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寒风呼啸。
皇城郊外的望辰河边,零零散散地分布着大小不一的民房宅子,虽不如城中繁华,却在这深夜里显得格外寂静。
陶家门前的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晕,灯光在寒风中摇曳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陶戈的身影在夜色中渐渐清晰,他身披厚重的斗篷,步履匆匆,显然是刚从外面归来。他推门而入,门缝中透出一丝微弱的光,随即又消失在黑暗中。
回到家中,小厮恭敬地接过他递来的斗篷。他问道:“明月可回了?”
说着,他依旧脚步不停,径直朝后房走去。
小厮小步跟随,低声回答:“回了,在后房棚舍里。”
陶戈点了点头,挥手示意小厮退下。
他径直走向走廊尽头那间精心搭建的棚舍,还未走近,便听到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
“好明月,带回小莹的消息了?”陶戈轻声说着,伸手从棚舍中取出灵鸟,小心翼翼地解下缚在它腿上的红色细线。他将细线捻在指尖,轻轻一划,几行字便浮现在空中。
‘已达医庐,安好,勿念。’
陶戈见状,原本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嘴角微微上扬。
然而,就在他放松的瞬间,背后突然传来一道轻微的呼吸声。他迅速转身,短剑已横在胸前,寒光闪烁。
“是我。”熟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带着一丝疲惫。
陶戈定睛一看,竟是宋玉。他才松了一口气,收起短剑,“宋玉姑娘,你怎么总是这样神出鬼没?”
宋玉一身寒霜,似乎风尘仆仆赶来,顾不上寒暄,直截了当地问道:“夏晶和夏莹可还好?”
陶戈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低声说道:“进屋说。”
两人进了屋,陶戈点起桌子的火炭,又给炭火上的炉子添了水。
“想必弛大将军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吧?”陶戈低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沉重。
宋玉点点头,“是,我怕这事会牵连到她们,特地过来,想着把她们接走避避风头。”
陶戈拱了拱手,感激道:“有心了,宋玉姑娘。”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事前我让夏晶带着夏莹去奇川求医了。”
宋玉闻言,心中一松,但随即又皱起眉头:“事前?你知道弛巍要出事,才把她们支开?”
“不是知道,是猜到。”陶戈幽幽叹了一口气,目光中透出一丝无奈,“朝堂上的风声越来越紧,弛大将军被下狱,我一是怕夏晶和夏莹会受到牵连,二是夏莹的身体本就不好,特别现在冬天寒冷,若是再受刺激……我只好借口说奇川有一神医,专治先天疑难,让夏晶带她去求医,暂时避一避风头。”
话说开了,炉子里的水也开了,陶戈用茶盏给宋玉倒了一杯热水。
陶戈想得很是周到,他说:“奇川四季如春,她能在那边休养一阵子也对身体好。”
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温热,宋玉只觉身上的寒意又退了几分,随即问道:“弛巍可是当朝良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能让他下狱?”
陶戈也不隐瞒,低声说道:“半年前清凉城被宁……”他顿了顿,因为宁安王造反,便再不能是王爷,只能称为‘反王’。他接着说道:“清凉城被反王拿下,那是皇上母家的封地,皇上派弛大将军夺回城池,可是这场战事有万山贼子介入搅局,状况频出,所以久攻不下。被朝堂多方派系联名弹劾,更有人实名举报他通敌卖国,因此下狱。”
“啊?”宋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不能吧。”
陶戈无奈地笑了笑,“因为你我都熟知弛大将军为人,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现在朝堂局势复杂,多派系起了纷争,就连神兴宗也风向偏移。皇上对谁都不信任,疑心越加变重。”
宋玉知道朝堂之上风云诡谲,却没想到局势已经恶化到如此地步。她有些愤愤不平,“可皇上不也是和弛巍一起长大的,怎么就不熟知他的为人了?”
陶戈只能叹息道:“君心难测。”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如今朝堂之上,人人自危,谁也不敢轻易插手此事。皇帝亲自主审,更是无人敢为弛大将军说话。更何况,弛大将军的心腹副将丁灿几次劫狱不成,现已外逃,这更是让皇帝对弛巍将军的疑心加重。”
宋玉怔了怔,想那丁灿还真是鲁莽。她看了看陶戈,“真是难为你了,这样为小莹着想。对了,奇川路远地偏,可有人好好照应?要不,我过去一趟?”
“放心。”陶戈低声说道:“有丁灿护着她们。”
“嗯?”宋玉惊讶地挑了挑眉。
陶戈又低声道:“从前在将军府,弛大将军对我不薄,又是小莹的义兄,我能力有限只能尽力而为,护他身边人周全。”
“陶戈兄弟果然仁义。”宋玉感叹道,举起茶杯,以水代酒敬他一杯。
这一趟来回足花了七天的时间。
回镇前,宋玉打算顺路去秋茶小舍和徐秋打个招呼。
此时正值天气回暖之际,她心情甚好,想着猫猫山里的‘炽魂浆’快有个好收成。
远远只见茶舍外的栓马桩旁,竟用铁链拴着两个人。那两人蓬头垢面,身着破旧的囚服,正低着头坐在地上,似乎是在小憩。
应是差役押解犯人路过,在此歇脚。
当听到马蹄声,那两名囚犯均抬起头朝这边望了过来。在看清来人是一位陌生的姑娘时,他们眼里那一丝希冀的光芒即刻黯淡下来。
他们不认识宋玉,宋玉却有着好记性。
想两年多前,那场锦绣繁华的天子生辰宴。王公大臣们给皇帝送礼庆贺,也不忘给太上皇敬献一份。
这可从送礼和回礼中窥探双方的亲疏远近。
眼前这二位阶下囚,当时均佩戴着金章紫绶,位列王公大臣之席。他们送给太上皇的礼物平平,所以宋玉奉旨回礼便也是寻常之物。但她知道,二位尊贵人士给皇帝献的礼物乃稀世珍宝,可见他们与皇帝的关系更亲厚一些。
只不知,他们如今何以落得这般下场。
宋玉不动声色,翻身下马,还没等掀开门帘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争吵声。
宋玉赶紧踏入茶舍,便听徐秋怒气冲冲地叫着,“当差怎么了?!”
徐秋叉着腰,毫无惧色,“当差吃茶就不用给钱啊?世上哪有这个道理!”
宋玉放慢脚步,摘了围帽放桌子上,又卷起袖子,微微活动了一下筋骨。目光扫了一圈,不见沈无忧踪影。现在下午,平日这个时辰客少,他总会跑出去摸鱼。想着,她随即抄起一旁的长条板凳,掂了掂分量,目光冷峻地看向那几名差役。
谁都知道当差的不好惹,尤其是那种押解流放犯的,他们一般是接受官高人士的指派,甚至是皇命,所以身上是有上头位高权重人士给的通行令牌。
于是他们‘拿着鸡毛当令箭’,各地小官因着令牌之故对他们也是极为客气的。
但徐秋受不了这气,开这茶舍,她可以被呼来喝去端茶倒水,也能忍受得了言语调戏,但忍不了别人不尊重她的劳动成果。
旁坐客人不过寻常百姓,见老板娘与官争执,不免起了警惕心,生怕引火烧身,放了茶钱在桌上就快速离开。
差役有五人,个个人高马大,他们盛气凌人将徐秋围在中间。
“老板娘,喝你茶是咱爷们看得起你,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啊!”一名差役威胁道。
另一名差役很不要脸地说:“别的茶舍不仅供我们免费茶水,还倒给我们茶钱。老板娘,你知道怎么做了吧。”
“哇!”徐秋怒极反笑,“你们哪是官差?分明是强盗!”
差役们闻言大怒,其中一人反手便朝徐秋脸上劈去。
徐秋身形一闪,袖中洒出一把白烟,正是她惯用的**散。
然而,那差役却并未倒下,反而冷笑一声,身形如风,一把扣住了徐秋的肩膀。
徐秋还心疑,那一大把的**散怎么迷不倒他们,但下一瞬便感觉那人的手带着一股雷电般的力量,从肩膀直劈入骨,让她吃痛得要倒地。
就在此时,那双带电的手不知怎地,忽而离开了她的肩膀。她脚下一个趔趄,又疾速翻身,跃过了柜台躲到后边。
一时间,她竟起不了身,但好在那些人没围过来,却又听柜台外面‘乒呤乓啷’一阵巨响。
徐秋眨了眨眼,心中一喜,莫不是沈无忧回来了?同时心中又生起担忧,沈无忧虽有一身好武艺,但不懂分寸,要是真打伤打死了那些差役,麻烦可就大了。
想着,她忍受着身体的不适攀着柜台爬起身,惊讶地看到,才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那些差役便全倒在了地上。幸好没死,只是被宋玉用长板凳揍得起不了身。
“潇姑娘!”徐秋惊喜地叫道。
七天前宋玉离开小风镇不过留了一封书信,也不知她几时回来,还能不能回来。
宋玉扔了板凳,扶着徐秋坐在椅子上,“徐姨,你没事吧?”
徐秋摇了摇头,勉强笑道:“我没事,只是被那差役的邪门功夫震得有些手脚发软。”
现在事落下风,那些差役却并未就此罢休。他们挣扎着爬起身,聚拢在门口,恶狠狠地瞪着宋玉和徐秋,放话道:“你们竟敢对我们当差的动手!我们这就去七风城找人端了你们这间黑店!你们就等着!”
宋玉心中一沉,知道此事若闹大,恐怕难以收场。她正欲追出去,在山间将这些差役灭口,却被徐秋拦住了。
徐秋说自有办法。
当那些差役真的领着七风城的大捕头过来了,定睛一瞧,大捕头带来的人中除了安然这个实习捕快外,还一些打过交道的熟面孔。而茶舍里坐镇的,便是柳老太和一位神戟堂的老教头。
这一看,双方全是熟人,就那些个差役是不明就里的外来人。
但说这间茶舍有神兴宗的老前辈罩着,那些差役也不得暗恨踢到铁板了,毕竟就是皇帝也是要倚仗神兴宗管理江湖琐事。所以这些差役在柳老太与七风城捕头双方联合的正义指摘下,不得不给茶舍赔付了双倍茶钱。
事后,柳老太不禁感叹,世道江河日下,庙堂之上朽木蛀空。即又讷讷自言,"当年天子定鼎时,何曾想过现在连差役都敢挟令逞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