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店小二来喊他们时,大堂内的客人已陆陆续续走了大半。他们跟在店小二身后,往店外走。
出了大门,拐到隔壁窄巷。巷子口有一棵三人环抱不下的大树,茂密树荫下摆放一个木箱,上面坐了一名穿着裋褐的年轻女子,她看见店小二,朝他招手,又从箱子上稳当当地跳下来。
“等一下应舒驾车送你们去羽冠城,你们跟她走便好。”店小二笑着介绍,“这四位是这次去羽冠城的客人。”
“你们好。”应舒爽朗一笑,“请跟我来。”
应舒带着他们往深处走去。巷子虽窄,仅够三人平行而过,但许巧星可以听见一墙之外喧闹不断,再过了一条街,往前,视线刹时开阔,前面便是宽敞的兽场,紧挨漆阳镇外的平坦大道。
这个兽场极大,栅栏将其分为多个区域,行车兽休憩的厩房占据树荫阴凉一隅,有一块地势平坦的草地专用以行车兽奔跑嬉耍。一排木车整齐地停在门口,正有人拿着纸清点货物。
许巧星见此场景,知道这店是正经的大店,看起来不像是背地里干一些黑心勾当的,彻底放下心来。
应舒打开栅栏小门,领着四人从小道径直穿过兽场,走到车队旁。
为首的行车兽显然更加高大壮硕,应舒拍了拍行车兽,行车兽低头亲昵地蹭了一下她的手。她笑道:“今日去羽冠城的仅有你们四位,后面的车上均装了商货。”
许巧星进了车厢,这兽车虽无使者的车那般精致华贵,但是也明净素雅。几人坐在车上等候片刻,兽场大门处传来一声吆喝。旋即,随着轰隆一声,大门从两侧被打开,应舒随手一拉缰绳,高大的行车兽往前走去。
车轮辚辚,一队兽车慢慢地行驶上大道。
许巧星把头探出窗外,向后望去,郁郁葱葱的兽场草地,像一块地毯,铺在漆阳镇的外沿。此趟共有七辆兽车,而他们坐在最前面的兽车上,应舒手上拉着绳子,扭头朝内露齿一笑:“今晚便可抵达羽冠城了,客官是回家吗?”
“去探亲,顺便送家中孩子念书。”司机借着这个理由,向应舒询问一些事。
应舒道:“原来如此。我常跑这条线,常遇上学子,倒是知道些一二。学府在春夏交接之际有一大考,每逢考试,咱们的生意都比平时要好上不少。”
“那也更辛苦点吧。”
“辛苦没什么,我赚得也多呢。”
“也是。”司机点点头,又问,“我听说,考上的人很少。”
“是啊。这时候,多数人是从羽冠城往外走,不过入城的人不算少,赶着一起凑个热闹嘛,城内正赶上祭神。至于考试,自然是难的。今年尚未放榜,你们进城之后,可以在放榜日去看看,一般就十来个。多的年份,也不到三十人。若少,单手便可数清。”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啊。”司机咂咂嘴。
“可不是嘛。”
许巧星则对她话中的另一件事感兴趣:“城内在祭神?”
“是啊,羽冠城的祭神可热闹了,放灯结彩,比我们小地方的好玩多了,我们不过是去行个礼,用个饭。羽冠城不一样,他们那儿可是会抬着神像在城内巡游一圈,白日一次,夜里一次,还有人在夜市上放花爆,玩傀儡戏。” 应舒顿了顿,又想起了什么,“我娘说,她幼时去过两次,从前的祭神更有趣些,学府的人会施展法术,以乐众人。不记得哪年始,就不这样了,至少我没见过。”
许巧星默默听着。
应舒想起这人是要去念书的,笑着道:“没过几日便是放榜日,你可以去沾沾喜气,遇上心情大悦的人,还可求上几个字。有不少人是带着纸墨笔砚去围观的,保佑下一次过考的人便是自己了。”
司机抚掌大笑:“那我们定要去凑一下这个热闹。”
郝乐宁晕车反胃,不愿多言,她把头靠在壁上,闭目养神。应舒见状,问过后,比划了两个穴位,让郝乐宁轻轻按压。郝乐宁脸色苍白,对应舒轻声道谢。
许巧星担忧地看了好几眼郝乐宁,郝乐宁拧着眉,朝她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他们与应舒谈天说地,知道了一些羽冠城的消息。近日羽冠城好生热闹,城内生意也火热,兽车正是赶去城内送货呢。
漆阳镇四通八达,他们的店不光做羽冠城的生意,远至王城,好些地方均跑过兽车。不过应舒只在附近道上驾车,她为了给他们解闷,说了几个从同行朋友那儿听说来的趣事。
比如深不见底、人迹罕至的高山深渊,又比如冬夜盛开的满山花野。
许巧星意外得知了羽冠城名称的由来。
城中有一棵参天古木,树冠遮天蔽日。若站在树下近半里地内,仰头望去,使人误以为天是浓郁的绿。古木的枝梢栖息繁多青鸟,它们为巢于树上,日日在城上空展翅翱翔。因此,这城也被人称为羽冠城。
此树几乎可算是举世无双,百年前王城曾用秘法取了一根树枝移植过去,受人精心照顾却只能勉强存活。羽冠城这景色是绝无仅有的了。
巨树在两百年间愈长愈大,但在五十年前似定了形,树梢不再逐年向外伸去。不过,这也足够令人称奇。
“这树本是靠近城中心,可羽冠城有些年向外修建房子,开垦田地。渐渐的,如今那棵巨树就不在城中心了。” 应舒笑道。
许巧星听得有些入迷,就连晕车的郝乐宁也挺直了背。
应舒见客人喜欢,又说了几个有意思的故事。她一手拉着缰绳,另一手抄起旁边的竹筒,仰头喝了一口清水。
许巧星眼中发亮:“你真是见多识广。”
应舒歇了一会儿,笑着摇头,继续道:“没有。我不过是道听途说。除了这羽冠城的树,其余的皆没见过。咱们驾车的人之间口口相传,已不知传过几遭,故事是在路上给各位解解乏。万一何处有误,请多担待。”
路边景色除了连绵不断的山丘外,更添了一分烟火气息。远处虽有崇山峻岭,但绝大多数地势更为平坦开阔。许巧星透过窗户,可以看见道路两侧的连片田地,油绿的作物在褐色泥土中冒了一大截。
一路向前,谈论之间意兴盎然。直至黄昏红阳,一行人来到羽冠城。
虽说是城,但没见着厚重城墙。
道旁有人把守,应舒让兽车停了下来。
她下车与那些人交谈。有人往车内打量了好几眼,许巧星有点慌张,生怕他们要身份证明之类的物件,幸好他们没多问什么,注意力更多是放在后面的货物上。
应舒领他们简单看了货,又交了点过路费。那些人也就放车通行了。
应舒登上车,与那几人告辞。她指了指路边一个不起眼的石碑,对许巧星等人道:“这儿算西门。从这往后,我们便在羽冠城内了。”
往后走,四周是普通农家,炊烟淡淡,有人挑着担子踩在田埂上。
行车兽放缓脚步,车队徐徐前行。
有孩童一前一后追打嬉戏,见有车来,连忙躲闪至路边。
应舒笑着同孩子打招呼,又回头看车内几人,问:“我们的兽场就在前方不远处。若你们需要,我可以把你们送到家门口。不过,得稍等片刻。我需先将车上货物安排妥当。”
他们哪来的家门口?
许巧星回过神来,想起来之前撒谎,说自己一行人是来寻亲的。当时撒这个谎,是出于别的考虑,怕被人坑。若提到有亲戚在羽冠城内,可以让有坏心的人稍加顾虑。
她与同伴对视,轻轻摇头:“不用送到家门口,亲戚会来接我们。你再把我们往里头送一点距离,我们还要先找亲戚碰头呢。”
“去哪?”
司机答:“最繁华的街。”
应舒迟疑:“那处人多拥挤,不让走车。我只能送你们到附近。”
“也好,多谢。”
此地的兽场规模稍小,但也应有尽有。应舒进了门,停稳兽车,便指挥别人卸货。陈哥掏出钱袋,把车费付了。
应舒接过钱,返身回了屋,她提了一个被绳子捆好的小包出来:“我自己做的花茶,给你们尝尝。”
四人谢过,应舒再次上了车。
“应舒,你还有活儿?”有人见为首的兽车要掉头出去,走过来问她。
“是。天太晚了,送客人回去。”她高声应道。
“溪月路那块不让走车!”
“行!知道啦!”
行车兽抬起蹄子,车轮再次缓缓滚动起来。
更往前,行人渐多。屋舍林立,余晖落下,街道两侧每隔十步便竖着一盏石灯。坊市热闹非凡,灯火通明。
道上出现了别的兽车,数量不多,但因行人如织,车子时走时停。
应舒不再闲聊,她在城内驾车不敢放松。她脚下踩着一块踏板开关,车前檐上挂着的一排铃铛便响个不停,声音遥遥荡开,人群也纷纷让开道。
倏忽身临熙熙攘攘的闹市中,华灯升起,房屋鳞次栉比,古典雅致。
许巧星呆呆望着窗外风景。她既感到新鲜,又暗中揣测不安。
车停了下来,太阳已落在山后头。
应舒与他们告辞,她掉车离去,逐渐融入川流不息的街道,在夜色中分辨不清了。
“走吧。”
许巧星这才发觉其余人皆在不远处等自己,她加快步伐,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