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兄弟!都累一天了,嫂子来替换嫩,去歹饭。”一个女人的声音在照壁外响起,转眼间走进来两个女人,前面体态丰满的回头跟另一个说着,“妹妹,做白事知客真不易呀,爵打后脑勺,可把大明白兄弟累坏了。”
“哈!可不是嘛,二嫂,一气忙了六天啦,里里外外全靠李家兄弟啦,气里死哟!这都是凭着和俺家的交情啊。”应声的女人较她小几岁,三十开外的年纪,个子不高,长得妩媚秀气,只是慵懒的样子,没精打采的,还连连打着哈气,不时还带出句乡音。
“是呗,他爹和咱爹是患难的朋友,在战场上还救过咱爹的命呢。”胖大女人声情并茂地述说着,然后回过头来大声召唤道,“大兄弟,纸马烧完啦,他们哥三在前屋等嫩歹饭哈轴呢。啊?啊!妹妹,妹妹。”她张着嘴巴手指前方,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动弹不得。
后面娇小的女子声都没哼,一翻白眼就地晕倒。
“诈尸,诈尸啦!”是倒地的扑通声唤醒了呆若木鸡的女人,她抱着脑袋扭头便跑。
“老二媳妇,是老二媳妇吧?拜跑!”老爷子在后面着急地喊道。可他越喊越是适得其反,胖女人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了。
“看看,俺所啥了?把二儿媳妇吓着了吧?”做公公的望着照壁自责道,“小小四儿,快搂的,看看三儿媳妇咋样了。晕过去了,掐她银中。”刘庆东不敢耽搁,把昏倒的女子扶坐起来,使劲掐她的鼻下穴位,让其喘出口气。
“真的,假的?桂兰,嫩莫是看花眼了吧?”随着脚步声在院外响起,一个男子急促地问道。
“他爹,就是咱爹,还开口所话呢。”是刚才那被吓跑女人的声音。
紧跟着是另一个男人加以肯定,“二弟,一准是被猫啊狗啊冲啦,动物的灵魂附体了。弟妹,爹是双腿蹦着走路吧,他咬没咬人啊?”
“莫有!爹坐在板凳上莫动,他后来咬莫咬紫娟就知不斗啦。”
“紫娟!紫娟!”第一个冲进院子里的是个瘦高挑的青年,四方大脸,眯缝小眼,他头戴唐巾,文质彬彬像是个读书人。当看见地当中坐着的老人时,他也是惊悚地呆立在那里,不敢上前轻举妄动。
又见有个穿着诡异衣裳的妖怪,正搂着地上的女子,用手在其脸上揉捏着,还抬头瞪着一对反着亮光的牛眼睛,死死地瞅着自己,“鬼,鬼,牛头来索魂啦。”
在青年的身后又奔进来几个人,有的拿着唢呐,有的拿着锣镲,还有人拿着带直木把的铁筒子。
为首的是两个魁梧的中年男子,右边的头戴四四方方黑色纱罗制成的软帽,长得四方大脸、浓眉大眼,提着根孝棒;左边的顶着缀红顶子的圆帽,像似切开留下一半的瓜皮,看他和戴软帽的长得极其相似,应该是双胞胎,在他的手里拎着个水罐。
他俩可不像前者胆怯懦弱,左边的大声地喊道:“爹!那么来?临了临了,嫩咋还吓唬银呢?快搂的,回去躺着,明天就发送嫩了。”
那老人还真听话,慢慢起身向门板蹭过去,“知斗,知斗,守业呀,爹啥都知斗。就是躺着不欲作,头晕恶心,腿麻丁硬,腚都木啦,生疼。”
那边发出哎呦一声,是另一个男子把刘庆东踢翻在地,“死人你勾走可以,活人也不放过吗?滚蛋!不要脸。”自己都不知道是人是鬼了,刘庆东不敢还击,只是捂着受伤的肩头,防着对方再次施暴。
那家伙好大的脾气!又踢了两脚并未罢手,越骂越是来气,向身边的年轻人手里去抢铁筒子,“我一手铳轰死你,叫你魂飞魄散。对!你本来就是鬼,大眼鬼,大色鬼,我轰你去十八层地狱。元敬啊,你把火镰给我。”
“守国大哥,不可!他好像是个人啊,你看他有影子。”那个青年并没有把三个筒子的铁家伙交给他,而是指着地上刘庆东的人影子阻拦道。
膀汉一经提醒也冷静下来,“是哈,他不是鬼,是有影子,鬼是没有影子的。快说,你是谁呀?”
“我有影子?真有影子唉,太毕了!天不绝人,我还活着,我不是鬼,”猛然发现自己还活着,令其犹如重生欣喜若狂,“我是沈阳的刘庆东啊,你们是误会啦,我是过路去救人的,我刚才是在做好事,在救她的性命啊,老爷子可以作证。”
大家于是去看老人,“你们快看!叔叔也有影子。”青年人又有了新发现,他指着正跪在门板上欲躺倒的已亡人。
“大锅,难道爹不是诈尸?”圆头圆脸压低声音询问那膀汉。
“咱爹莫有猫啊狗啊的附身?”胖媳妇胆战心惊地凑过来。
“大哥、二哥,爹是不是复活了?”问话的是扶起娇小女子的读书人。
他怀里的媳妇呻吟着,“脑袋疼,脑袋疼。”
“过世六天还能复活,你们信吗?”膀汉看来是这家的大儿子,对父亲的死而复活是万难相信的。
“抱歉,抱歉,把守灵的事耽搁了。大哥、二哥、三弟,没出什么罗乱吧?”又从照壁正面跑进个男人,有三十几岁,中等身材,单眼皮,薄嘴唇,浑身上下透着股机灵劲,他急三火四地表示着歉意,“这不嘛,你们去烧夜马,我在这儿守灵。正赶上打圹的师傅来了,说要去镇外挖墓穴,明天就要出殡了,可不敢耽误了大事。按老辈留下的规矩,不能让师傅们空着肚子干活呀,要事前在丧主家吃点喝点,还要带酒和其它吃食到山上去,俗话说逝者不欠活人的嘛。我这主事的理应陪着,还要张罗爆仗和烧纸。三位师傅打完圹后是要放几挂的,告诉家里圹已打好,他们在下葬前是不能回家的。小弟不胜酒力,略微喝多了些,送走他们后回屋本想伸伸腰,却不知不觉跌个顿儿。”
“大兄弟,嫩这主事的可够辛苦的,这六天家里外头都靠嫩张罗了。”胖女人表现出非常理解的样子。
“呀!这是咋啦?我叔咋起来啦?”主事的一眼看见了正在躺下的一家之主。
“崇武兄弟,我爹是舍不得我们,不愿意走啊。”老大守国悲伤地看着父亲。
“不是还阳了吧?”做知客的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乱说,过世六天了,还能活过来?”当儿子的自然是不信。
“六天!七天还阳的都有。”不管别人怎么认为,主事李崇武直奔老人而去,二话不说用手上下摸了个遍,“有鼻息,有呼吸,有心跳,有脉搏、胸口是热的。”经他这一通忙活,惹得门板上的人咯咯笑个不停。
“大哥、二哥、三弟,你们快过来,我叔真的还阳啦。”印证完毕,知客欣喜若狂地大声招呼道。
“爹!菩萨保佑啊,你这一觉整整睡了六天啦。”
“爹,太好啦,俺还能孝敬嫩老银家,可把俺难过死了。”
“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三个儿子扑到老人的身边,左搂右抱,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为他的复活庆幸不已。
“安阳来,爹,嫩给俺所所,这是咋回事呀?”胖女人跪在公公身边抹着眼泪。
“崇武啊,嫩所俺莫死?还活着,这也太不可思议了。”老人家死而复活自然也是极度兴奋,他又安慰起晚辈们来,“都拜难过啦,这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吗?应该哈哈笑啊。老二媳妇,刚才看把嫩吓的,嫩洪家以为爹诈尸吧?不是,俺记得哈完轴,就回屋睡午觉了,像是在做梦,迷迷糊糊走在夜路上,一会儿蹦出个黑影,一会儿窜出条野狗,森得慌。地上是大朵大朵的红花,天上乌云密布,莫有星星和月亮,心里就琢磨,是不是走上黄泉路了?走着走着,半道儿遇到俺的两位老锅锅,元敬他爹和崇武他爹,俺就问了,嫩们是来接俺的吗?崇武他爹,满仓大锅,还是那个暴脾气,跟生前做总旗官时一样,劈头盖脸直接质问俺,隍城岛、鼍矶岛、庙岛被倭寇攻掠可有其事?几十艘沙号船被摧毁是真是假?大敌当前海防堪忧,谁让嫩来躲清净的?俺就所啦,知不斗啊,他便轰俺往回走。老指挥使可不像他,毕竟是德高望重的老大银,仍然似在世时慢条斯理、和蔼可亲的,他所王义士啊,嫩这个前指挥同知莫尽到责任呀,庙岛的水军被倭寇偷袭,损失惨重,一定是有内奸通风报信,泄露兵力部署,内鬼不除后患无穷呀。俺已经为嫩向首殿的阎罗天子包拯求了情,准嫩还阳剿灭倭寇,辅助后辈,还黎明百姓太平安康。然后俺就调头往回来,四周漠河漠河的,也莫道啊。正着急工夫他从天而降了,一下子把俺砸醒啦。”
“叔,您醒过来太好啦,我们真有许多事情需要您帮助啊。”手拿铁筒子的小伙子激动地说,看他五官清秀,身材颀长,举止儒雅,一付英雄气概,“这位朋友是从哪里来呀?”
听有人在问自己,刘庆东忙从地上爬起来回答道:“小老弟,我是外乡人,要去蓬莱阁救人的,正好打这里经过,从空中落下来砸到老爷子了。”
“你是路过这诸谷镇,去登州蓬莱阁救人,那里出什么事啦?”对方不解地询问道。
庆东如实地回答他:“是有个老人在阁楼上要悬梁自尽,我们几个坐小艇冲过来要救他,咳,那是下午的事啦,天都黑了,也不知道老人家怎么样了?看王老爷子平安无事,我也该告辞赶路啦。”
“你是说坐船上岸后,一路赶去要救人,可是不应该呀,你走的是镇中大路,怎么跑到王家的屋顶上了?失足掉下来砸到主人。难道你武功高强,轻功了得,会飞檐走壁吗?”他马上露出喜出望外之色,“你来登州正是时候,习武之人正好有用武之地,这回不是救一个想不开的人,可以解救深受倭寇侵害的众多百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请前辈暂且留下,可否为国为民献份力量呢?”
“元敬大侄子所得对,当下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每个热血男儿要以大明社稷、黎民性命为重,怎么能冷眼旁观漠然视之呢?而且,天都黑了,城门早关上啦,要在城外蹲一宿吗?嫩是俺的大恩银,俺还莫有好好感谢嫩呢。老二媳妇,快搂的,去张罗酒菜,为恩银接风洗尘。”王老爷子执意不肯放刘庆东离去。
“知斗了,爹。”胖女人爽快地答应一声,风一般地奔出了院子。
“嗨!嫩慢点跑,那是老二媳妇,还是老三媳妇?可拜摔着,看俺这眼睛也不给力,镜子也知不道丢到哪里去了?”王义士用手揉着昏花的双眼。
“爹,我还忘了,我把您的眼镜收起来了,本想出殡时一同给您捎过去。”老三守财从袖子里掏出那付水晶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