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早朝注定不太平。
西域来信,圣女与沈无秋已订婚三年,再拖着不成婚就不礼貌了,希望年前能把婚礼办了。
薛闻听了信全程黑着脸,看见沈无秋在下边一脸悉听尊便的模样,更气了。
他完全可以仗着自己是帝皇言而无信让圣女改嫁,或是直接和西域决裂。
但先皇多疑,早年开国能将被清理了七七八八,朝中武将青黄不接,老的半截入土,小的堪堪及冠,唯一一个慕将军替他守着塞北,薛闻再昏庸也不能这时候挑起战事。
薛闻甚至想过让沈无秋假死。
可沈无秋不能死。
先皇沉溺美色把沈家霍霍的就剩个沈无秋,落了一身病带着个双生蛊,好好活着都奢侈。为了补偿沈家,他不断给沈无秋放权,一手捧他成了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帝师。
如今薛闻风头正盛,朝臣巴不得沈无秋压一压,这个时候沈无秋要死了,沈家后继无人不说,他还得替先帝背个千古骂名。
沈无秋微眯着眼,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模样。
原来小崽子也有头疼的时候啊,可惜……
退朝后沈无秋回了自己的府邸。
“阿秋——”
凌桥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见了沈无秋就往前凑:“可算是见到你了,你不知道,前几日我人都到驿站了,老头子非要拦着我去澹台。”
沈无秋:“澹台雪大,没什么好去的。”
“澹台腊月的红梅最衬你,我总想着见一见。”凌桥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老头子要我给你送茶,不知道你爱喝什么,便捎了两块龙井。”
原来是茶饼。
沈无秋接了,吩咐下人放到他屋里。
凌家在庄子上种了茶,沈白棋生前爱采茶,最常去的就是凌家的庄子。
沈无秋:“薛闻孩子气,被我宠坏了,你别在意。”
“他算什么孩子,我和他一样大。”凌桥拉着沈无秋的衣袖,“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动手?”
“西域圣女要与我朝联姻,这事还得他操心。”沈无秋避而不答。
夜风把院中的树吹得簌簌。
“你真要娶那个瞎子?”凌桥看他,沉默,垂首,又抬眼,半晌才道,“阿秋,祝你幸福。”
沈无秋如往日那般摸了摸他的头:“我们阿桥及冠了,也到了成家的年纪。”
凌桥松开他的衣袖:“我不成家。”
“你要成家。”沈无秋带着点哄骗的意味,“我喜欢听话的孩子。”
凌桥沉默不语,只是看着他。
夜风稍凉,沈无秋轻咳了一声:“回去吧。”
——
薛闻不得不允了这场婚事。
为免夜长梦多,婚期定在了十日后。
西域圣女的马车会在六日后进宫,具体的事宜薛闻会解决。
沈无秋得了闲,在府邸歇了两日就要往外跑。
他在朝中知交甚少,难得出趟门,竟也找不到一个伴。
皇城缀了一圈薄薄的雪,远看去银装素裹,好似仙都。
但有个人看起来与仙都格格不入。
“那是个瞎子吧?”
“瞎子上街不拄拐,来碰瓷呢?”
“瞧着是个漂亮的……”
——街上有个身着黑衣、眼上蒙着白纱的姑娘。
奇怪的是,她明明目不能视,手中却未拄拐,身边也未跟着旁人。
更奇怪的是,她一路不偏不倚走到了沈无秋面前,就好像她能看见一般。
最后她站在沈无秋面前,歪头问了声:“你可以带我在皇城逛逛吗?这儿太大,我迷路了。”
沈无秋虽然疑惑但也没拒绝,他正好缺个伴。
“不知姑娘想去什么地方?”
“过几日我就要成婚了……”姑娘抓住了沈无秋的袖子,“我不能视物,能劳烦公子替我给未来夫君挑一支簪子吗?”
她确实不能视物,不然不会等沈无秋开口之后才称沈无秋为公子。
蓦地,一个不可能的念头在沈无秋脑子里一闪而过。
三年前长街匆匆一瞥,马车上下来的姑娘眼前蒙了白纱。
“姑娘的未婚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公子这是答应了?”姑娘轻轻扯了扯沈无秋的袖子,“我听说他是个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公子。”
沈无秋道:“我知城中有家铺子不错,姑娘若是信我,可随我一道。”
“有劳公子啦!”
到底是个小姑娘。沈无秋心道。
沈无秋领着姑娘进了沈家名下的一家首饰铺子,悄悄嘱咐掌柜清了场,怕姑娘听到些闲话。
瞎子上街不拄拐确实少见,偏偏又是个漂亮姑娘,难免惹些非议。
“这些簪子都是好的,姑娘可以上手摸一摸。”沈无秋索性抢了掌柜的活,自己给姑娘拿了簪子介绍。
姑娘闻言上手过了一遍:“确是好料子。”
最后她挑了两支,一支玉簪,一支木簪。
“公子选一支吧?”她问。
沈无秋目光落到两支簪子上,“姑娘的意思是要送我,还是送你那位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未婚夫?”
姑娘莞尔,“有什么区别吗,未婚夫?”
姑娘转头喊了掌柜来包上,付了银两,一股脑的把两支簪子都给了沈无秋。
到头来,他是自己给自己挑了个新簪子。
沈无秋笑道:“多谢姑娘好意。”
姑娘:“你怎么还叫我姑娘?”
沈无秋:“不知姑娘姓名,只好叫姑娘。”
“我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姑娘明明不能视物,跟沈无秋说话时却微微抬头,就像是在看着他一般,“你们雁北做了媒下了聘的婚,还能不作数的吗?”
沈无秋没有笑了,他收好簪子,请姑娘到店内隔间坐下,才道:“我不会娶你的,我若是娶了你,那便不是明媒正娶,而是骗婚了。”
“公子何出此言?”姑娘竟也没有生气,反问。
沈无秋笑道:“三年前执政司给西域递的,可不是我的生辰八字。”
“既然如此,你还我簪子!”姑娘伸手就想去夺沈无秋手里的簪子,但她看不见,一把抓了个空,险些摔了。
“姑娘说了要送的是位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公子,便是要送我了,你那位未婚夫,可不是什么好孩子。”
沈无秋话落,扶了姑娘一把,“天色不早了,在下送姑娘回驿馆。”
姑娘:“哼。”
落日西斜,沈无秋站在驿馆前,忽然问了句,“你想要个什么样的未婚夫?”
姑娘稍稍挽了一把鬓角碎发,“我喜欢比我好看的。”
——
“朕听说你今日送了个姑娘回驿馆?”
沈无秋一回府就瞧见了薛闻,桌上的茶没剩几分热气,想来是等了有段时间了。
“你上哪儿听的谣传。”沈无秋不紧不慢的抿了口茶,“那姑娘是西域那位圣女。”
薛闻惊掉了手中的茶杯:“你当真要娶她?!”
“这茶杯我很喜欢,你别摔了。”这茶似乎是放久了,尝起来没什么滋味,沈无秋抿了两口就搁下了,“当年西域送来的庾贴,你该看一眼再丢的。”
“那庾贴上写了什么?”薛闻只记得自己当时颇为生气,庾贴送来他看都没看。
沈无秋似笑非笑:“庾贴上未落名姓,只写了生辰八字。你猜另一位,是谁的?”
点到这个份上,薛闻要再听不出来沈无秋的言下之意他就是真傻子。
薛闻:“你还笑!”
沈无秋笑出了声:“陛下,你当真要娶那位西域圣女?”
薛闻斩钉截铁:“不会。”
“雁北做了媒,递了贴,定了婚期的,还能不作数吗?”沈无秋说,“我答应她,要给她找个比她好看的未婚夫。”
“你想凭这个推开我?沈无秋,你想都别想。”
薛闻起身,把沈无秋按在桌子上来了个吻,像是想要在这个人身上打下标记。
沈无秋面无表情的等他亲完,给自己倒了杯茶漱口。
“这茶叶你从哪儿拿的?我不记得我府上有这么难喝的茶。”
“在朕送你的白沙绿茶旁,一时好奇便拆了。”薛闻说。
沈无秋想不起来,径直起身打开了放茶饼的柜子。他常喝的茶只有薛闻送的那些,只怕是新来的下人不知道,把别的茶饼也放进来了。
是凌桥送的雨前龙井。
沈无秋疑惑,他虽不好茶,也是品过好茶的,雨前龙井怎么可能泡成这样。
他掰下一小块茶饼,用手捻开。
“所以这茶是谁送的?”薛闻问到。
沈无秋头也不回:“凌桥。”
薛闻凑过来:“既然不好喝,丢了吧。”
柜子下面放着往年凌家送来的茶饼,沈无秋随便拿了一块拆开,捻了捻,才道:“最开始的几年送的是好茶,后来许是知晓我不喝,才换了陈茶送来。凌桥不懂茶,若不是底下人胆大包天,便是上面的对我有意见。”
沈无秋把茶饼包好,“丢了可惜,给凌府送回去吧。”
薛闻:“凌家有心,你斗不过他们,太傅。”
沈无秋:“臣可没说过要斗,陛下,他们谋的是你的朝,篡的是你的位。”
“我答应过你,要当一个好皇帝。”薛闻从沈无秋背后环住他,“但我只答应了你。”
沈无秋垂首,微微勾起一个笑来:“陛下放心,臣不会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