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陆离将男孩一手带离东市,四人很快进入客栈,消失在芜杂鼎沸的人群中。
追赶男孩的女人们追丢了人,摸不着头脑地在大街上东张西望到处询问。
师徒二人房间的圆桌边,三个女人排排坐,盯着那男孩大眼瞪小眼。
长陆离把从十里香酒楼里用食盒打包出来的菜一盘一盘端上来。男孩身形瘦小,食量却很大,一开始迟疑要不要吃,后来明显是忍不住狂吃起来。
何韵柒诧异地坐在中间,幽幽道:“慢点吃,别噎着……少年郎,你是,哪里人?姓什么叫什么?我们带你去官府好不好?”
男孩直摇头,毕竟她是南城江家的人,这件事要是闹到官府,江家面子就丢尽了,他更不能给本家丢脸。
思及此,他缓缓停了,抓着筷子的手不安地相互触碰,混着灰尘的泪说掉就掉。
“请,请不要把我送去官府。”
“对,对不起。”
万俟灵看热闹一般摇摇头:“何妹子,你把人家弄哭了。”
“没事没事,放心吧,我们不会把你送去官府的。”长陆离把菜一盘一盘往他身边推,露出温柔的笑,“但你要告诉我们你家在哪,怎么称呼?”
“我,我是南城人,我姓……我叫阿辞。”他边想边支支吾吾说着,因嘴里塞了太多的食物而口齿不清,“我,我娘亲要把嫁给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我,我就逃了,后来就被抓到这了。”
才这么点儿大的人就被逼婚了?
何韵柒憋着嘴直摇头,感叹这社会腐朽:“那个人简直是禽兽啊……”
长陆离啧啧摇头:“禽兽啊……”
总感觉不太舒服,万俟灵换了个坐姿,也跟着道:“嗯,禽兽。可是十几岁出嫁不是正常嘛……”
大致了解来龙去脉后,三个女人围坐在一起,开始商量要怎么办。
“既然人都带回来了,碰巧我们都要去南城,不如就把他捎上。”何韵柒抱臂瞟了眼吃完饭正襟危坐的江辞,心中疑惑,“虽然衣服破了,但看谈吐、礼节应是大户人家的孩子。”
“我的马车很大,够大家坐了。”
万俟灵此话一出,师徒二人视线聚焦在她脸上,透着欣赏而诡异的笑。
长陆离伸手拍拍她的肩,点头表示对她的称赞:“万俟灵,我们从此就是好朋友了。”
社会人还真是现实啊……
翌日一早,长陆离仿佛激发了内心深处的“母爱”一般,给江辞买了好些饰品和衣物,让他体面些。
进入万俟灵的马车,师徒二人与万俟灵江辞面对面坐。
马车的舒适感极好,长陆离这才忍不住抱怨:“为什么我们出门的时候,就没想到要弄个马车呢……要不然也没那么多事了。”
坐马车从温城入境海国到达南城耗时两日。一路上万俟灵能正常交流的人只有何韵柒一个,便抓着何韵柒不放,问东问西。
越接近海国,关道就越显得拥挤。近百年来大月一直昌盛繁荣,不少海国人进入大月,将海国各类特产贩卖出去赚了不少钱。海国的经济可以说由大月一手扶持。
不知是不是翅膀硬了,近几年海国皇室开始不太愿意与大月交流,在各类事务上,也呈现中立态度。
兴许是当今大月女帝的为人确不讨人喜欢。
马车途径之处,两边种满了粉色的田旋花,绽放着大片大片的温柔,让人打心窝里舒适。
“师父,你快看!”
没走多远,前方入眼是一极宽大的湖,种了满满的荷花,粉气逼人。
众多商旅在此停歇赏荷,四人也就此下了车,准备野餐一顿。
“再往西走,就是清江镇,”万俟灵的小厮布置着餐布,她如导游一般悠闲介绍,“清江从西城流经清江镇,经过海国汇入海中、这个就是清湖,是清江的分支汇聚而成。我小时候和娘亲外出经商曾经过这里,只可惜当时正值冬季,还看不到花。”
江辞悄悄站在三人身后,望着眼前的盛景,心里空落落的。
如果阿蜜、爹爹也在的话,就好了……
风带着荷的清香,何韵柒心头忽冒出乐府诗中的《青阳渡》:“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下有并根藕,上有并头莲。”
“何妹子有些文采,我们就坐吧。”
“阿柒。”万俟灵和江辞已然往草地上走去,何韵柒听到身后的呼唤,转过头,瞥见站在一池清荷前的长陆离。
她面上浮着红晕,有点不好意思地微挠后颈,声音细小轻浅:“不……不留点回忆嘛?”
心头的墙“哗啦啦”被推翻了,砖头碎了一地。何韵柒愣着,如灵魂被撂空了的躯壳,一时竟不知她说的“回忆”是什么。
只记得翠绿淡粉中,那个身着灰色长衣的人却不是灰色,神采奕奕的脸上满是生命的质感。此等场景,怕是一池的水都寂寞了。
“师父,你站在那别动。”
拍下这美丽的一幕,何韵柒笑了:“这个回忆里,有你就够了。”
长陆离嘴角上扬,故作不在意地别过头去,心里却激动地跟个傻子一般:她说有我就够了!!我在她眼中竟这么好看吗!
何韵柒看着照片,十分满意:我长得丑,站过去还要修好麻烦,要是把这么漂亮的荷花拉扭曲了就不好了!嗯!荷花真好看!师父要是穿小裙子就好了,啧,可惜!
“何妹子,你是为什么离家去临海?”
长陆离忽然一愣,是啊,她虽知道何韵柒是山上下来的,但从没问过她为什么要下山。
“这个……”何韵柒盘腿坐下来,琢磨半天,实在想不到什么好理由,“我也是无意间下山的,那日我的好友过生辰,后来我就到临海了。可能……可能是喝得太多,从山上滚下来了吧,哈哈哈哈!”
“……”
“……”
“……”
途中的驿站被一个有钱有势的人包下了,众人只得连夜赶路,在马车上休息。
万俟灵和江辞闭着眼睛,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睡了。何韵柒靠着窗户,望着窗外的风景。
一队人马洋洋洒洒经过,领头的女子穿得甚少,露出浑身傲人的肌肉,看得人既羡慕又羞涩。
“肌肉,”长陆离眼神撇过去,冷哼一声,“看到没,都是女人身上长的。还有,你看人家,女人都有腹肌。”
“师父你不也没有?”
“???”长陆离紧皱眉头,仿佛被羞耻了一般,正经吹嘘道,“你懂什么?为师以前有八块,八块!若不是后来练第九块的时候,走火入魔九九归一,哪轮得到你在这说我。”
九九归一可还行……
何韵柒轻挑眉毛,忍不住怼他:“那我这是团结一气,我的肉都很有集体意识,才不像人家,四分五裂。”
“你!”
万俟灵:“噗嗤!”
长陆离猛的回过头呛说:“笑什么笑,睡你的觉!”
进入南城是需要通关证的。
不过好在有万俟灵在,第二日中午她们到达后一切都很顺利。进入南城后才得知,这通关证原用买的也可以,不是什么大问题。
刚到南城,阿辞就哭得泪眼婆娑,但又不敢直接回家的模样,看得人着实心疼。
何韵柒观察到他的为难,对其他二人道:“不如,我们先在客栈住下。”
“我怀疑,阿辞的家室要么不简单,要么就是他娘亲是个极爱面子又严肃的人,他应是怕自己被罚。”
晚上哄阿辞先睡了,长陆离来到客栈的院子内,参加了何韵柒和万俟灵的讨论。
“不如这样,我明日出门摆个摊打听一下,最近谁家丢公子了。”
“就算丢了,若是极好面子的,也不会给别人知道吧,”何韵柒叹了口气,“不过一般小道消息都挺灵。”
万俟灵打了个哈欠点点头:“那明日长妹子就去摆摊,然后何妹子陪我去趟江家,我把家丁留下来照顾阿辞。”
“嗯……嗯?”何韵柒一愣,“我陪你去江家?”
“嘿嘿,”万俟灵不好意思摸摸头,“我这个人没你会说话,如果到时候说不过人家——”
“本来这事就你理亏!”长陆离一脚踹向万俟灵屁股下的石凳,石凳一歪,万俟灵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跌了个底朝天,“凭什么叫我徒弟去帮你吵架!”
“我,我聘用,聘用何妹子!一金如何!”
一只手伸向万俟灵,她目光撞上它主人算计的笑:“成交!让阿柒好好收拾收拾,明天陪你去。”
第二日一早,何韵柒就穿成管家模样,跟在万俟灵身后去了江家。
江家真不愧是贵族,虽然没落了,但依然有派头有脸面。
江家的管家知道来人后,紧张地不知所措,连先请二人进门都忘了,只碎步细密地赶回去要通报当家人。
江当家的今日赶巧不在,由江夫君出门迎接。
二人行礼在客厅坐下,何韵柒抬头便瞅见江夫君双眸红红的,黑眼圈重得吓人。
“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了。”
话虽这么说,万俟灵和何韵柒互看一眼,正要说话,却听那头嘤嘤道来。
“万俟小姐,有件事实在是,很难开口……”
万俟灵也是懵了,皱眉道:“江夫君但说无妨……”
“这门亲事,怕是,要作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