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许巧星停住脚步,她瞪大了眼睛,“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带日出走?”
那人感到意外:“正使大人难道不知道这件事吗?”
“……不清楚。”
“孚安大人说,日出是大国师推算卦象后点名的国子,命格不凡,要带去王都精心教养,日后会有……高官厚禄。”他缓缓地说。
这番话把许巧星砸蒙了。日出前程似锦,天大的喜事!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日出的脑袋从一扇门后探了出来,咋咋呼呼地大叫:“姐姐!你来找我?”
男人在一旁说:“日出昨日说自己见过正使大人,我还以为她跑去给你们添乱了。”
“没有没有。日出帮大忙了呢。”这是实话。她感受到日出目光灼灼,张了张嘴,“我是来和日出告别的。既然找到了宝物,我们也差不多要离开了。”
“你们找到了?”
“嗯。”
日出收起笑容:“你就要走了吗?”
许巧星点点头,想安慰她却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山高水远,以后怕是见不着了。
日出没有说话,只是靠过来,轻轻拉着她的手,走入房间。
这是一间书房,户牖大开,阳光投射在极高的书架上。墙边有一张柜子,一张桌子,别无他物。书架上井然有序,但屋内地上却堆满杂物,而师保正背对着他们,在一个箱子里翻找东西。
他扭头看见许巧星,打了一声招呼。
有一个女人站在师保旁边,她是日出的娘,正轻声与师保交谈。
日出踮脚,跳到书堆与杂物中间空出来的间隙。许巧星找不到地方可以立足,便站在门附近看。
“我才知道你被选成……国子,还没有和你贺喜。”许巧星不会说那些客套话,真情实意地说道,“祝你鹏程万里,大有作为。”
日出却撇撇嘴:“我不想去。”
没等许巧星纳闷,女人轻斥日出:“你在想什么?千年难逢的好事。在这之前,咱们这地方可听都没听过国子一说。使者大人那天也来说了,只要你去王都乖乖学习,将来是大有作为。千万别在这时候耍脾气,一辈子的……”
“他说要带我走,我就一定要走?”日出皱眉打断了,“他还说,我以后只能呆着王城,不能再回来了!我就不去!王城又有什么好?”
“王城和咱们白沙镇不一样。”日出的娘拧眉,“你别任性。”她低头看见日出的难看脸色,缓和语气,“你不是爱玩吗?咱们白沙镇你玩遍了,你就去外面玩玩,不也挺好?你不是很喜欢听正使大人讲外头的故事吗?人家是从王城来,见过世面的。你就跟着正使大人一起回去,好不好?”
许巧星被点到,胸膛里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这个冒牌正使可不敢去王城。许巧星见日出沉默,不知道自己是否该解释。若日出怀着期待与正使见面的心情去了王都,恐怕会大失所望,终是开了口:“我,还有别的事。暂时不会去王城的。”
她见日出的娘投来求助的眼神,简直一个头有两个大。
“咱们日出年幼,性格也……未必适合去王城过烈火烹油的日子。她要是年纪再大一些,就好了。”日出的爹叹了一口气。
日出的娘狠狠地瞪他:“我现在在劝她,你又跑来扯这些话?那些道理,我就不知道了?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独自一人去千里之外,我就不心疼?”
日出双手叉腰:“反正我不去。”
日出的娘背过身子,迅速用手帕偷偷擦去泪水,声音却毫无波澜:“人家使者就没问你想不想去,明着说一定要带你走了。”
许巧星脑海里闪现几秒,昨夜晚宴后,孚安单膝跪下与日出讲话的身影。原来,说的竟是这事。
她没想到日出如此抵触排斥,转念一想,日出一幼童,得孤身背井离乡,纵是再好的远大前程,和这事放在一杆秤上,都要好好掂量一下。
师保终于在箱子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站起身,掸了掸灰:“这是我以前用的东西,如今再去外面使,还会不会过时。你先凑合用,不好的话,再拿钱去买新的。”
日出恼了,一跺脚:“您没听见我说的吗?我说我不去。师保您别找了!”
书房内一时间安静无声,半晌,师保移开目光,把手中的东西搁在桌上。
许巧星才发现桌子摆了不少物件。有泛黄书本,一个小罗盘,几沓颜色各异的纸,还有一些许巧星不认识的物品。它们被人整齐摆放,虽已过多年,但显然爱护良好。
过了一会儿,他心平气和地说:“你若是肯赴王城,必然可博学多闻,见多识广。”
“我不在乎。师保,我不像您那般好学。您要是让我啃书,我真能把书一片一片拌饭下肚,但是您别指望我吃进脑子里。”
许巧星闻言,差点莞尔。
“日出,使者说你日后必成大器。”师保温声相劝, “独自离开白沙镇固然艰难,但你可以出去做一番事业。谈不上救济天下,日后能好好造福一方百姓就好。好比白沙镇先前少粮缺米,若非我求学于羽冠城,岂能让这片田地禾黍丰穰?”
“哦。”
师保循循善诱:“天高任鸟飞,你不想去外面见识一下吗?”
日出的娘低声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只是……师保你能不能和使者他们说一下,让我们日出再长大点再走。幼子尚不懂事,孤身在外,哪能照顾好自己?您当初出去求学,可年满十八了。”
“我确有找过,但使者未松口,态度是少有的强硬。”
他们三人私语,日出固执地撇开头。可许巧星恰好看见日出咬紧下唇,不由担心。
她吐出一口气:“我去帮你问一下。”
几人转过头看许巧星。
许巧星朝着日出笑了一下:“我不知孚安能否同意,尽我所能罢了。”
“谢谢你。”日出盯着许巧星的眼睛。
日出的双亲迎上来,连连道谢。
师保倾身合上箱子,把地上的杂物尽数收拾。日出脸上终于愁云散去,她挂起了明亮的笑容,跳起来帮忙,几乎是抢过师保手中的箱子,把它用力塞进柜子底层。
日出的娘,紧紧地抓着许巧星的手,指节泛白:“使者意已决,可正使大人若替我们执言,不知能否有磋商余地。还望垂怜,我们感激不尽。”
“我的话未必有用,我只是去说说而已,他们不一定会听。”许巧星微微皱眉,忽然后悔先当着他们的面提起这事,应该私底下找孚安的。要是她没做好,他们失望了怎么办?
“你无须紧张。你愿体谅我们,这份心意我们明白的。”日出的娘善解人意,拍了拍许巧星的手,又松开了。她退后两步,上下打量许巧星,“正使大人,您年纪轻轻便远游至此,咱们外人看着你们好,可只有你们自己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我既想让日出和你们一般,又不忍心看她吃苦……”她叹了一口气。
日出的爹问:“正使大人,您是出生于王都的吗?”
“……不是。”
“难不成您也是国子?”
“……不是。”
“王都什么样?”男人问。
“大,热闹。”许巧星憋出两个词,含糊不清地说。
男人略显失望,想要许巧星再说一些。可她不想再瞎编乱造,白白给他们期待。
“孩子出门,家里没有不担心的。”
许巧星抬起头,对上他们那几乎是祈求的目光。他们絮絮叨叨,请她日后回到王都时,多照看日出。许巧星只好答应下来:“若我回到王都,我一定会帮忙照看的。”她着重在“若”一字上加重语气,可他们浑然不觉,一味行礼感谢。
“您的大恩,我们没齿难忘。”
“我们就这一个孩子,她年幼时生过一场大病,高烧了五日,我是日日守在她床边,哪也不敢去。请来的高人给她用药施法,皆不管用。待高人离去,这孩子自己硬生生熬过来的,幸好愈后能走会跳,脑子还算灵光。”一度哽咽,“她若是在我没看见的地方,又病了,我这颗心啊……”
“麻烦您了。”
许巧星呆呆地应答,有些羞愧,心里头揣揣不安。他们还想拉着许巧星说些话,她匆忙告辞,几乎夺门而逃。
身后目光如实质般沉重。
她应付不来这样执手泪眼的场景,日出的双亲恨不得事事叮嘱,又怕许巧星嫌烦,反复宽慰解释。许巧星想逃,不是嫌烦,是她心中止不住惶恐。她不过是一冒牌货,孚安回王城一对账就会露馅,她哪里担得起日出双亲的托付?
家人啊。许巧星叹了一口气。
她有一瞬,想起了自己穿越的那日。她临走前,撑着大伞站在雨中和奶奶说话,雨水沙沙地打在伞面上。奶奶站在屋檐下送她,悠悠叮嘱她路上小心,注意车,也不要被雨淋湿了。她点头一一应了,让奶奶回屋,奶奶执意不肯,非要目送她出门。
她出门失踪如此之久,奶奶肯定在到处找她,急得寝食难安。
她想回家。
屋外依旧是满天喜庆,可许巧星神情怔怔,拖着步子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