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爱【破镜重圆】 第1章 告别

盛夏正午时分，万里晴空，天蓝得像要滴下来，整个云华市都**地暴晒在日光里。

钟离怀里抱着一个青白色瓷罐，茫然地走在街头，浑然不觉裸露在外的皮肤晒得通红，传来阵阵刺痛。

嗡嗡，手机震动了两下。

钟离打开微信，是公司群消息：

【麦辣鸡腿堡：@钟离，这个店，你明天和阿梅一起去探一下。】

随之是一家火锅店定位。

【梨:收到。】

回复完工作消息，钟离下滑点开那个熟悉的咸鱼头像。

对话框中，蓝色消息堆了满屏，全部是钟离发的，对方一条没回，最近的一条停留在今天上午9:23。

【妈今天上午火化。】

依旧是石沉大海。

自从钟祖豪偷偷把家里住的房子卖了，把刘凤艳气到中风瘫痪后，他便好似人间蒸发，再没了消息。

就连刘凤艳死前想见他最后一面，都没有出现。

钟离又打了一遍钟祖豪的电话，没有接通。意料之中的事情，不该抱有期待。

钟离关掉手机，扯扯唇角，抱着青白的骨灰罐子，走进黑洞洞的楼道。

开门时，刚好碰到隔壁王阿姨和儿媳一起出门，看见钟离怀里的骨灰罐，拍了拍她的肩，轻声说：“小离，节哀啊。”

王阿姨的儿媳李萍是个直性子，没有看到钟祖豪，打抱不平道：“钟祖豪真不是个东西，自己亲妈都不管，让你一个人忙前忙后。”

钟离抿唇，挤出个礼貌的微笑，没有接话。

待二人离开，钟离才开门进屋，好像被抽干了全部力气，顺着门板滑下，抱着骨灰罐瘫坐在地。

五年前，钟离接到邻居电话，得知刘凤艳中风瘫痪的消息。

五年间，她像照顾新出世的婴儿般，亲力亲为地照顾着自己瘫痪的养母。期间，无数次希望躺在床上、带着鼻饲管、生活不能自理的怪物死掉，这样自己就能解脱了。

可等刘凤艳真死了，五十六年光阴浓缩在这个小瓷罐里，钟离的心里除了感到解脱，竟然还有一股巨大的空虚和茫然。

……

翌日。

傍晚的阳光斜斜地照进空荡的客厅，探店回来的钟离，坐在餐桌旁写今天的公众号推文。

初稿完成，她伸了个懒腰，扭动有些僵硬的脖子，发出嘎嘣脆响。

卧室的门常年开着，她下意识向里面看去，床上被子叠的整齐，早已没了刘凤艳的影子，只有床头柜上的青白瓷罐，被夕阳染上层朦胧薄纱，闪着润泽的光。

当初钟离找这份工作，是因为除了每周出去探两三次店外，其余时间可以在家办公。刘凤艳的身边离不了人，虽然这份工作工资不高，但好在工作量不算大，方便照顾她。

最近因为刘凤艳的事联系钟祖豪，钟离频繁想起以前。仔细想来，刘凤艳对她并不算好。

当初，刘凤艳和钟启良结婚多年未曾有孕，病急乱投医的他们听信民间抱子得子的传言，说只要他们领养个孩子，他们就能生出自己的孩子，于是抱养了襁褓里的钟离。说来也巧，领养钟离三年后，他们就怀了钟祖豪。

小城的阳光下没有秘密，从小钟离就知道自己是被抱养的。于是从记事起，她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小心讨好，慢慢学着包揽了家里的大小家务。而且她学习争气，一直在班里名列前茅，奖状拿到手软。

钟家在生了钟祖豪后，虽然曾有心让她辍学打工，但看她懂事听话、颇好拿捏，又碍于邻居的唾沫星子和戳脊梁骨，只能作罢，不过是经常暗戳戳向她灌输反哺家庭的观念。

钟离大二那年，钟启良和同事聚餐，深夜酒醉归家，不慎掉进小区南门对面的小河里，第二天发现时，人已经凉了。

家里失去主要经历来源，钟祖豪还要上一年学费两万三的私立高中，刘凤艳顺理成章地要求她辍学打工，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

好在钟离自上学后便没有拿过钟家一分钱，学费用的是国家助学贷款，生活费是自己打工赚的。

除了学校提供的勤工俭学岗位，她还去发传单、做家教、便利店兼职、促销员……能想到的兼职，她基本都做过。

钟离自然不会听刘凤艳的话辍学，刘凤艳也担心把人逼跑了，鸡飞蛋打，两人最终达成一致：每月，钟离打2000块钱到刘凤艳卡上。

当时的钟离并没有感到多大压力，还对未来抱有无限期待。

无非是多打几份工，只要拿到大学毕业证，凭着985高校的背书，可以找个不错的工作，以后供养钟家也完全不会有问题。

毕业后，她入职了临海市一家老牌国企，工资在上交给刘凤艳两千后，还能维持自己不错的生活。

可在她以为美好生活要开始时，却收到刘凤艳无家可归、中风瘫痪的消息。她对美好未来的幻想，全都成了泡影。

扣扣。

门外的敲门声，让钟离的思绪慢慢回拢。

想起半个小时前点的外卖，钟离随口说：“放门口就行，谢谢。”

“姐，是我。”

陌生的男声响起，钟离起身走到门前，透过猫眼看到了一张有些陌生的脸。

“是你在微信给我发的地址，我来看妈。”

自上大学起，钟离一到寒暑假就忙于兼职，没有回过家。毕业后，钟祖豪偷偷卖房消失。算起来，两人已经**年没见过面了，只在朋友圈偶尔刷到他发的连亲娘都不认识的高P照片。

钟离打开门，面无表情地侧身，让钟祖豪进来。

看着面前三根筋挑着一个头的男人，钟离有些吃惊。来人大概有一米八，体重看起来却只有一百多斤，背薄得像一张饼，像是放几根葱就能卷起来。一张脸极白，脸上很瘦，一双眼睛显得格外大，黑眼圈很重，透出一种营养不良的病态。

如果不是他右臂的疤，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把面前的男人，和曾经的小胖子联系到一起。

钟离无心探究他过得如何，毕竟这几年她的生活也并不容易，她移开目光，淡淡开口：“妈的骨灰在卧室床头柜上，你带走吧。”

进门后，钟祖豪的心却没有放在骨灰上，他一双眼睛突然来了神，飞快打量了一眼面前的一居室。泛黄的墙皮，为数不多的旧家具，显然是房东留下的。客厅中间半拉着一片米色帘子，里面摆了张一米二的木板床，很明显，这个用帘子隔开的空间就是钟离的卧室。他又回头看了看钟离洗到发白、下摆开丝的T恤，钟祖豪神色一暗，看来此行榨不出多少油水。

钟祖豪磨蹭着走向卧室，心里打磨着怎么找钟离要钱，毕竟刘凤艳瘫了这五年，他一次都没出现过，是他不占理。

叫钟祖豪取走骨灰，是刘凤艳的遗愿，钟离无意跟他多做交涉。

她没去给钟祖豪倒水，而是又在原来的位置上坐了下来，看着电脑屏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钟祖豪抱着骨灰罐，背光站在桌边，墨黑的影子投在钟离身上，像是要把她吞没。

“姐。”

钟离抬头看向他。

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脸，钟祖豪咽了口唾沫，搓着手说：“妈之前说她给我存了二十万老婆本。你看……”

没等他说完，钟离起身，走进卧室，从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里拿出一张卡，递给钟祖豪，不紧不慢地说：“都在这了，具体有多少钱我不清楚，密码你应该知道。”

那天，刘凤艳一直看向大门的方向，等着钟祖豪来，亲手递给他这张卡，最后她还是没有等到。

挺可笑的，钟离没日没夜地伺候了她五年，都抵不上一个把她气到中风的儿子。

钟祖豪双手接过卡，从进来时就紧皱的眉头蓦地舒展开，咧开嘴笑道：“谢谢姐。”接着又好像觉得自己开心得有些过，强行压下嘴角，佯装悲伤地试图挤出几滴眼泪，“姐，爸妈都走了，以后就剩我们俩相依为命了。”

无视钟祖豪拙劣的演技，钟离起身送客：“爸妈走了，他们的养育之恩我已经报答完了。我们本身也没有血缘关系，以后不用叫我姐了。”

钟离向来有主意，她本来就对这些人没太多感情，照顾刘凤艳不过因为养育之恩，现在刘凤艳死了，骨灰与银行卡都已交接完毕，她没必要再带着好女儿、好姐姐的假面，进行这场虚假的游戏。

她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不如一刀两断，干脆了事。

热恋贴了冷屁股，钟祖豪没再自讨没趣，关上门走了。

钟离吃着外卖，看着住了近五年的房子，房间里到处是刘凤艳存在过的痕迹，她皱了皱眉，觉得是时候跟过去说再见了。

她拿出手机，拉黑了钟豪及其他钟家人的联系方式。随后打开招聘软件刷了起来，她打算换份工资更高的工作，再换个房子。

或许还可以好好谈个恋爱，这一次，她一身轻松，应该不会再辜负别人了。

窗外已经完全黑了，对面小广场传来小朋友的打闹声、高中生打篮球的砰砰声、广场舞劲爆的音乐声、水果摊的叫卖声……

鲜活的生活呼啸着钻进钟离的耳朵，她压下眼角的湿润，像以往千百次给自己打鸡血：

“钟离，大胆拥抱新生活吧。”

……

投了一个月简历，钟离无奈地接受了一个事实：

在云华这座时间仿佛凝滞了的小城，裙带关系比学历更重要。

第N次打开招聘软件，她打算换座城市试试。

云华已经没有她牵挂的人，她没必要继续呆在这里。

还没想好看哪座城市，就收到【汤臣一品业主交流群】的弹窗消息。

一连四五条消息，都是转发自招聘网站，与文案、策划相关的职位。

【不是憨憨是寒寒：@梨，这几个职位都蛮适合你的。】

【不是憨憨是寒寒：云华就业环境那么差，你干脆回临海得了，好歹也是新一线城市，就业机会和前景都是不错的。周琪和张瑶佳这两个没良心的都回老家了，你快滚回来陪我。】

【奇了怪了：……】

【只想放假：……】

见没有收到回复，过了许久，凌傲寒又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不是憨憨是寒寒：@梨你不回来，是因为陆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