耀京十一月,深秋寒凉,运气不好撞上即将到来的雨季。
天气晦暗阴沉如世界末日,仿佛一池搅浑的墨汁。
选择这种天气进行表白,实属人才。
郁理面无表情地拨过湿漉漉的长发。
她从不以保暖为穿衣基础,任何时候光鲜亮丽到可以随时走T台,哪怕是十一月,身上布料非常稀少紧凑。
波尔多红露腰吊带,清凉到仿佛还在过夏天的紧身短裤,坠肩工装外套,格莱美A姐的联名高帮,伸出两条又细又白但很有力量感的手臂交叠环胸。
美人薄怒,当然赏心悦目。
三年前的郁理比如今更有刺手锋芒,她千娇万宠的人生注定理解不了眼前如此抓马戏剧哲学的桥段。
她不懂,这两人为什么要用令她不舒服的眼神打量她。
告白方比被告白方稍微好一点,但那张青涩单纯的脸上,明晃晃地露出冲击和惊吓。
冲击自然是因为她的样貌和打扮,她是漂亮到见血封喉的异国长相,女学生隐约觉得自己应该在某个巨型LED或时代广场的奢侈品专区见过她,但天真大学生想不到那么多,只猜测她或许是别院的系花。
然而惊吓很快占据理智高地。因为表白被拒,她似乎连坐了一位无辜路人。而眼前的路人同学,看上去拥有不怎么好的脾气和耐心。
她面红耳赤地丢下一句弱不可闻的“抱歉”,礼物顾不得捡,转身狼狈地疾奔而去。
而另一位当事人,则是冷眼旁观,企图不发一言地离开。
喷泉池水混杂着各种各样令人皱眉屏息的味道,郁理打开Hermes初雪,试图在乱七八糟中找到一包纸巾。
但没有,完全没有。
她不是很冷,只觉得在陌生人面前失态是完全不可以被接受的事情。
郁理深深吸一口气,下一秒恨不得尽数吐出来。几缕池水溅在唇边,呼吸起伏间,怪味如影随形。
她咬牙,恨恨而愤怒的目光,原地禁住了打算擦肩而过的陌生男人。
对方生了一副比她想象中更好看的相貌。
彻头彻尾的东方面孔,骨相非常完美,眉弓略高,浅开扇双眼皮,纯粹深黑且带有不耐烦的瞳孔,鼻骨硬朗立体,恰到好处的中庭没有笨拙钝重的幼态感,以及他因为不悦和冒犯抿得微紧的唇角,相当贵气优秀的五官。
此刻他微低视线,却又不如方才那么低,那双过分冷淡清绝的眼底大概会有转瞬即逝的错愕,毕竟那么高的女孩,在这个普遍审美娇小的城市鹤立鸡群般耀眼存在。
郁理在他耐心缺缺的视线里开口捉人:“喂。”
他不认为是在喊自己,寡淡冷漠地收回短暂停在她潮湿长发的眼神,但她三两步逼过来,近得几乎是鞋尖贴抵鞋尖的距离。
不由得蹙眉,对这位混血儿由衷地感到不可思议。
但他往左,她也往左。
向右,她也向右。
来回几次幼稚举动,周敬航抬手确认一眼时间,干脆如她所愿地站定,一动不动。
她声音很好听,但中文说得很烂,前后鼻音不分,字句重点也乱放。
“你,很好看。”她冷冷地说:“不代表,你可以,践踏别人,心意,随便的。”
郁理一字一顿地强调:“捡、起、来。”
.
牛顿之上的天空风起云涌,随时会突袭一场深秋暴雨。
法国梧桐奏出不详乐曲,林荫小道的枯黄落叶在风旋里打转。
周敬航的目光无聊到看她跟看牛顿没有半分区别,他觉得很烦。
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偷听者为什么要露出如此气愤的神色?三分钟前表白的人不是她,被拒绝的也不是她,她有哪门子理由发疯?
但他很快看见她冻出紫青痕迹的手背,一缕亚麻灰贴着她修长脖颈,如蜿蜒攀爬的刺青。
半晌,苍白透明的双眼皮微微一压,平静平淡平稳地审视,冷如坚冰反问:
“关你什么事?”
无法带来暖意的虚妄阳光彻底消失,郁理由此看清他眼中不加掩饰的阴沉嗤嘲,那瞬间的怒火添油加醋暴涨,她再次深吸一口气,冷冽寒风灌入鼻息,如一柄雪亮的刮骨钢刀。
惹到我,你算是踢铁板了。
她心里这么想,耗时八小时做工的彩绘长指甲用力扶在他双肩,裹挟毕生力气和恼怒愤懑,郁理重重把他推入牛顿的视线之外、喷泉之内。
但她错估了男人大约为零的绅士风度,因为这个可恶的罪魁祸首,在自己往后跌进池底的最后一刻,伸长手臂勾住郁理。
重重的一声水花,牛顿流下两行清透眼泪。
生生摔入花岗岩底部的滋味绝不好受,与之更糟的事她用来稳定身形的手掌硌压着底部古今中外的许愿硬币。
郁理冻得上下齿关打颤,她神情麻木地想,贝尔维德宫的20分硬币,收藏价值应该远远大于许愿价值吧。
但被她压在身下的年轻男人心情不会比她好到哪去,光是想到这一点,郁理奇妙地觉得不难忍受。
她眨了眨眼,试图背手揩拭眼尾喷溅的浅灰色水珠,但手掌支撑在他腰腹位置,稍微往下半寸,便是某个难以言说的危险部位。
白色衬衫湿了水后愈发服帖,他腰线很窄,双肩背脊微弓,固定两人的手肘绷出嶙峋青筋。很性感,但正如他们眼中对彼此的互看两厌,谁也不会放下成见欣赏对方。
沉默足有半个世纪。
年轻男人的目光沉冷,如冬夜凝结厚重坚冰的湖面,但眼中却泛着微妙潮湿。
他说话,声线跟着低哑,似一种难言的窘迫:“......还不起来?”
说完,铺天盖的密匝雨线残酷地打在他们身上,透明雨水沿着她锋利锁骨淌进雪光纯白的曼妙山谷,她手指在他骤然紧绷的腰腹不紧不慢地转两圈,掌心下压借力,起身的姿态非常利落好看。
湿了水又淋了雨的外套贴着肌肤,如一条不停蠕动的爬虫,她干脆脱下外套,搭在臂弯中。小吊带裹住完美弧度,她支着两条长腿,眼神睥睨,冷艳乖戾。
她平静地说:“我叫郁理,我,记住你了。”
周敬航跟着站起身,他比她湿得更加厉害,黑色衬衫领口散乱,手表球鞋无一幸免,又遭天降暴雨,乌乌泱泱地袭击。
两人犹如三流偶像剧烂俗剧情的男女主角,空有美貌缺少脑子,下大雨还要张着嘴巴歇斯底里地辩驳我爱你你爱她他爱她,直接看呆撑伞回寝的一干学生。
水线蜿蜒的手指点点自己侧额,他明明没什么表情,郁理却能精准无误地解读出脑子有病的意思。
他把她当做国外交换的留学生,极轻极低的嗤嘲一声,形状好看的指端勾过领口,似乎有一条看不见的绳索套住他脖颈,呼吸愈发困难。
“先学好中文。”
.
宋思窈在科院咖啡馆里接到郁理,骇了好大一跳。
她浑身湿透,长头发用一支便利店买的便宜签字笔挽在后脑。等待时面对全幅玻璃而坐,长腿优雅交叠,鞋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晃。
相当舒适从容自然,不因为冰冷黏腻的雨水而露出异样,她低头看手机,面前搁一杯现磨黑咖。
搭讪的学生从她进店到落座没有一分钟停歇,有请客有埋单有搭讪还有赠送外套,郁理扬起几乎没有妆容修饰的面容,用德文说很抱歉自己听不懂。
宋思窈摸摸她如坠冰窟的手指,再背手去探她的脸颊,后者轻盈地避开。
“你怎么回事?”
郁理慢悠悠地“唔”了声,摊开手给宋思窈,珠光白的掌心静静躺着一枚古铜色圆形物体。
正是奥地利的20分硬币。
“问个人,zhou......hang?应该是这个发音。”
“周敬航?”宋思窈吃惊,目光从硬币重新挪回郁理脸上。
湿身、心情差、事后算账的口吻——
难道?!
郁理没工夫理解宋思窈的天人交战,她浅饮咖啡,温热液体顺着喉管流入四肢百骸,冻过劲儿的血液似乎到这一刻才开始有序回暖。
“我和他一起,摔进你们科院,喷泉池。”
旖旎思想拐了个大弯,宋思窈愕然道:“你两不认识怎么一起摔了?意外还是怎么回事?”
“不算意外。”
郁理垂眸,咖啡醇郁色泽无法让她品鉴自己这一刻的表情,但鼻尖或许通红,她很久没有肆意妄为地淋过一场雨,“我故意的,他也是。”
想起那男人千钧一发之际也要拖她下水的举动,郁理重重放下咖啡,唇边撇出冷笑。
“他说话很难听,有意思。”
宋思窈试图理解郁理口中的说话难听应该不是指周敬航酥到腿软的低音炮,但后面这句,有意思?
“我想认识他。”郁理平平地告诉她。
宋思窈立刻说:“可以。但他这人相当难搞,科院曾有两大镇校之宝,都姓周,上一位被年轻貌美的艺术客座教授骗走了,这一位呢,大学几年无数少女少男折戟沉沙,是咱们科院的冰山雪莲高岭之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郁理听不懂最后一句,她反问我不懂你可以用更加简单明了的意思解释?
是他这人很难搞吗?而且我不觉得冰山雪莲可以形容他,他根本是花芯黑到根茎的黑莲花。
宋思窈盯着她眼睛,循循善诱地点头:“没错,他很难搞,但以你的姿色应该无往不利。你以前交往的都是欧美白男吧,要不要考虑换个对象?”
这个时期Lily的中文还处于已读乱回的程度,但她进步很快。周狗和她吵架根本吵不过【不管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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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落汤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