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
“你以为……我还会再错过你吗?”
海风刮的很猛,梨香的话顺着风的方向被传送到了仙道的耳边,他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可她说的字字分明。
恍惚间,他感觉手臂上多了一份力道,多了一度温热。
“站不动了。”
和刚才那股子自信又执着的语气不同,现在梨香的声音里满是柔弱。
仙道能明显感觉到对方身体上的不适,他以为或许是从远处跑来用尽了力气,女生本来体力就逊于男生,气喘吁吁看着随时要倒下。
不远处有几排供观海景的扶手座椅,仙道决定带她过去休息一下。
“去那边坐一会?”
才垂下头,仙道的声音就从头顶上悬了下来,温和的口吻让她更想靠近他一步。或许是在自行车后座吃了风,腹部的疼痛比起刚出门时又更剧烈了些,她原本搭在仙道手臂的手索性捏了一把,借了他的力才让自己抬起头。
“也走不了。”
站不动也走不了,仙道竟然也被这两难的问题打倒,但就现在这个情况的来看,分分钟要倒下的节奏,她更需要坐下。如果可以直接一把抱过去就好了,但除非是真的倒下了,否则这样做未免太失礼了。
梨香就像是能看透他的心思一样,咬咬牙决定坚持一下。
“请扶我一下…”
仙道选了一个尽可能不要太占人便宜的姿势搀扶着她,虽然疼的已经手心冒汗,但梨香还是忍着腹部的翻江倒海,在仙道的陪同下往座椅的方向挪着。隔着两层衣物的厚度,少年掌心的温度还是能够穿过,将热量传递到她的肩膀上。
右前臂被她搀着,左手则绕过她的背脊轻轻地扶着她的左肩,仙道在梨香支不住身体晃晃悠悠要倒下的时候则必须用点力气稳住她。少女身体的柔软触感完全被传递到了仙道的左手上,并没有被衣物阻隔,明明看起来偏瘦触感却不尽相同。
此刻的两个人靠的更近了,近到梨香身上那股原本在沐浴后浓郁的体香因在自行车后座被吹足了风而所剩无几的小苍兰气息,依旧能被他敏锐的嗅觉捕捉到。
喜欢的味道就悬在空中,软糯的少女身体手感好到让他不由得出了神,然后下一秒他竟被突然依靠。
“啊。”
梨香的声音依旧很轻,给了他重重的一击。
整个人都倾在仙道的身上,姿势亲密的就像普通的情侣一样,从远处看便是拥抱的画面。
「再不抱过去,简直不是男人了。」
仙道是这样想的,因为对方怎么看都是风往哪吹便往哪倒的样子。更何况方才那声轻诵的“啊”,将他作为男人的保护欲被毫无保留的激了起来。他一只手扶着她的背,逐渐弯下身躯准备来一个及时的横抱时,梨香竟独自向前走了起来。
因为再也站不动了,见座椅就在眼前,她索性使出全部力气想趁早解脱,完全没注意到仙道的动作。坐下后梨香双手捂着腹部、压低了上半身紧靠膝盖。仙道也大步向前,静静地坐在她身旁。
她看起来似乎比他想的更糟糕,应该不仅仅是跑了几步就吃不消的那种。虽然感觉对方可能不会回答,但这句关心还是脱口而出。
“没事吧。”
少女的手抽了出来,在口袋中捣鼓了一会,抽出了一盒……药?
借着路灯柔弱的光,他清清楚楚是看见了“生理、止疼”之类的字眼。
梨香像是找到救星一样,撑着椅子坐直身体,神情里还是透露着煎熬的样子。
“有水吗?”
仙道的确是翻出了半瓶宝矿力水特,但半瓶就意味着……
“有,但是……”
话未完,手中的水瓶一把被梨香夺走、旋开瓶盖、吞下一片药后,她稍稍扬起头,粉嫩的双唇微张着。迎着瓶口流出的透明液体,白暂细嫩的脖颈有了微弱的起伏。
她是对着瓶口喝的,不留任何空隙。
“抱歉。”
她顿了顿,旋紧了尚未喝完的饮料瓶盖说道。
“我会再给你买的。”
梨香再一次双手环抱腹部弯下腰、头轻靠在双腿上,作出休息状。
看着刚被放在脚底下的那瓶宝矿力水特,仙道陷入了思考。有些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譬如为何下午没有出现。不解的是,为何现在还疼着却坚持来找他。
如果说不介意喝他喝过的水是疼的别无选择了,那么那句很强势的“你以为……我还会再错过你吗?”究竟是什么意思?好像从第一次在书店遇见她之后,每次见面,脑海里每次都会产生更多的问号。
海平面就如同梨香现在的腹痛一样翻腾着,她强忍着不能倒下,否则特地赶来的意义就没有了,至少现在和中午那时的疼痛比起是属于可控的。
景观位的坏处就是没有任何遮挡,任凭风往身上脸上吹,梨香的长发不停的往仙道身上飘去,不经意间撩到了他的鼻尖。
他这才发现,她的头发竟是湿的。
赶紧脱下身上的运动外套,披在她蜷缩着的上半身。手恰好捋过她深棕色的长卷发,都还是湿的。他索性将她的头发轻轻撩起,然后散在他刚为她披上的那件背后刻着他姓氏“SENDOH”的运动服上。
至少多隔着一层厚衣物,发丝的湿气不那么容易渗透在身体上,那就不会感冒了。
风吹过梨香的头发,散落了几缕贴近她道脸庞,他又轻轻拨弄,勾在她的耳后。耳朵的轮廓显现了出来,突然给了仙道灵感。从包里取出walkman,插上耳机、按下播放键,然后给她戴上一只、留给自己一只。
「你的音乐,有治愈的魔力。每次身体不适的时候,我都会听1955年录制的那版《哥德堡变奏曲》,然后慢慢的,就会觉得好了许多。」
或许和原话有些许出入,仙道记得在那本古尔德自传里的笔记里,梨香曾这么写过。
现在,希望音乐可以治愈她。
当耳边突然传来最熟悉的旋律时,梨香觉得自己突然是被注满了力量一样,没有刚才那么冷,也没有刚才那么疼了,她跟着音乐章节的变换,轻声呢喃道:
“Aria…”
起先是非常温柔的小品,就像是起了波澜的海平面一样,流动的音符构建起的是一片充满着自制的宁静。
“Var.1 a 1 Clav…”
“Var.2 a 1 Clav…”
“Var. 2 a 1 Clav…”
紧接着,在这包容的大厦里涌现出了更多格外美丽的壮阔和不断涌现的新奇感。
“Var. 3 Canone all\'Unisono a 1 Clav…”
“Var. 4 a 1 Clav…”
“Var. 5 a 1 ovvero 2 Clav…”
时而荡漾着愉悦的气息。
“Var. 6 Canone alla Seconda a 1 Clav…”
“Var. 7 a 1 ovvero 2 Clav…”
“Var. 8 a 2 Clav…”
时而细腻温婉。
“Var. 9 Canone alla Terza a 1 Clav…”
“Var. 10 Fughetta a 1 Clav…”
“Var. 11 a 2 Clav…”
下一刻又会变得狂野。
“Var. 12 Canone alla Quarta…”
“Var. 13 a 2 Clav…”
“Var. 14 a 2 Clav…”
这一系列的变换在作曲家巧妙的构建下,以及演奏家巧妙处理下,无比和谐。就像现在仙道和美夏依着头顶上暗黄色的灯光紧挨着坐在长椅上,迎着潮湿的海风、听着一样的音符,这样和谐。
感觉到耳机线被牵扯了,仙道侧过头往右手边看,恰好迎来刚摘下耳机线直起身子的梨香正投向他的目光。
“Var. 14 a 2 Clav。每次到这段,就不疼了。”
看她嘴角勾起的弧度,应该是真的不疼了。
“呵,那就好。”
仙道取出一包纸巾,递了过去。
“诶?”
“头发,会感冒的。”
“哦哦哦,擦不干啦,出门前我已经吹过了。”
仙道暮地意识到,梨香是洗过头没吹干就跑了出来找他的。
“那么疼也非来不可?”
仙道看着梨香的眼眸里,静躺着一片海。
“爽约,不好吧。”
梨香在海里见到了自己的轮廓。
“什么叫做,不会再错过我?”
眼中的轮廓,微微一怔。
这个问题,要如实回答吗?现在是回答这个问题的好时机吗?说的时候太冲动、不计后果。不是不能回答,只是……
「实在很想,等你先想起我啊。」
“太疼了。”
“嗯?”
“肚子太疼了,所以胡言乱语了吧。”
选择瞎掰一个理由糊弄过去的梨香这样说道。
“这样……啊”
仙道朝她看了过去,却只见长发垂肩遮住了侧颜。
梨香本能的在说了谎后低下头,不想和他对上视线,否则一定会被自己的眼神出卖。而仙道原本想要就此追问下去,这个借口实在有点扯。一旦意识到对方收回了视线,如果对方不愿回答,他也不会强人所难。
还有一个问题要问她,只是开口之前,情绪被对方腹部轻微的咕噜声扰乱了。
“饿了……”
梨香轻吐舌头,两颊有了害羞的色彩。
“走,去吃点东西吧。”
从海边一直往前走,大约六七百米之后就有小吃街。如果天气不好的话,再多走三四百米也有个小型的美食广场,仙道时常会在一下午的垂钓结束后去那边解决晚餐。
在这条灯光幽暗的沿海道路上,满血复活的梨香开始就借给仙道的书和CD展开了美夏的音乐小课堂。从一开始是古尔德的自传进行灵魂拷问,很快在仙道的提醒下想起自己在书上留下了那么多幼稚且私密的笔记且被一览无遗后,关于书的话题就暂时到此结束。紧接着又讨论起了对CD的看法,当得知仙道听《哥德堡变奏曲》时脑海中闪现的画面和自己近乎如出一辙时,她就更兴奋卖力的介绍起了这部作品的创作背景以及钢琴家是如何完美演绎的。
刚开始的确是在和自己对话,仙道和她并肩走着,谈论着音乐、作曲家和书籍。到后来,梨香更像是自言自语,仿佛整个人陷入了音乐的漩涡中。而仙道也逐渐听不懂那些比较专业的音乐术语,耳边萦绕着她的声音。
此刻,他只是注视着她。
提及最爱的古典乐、作曲家以及钢琴家,美夏梨香的神情里满是难以掩饰的喜欢。仙道眼里,这样子的她,像是带着光。
意识到自己几乎快要伸出手做指挥状,而仙道只是一言不发的看着她发笑时,梨香终于停了下来。
“不好意思,说到这些就停不下了。”
甜美的笑容,像烟火大会那个晚上一样。
“没关系,你说,我在听。”
仙道说了谎,只是真的觉得她刚刚那个模样很可爱。
可爱到不忍心打断。
“那你说,我刚讲了什么。仙道君?”
好像又回到了一开始的灵魂拷问。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只能……
“world’s best conductor……”(美夏曾在那本书上写过古尔德是world’s best conductor,即史上最好的指挥家)
“你你你你你,说好了不提我写的东西啊!”
几乎是跳着脚,梨香的手便朝着仙道的脸上伸了过去。白暂修长的手指在月光和灯光的映射下,有种近乎透明的感觉。
空气中弥漫的是带着点腥味的海风,以及此刻暧昧的气息。
不远处的小吃街,人群熙熙攘攘的声音向这里传了过来,但下一秒钟就好像被静音了一样。
他听见,比蝴蝶扇动翅膀更轻的声音。
就像是。
*
“就是要让鱼儿知道,你会放了它。”
“嗯?”
女孩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对着它们,小声说出来。”
男孩儿的食指轻轻贴在女孩儿唇边,这是“嘘”的手势。
*
就像那个时候的蓝一样。
那一声触碰,是她的指尖落在他的唇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