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陡然响起的声音是一把清脆明亮,积极阳光的嗓音,只是有点点凶巴巴。
车内两人快速交换了一下眼神。
不对啊,分明探得来者是个年过四旬的男子,为何会有这样的声音,难不成,有同伙?
钱字桥微微挑了一下帘子,外头明亮的天光下一名及其俊俏的青年抱着双臂,一脸睥睨地挡在了马车前,杏仁一般的眼睛满含着讥诮:“哟,这是哪位显贵的马车啊,华丽如斯。撞了人却这般神闲气定,有没有点礼貌啊?”
萧靖端坐在车厢内,前边有阿念,还有半个钱字桥——钱字桥把身子探出了车门,正好将他挡在了阴暗处。
青年的脚边地上坐着那短衣粗褂的老汉,两只箩筐东一只西一只,几张菜叶子也落进了尘埃里。老汉正捧着膝盖哆嗦着嘴角嗷嗷呼痛。
“老伯,不用怕。”青年朗声安慰老汉,“虽然大赫没有交通法这一说,但是闹市上驾车撞人说到天上去也是理亏。”
钱字桥嘿然一笑,从怀中掏出纸笔,不顾朱唇染墨,将笔尖放进嘴里咔咔咔一阵咬:“能将男装穿出这般风度,閭都城里除了烟然郡主,她算第一个。哦,不对,烟然郡主穿男装纯然是一个刚劲,她倒是……”眯着眼,想了一想,“英气十足中平添了几分不羁,啧,喜欢。哎,只是京都有这样一位巾帼我怎么不晓得呢?”
“咔咔咔。”有什么在响。
“什么声?”钱字桥停笔侧耳,片刻,揪起阿念耳朵,“阿念,你骨头裂了?”
阿念使劲拍了他一巴掌,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骨头才裂了呢,你浑身上下全裂了。”
钱字桥微微侧身,眸光落在萧靖的拳头上:刺客而已嘛,就算两个,又怎么样嘛,还把手攥得咔咔作响的,有必要吗?
萧靖对他的目光视若无睹,眸光淡淡,从青年玉色的袍子上一扫而过,落在了老汉的脖颈处。江湖传言,东川大陆最了不起的易容大师有两个,一是东蓬秦傲,一是西壁迢召。这两位的易容之术神鬼出没,每次出行皆是不同面貌,是以,无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
眼前这“老汉”只瞧面部倒也到达了易容的巅峰,细微处神情全然到位。然而毫厘之差却终究露了破绽。他那耳垂之下,衣领之上的毫厘之地光滑紧致,全然不是脸上褶皱横生之人该有的肌肤。识人看眼,辩功夫听气,这“老汉”虽抱着膝头做苦痛状,却掩不去常年练武之人气息沉稳浑厚的特性。
是个高手。
“回主子,我驾车走得好好的,这位老伯突然就摔在了车前,我,我也不知道……”小甲有些懵,铜雀街向来繁华,马车经过此处都是缓慢行进,不该撞着人的,可是这老伯……说实话这老伯是怎么摔在马车前头的他实在没看清。
“送老伯上医馆,再联系他家人,该如何赔偿如何赔偿,该如何照料如何照料。”萧靖声音依旧淡然,眸子却在暗处微微敛起,不动声色地将阿念拽回车厢内。
阿念退开后,他与外头天光明亮下的青年只隔着半个钱字桥。青年姣好的容颜就这样明晰地映入了眼帘。
方才他的视线只能看见青年那一片玉色袍角,此时却能将其清清楚楚看在眼中。中等个子,纤瘦身量,虽然将自己打扮成男子模样,小脸之上明眸皓齿,掩不住女儿家的娇柔美丽。
不可否认,眼前这张脸精致如斯,堪称美人,奈何怎样的美人入了他的眼不过是云烟。
奈何,奈何。声音虽像,终究不是同一人。
“斯人已去,岂能回魂。”他暗自嘲讽,作势放下车帘。
“哎。”“青年”下巴一扬,微微歪着脑袋,唇角轻挑,眉眼分明含笑,却好似气势万千。
心头一跳,似有一把重锤落下,击中心房最柔软处。
曾几何时,天光灿烂之下,那人亦是如此这般扬着下巴,歪着脑袋,轻挑唇角,抱着双臂瞧着他。这神情犹如一把烙印,将他的心脏嗞啦嗞啦烧出好几个窟窿,漏着风地疼。
放帘子的手顿在半空,午夜梦回都是那么清晰的容颜,渐渐与眼前这个秀发高束,佩戴着银色发冠的身影重叠,重叠,再分开。
一颦一笑间皆是前尘如潮,汹涌入胸。萧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圈,发涩的咽喉顿时被酸涩扼住,久久不能发声。广袖下修长手指渐渐拢紧,指节微微泛白。
她樱桃红唇张合之间,他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听见,渐渐模糊的双眼,眸底只有那冲天的火光,还有谁在声嘶力竭地呼喊。
“……那就先送医馆吧,不过我要与你们一道去。万一你们半途将人丢下,老人家找谁去?”她回首就去扶老汉,手指刚刚触及老汉衣袖,却有一阵劲风刮过,身子一轻,再落地时已经离老汉三丈开外。
“你……”她惊讶地指了指近在咫尺,俯首看着自己的萧靖,又指了指自己。
“你……”你不记得我了么?这些年你去了哪里?为何不来找我?
两个人同时惊呼一个你字再无下文。
“喂,你这人什么毛病啊,拉我干什么啦。”她奋力甩了一甩,没能甩脱萧靖钳制的手腕,“不是说閭都规矩森严,不宜拉拉扯扯吗?你这是要干什么呢?”
“你……”他微微俯首,望进她的眸子深处,那里除了惊诧和不解,再无其他,真的是自己想多了么?
“你什么你,个子高就了不起啊。”见用手甩不开,她干脆上往他腿上踢了一脚,又是一脚。
“个子高就了不起啊?”曾几何时,那个人攀着他高举着风筝的手臂,气急败坏红着脸儿娇嗔。
“撒手,快撒手。”她还在挣扎,全然没有注意脚下不知哪来的一颗石子。
“……哎。”脚下一颗石子一滑,较弱的身子往后一倒,柔软的腰肢恰恰贴在温热大手之上。
“小心。”他手掌抚上柔软的腰肢,柔声道,低垂的眉眼间不自禁地染上一抹温柔。
目光相接处,她的面色一红,挣扎着起开身,一边使劲搓着尤似被烫了一下的腰:“莫名其妙。”
萧靖捻了捻指尖,触感,一样的柔软。往事不堪回首风霜月,眉眼清霄恰似故人来。怎一声叹息了得。
“啧,阿念,你爹没救了。”钱字桥将画好的画像塞进怀里,摇头叹息。
“唔,我爹咋啦?”阿念瞪圆了眼睛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问世间情为何物,唯教你爹生死不顾。”钱字桥拢了拢衣襟,把扣绊仔细系好,“阿念,你记着,什么叫生死关头靠兄弟。”捋了捋鬓发,卷了卷衣袖,摩拳擦掌,冲着萧靖喊,“哎,刺客当前,满眼风花,敢问您老人家还能不能尊重一下人刺客大爷。”
阿念充满敬佩地看着钱字桥,用力点了点头。
钱字桥将自己个捋了一番,大臂一挥,中气十足大声道:“小甲,上!”
小甲得令,举起长刀迎上而战。
钱字桥则从怀中摸出一把瓜子,慢条斯理地嗑着,对着阿念疑惑的目光诚恳道:“阿念,记着,作为一个有身份的人,一定要懂得谦让,把机会让给别人,懂?”
阿念从他手中抠了一把瓜子,鄙夷道:“因为你打不过那刺客吧。”
“瞎说。”钱字桥拍了一下阿念的脑袋,“平日里教你尊师重道,学哪儿去了?”
“怎么是原味的,椒盐味的呢?”小阿念转头翻起了车内的小抽屉。
“啧,挑食。”
就在小甲的刀即将落下之时,地上的老汉森然一笑,跃然起身,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软剑来:“原来你们早已经看穿了。”
铁器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铜雀街上顿时惊呼四起,人们抱头鼠窜,顷刻间一条街上,除了马车上两人嗑着瓜子看热闹,地上两人刀剑对峙,远处两人莫名其妙,再无其他。
秋风偷溜着卷了卷街边的酒招旗,怯怯放下,默默退出长街,枯叶都安静了下来。
小甲提刀而立,咬着唇吐了口唾沫“啊呸!”,银光一闪,一个竖劈就逼了过去。
软剑在手的“老汉”腾身而起,剑影寒光,薄刃击空铃铃有声。
“你娘的。”小甲一劈不中,反倒被剑影乱花了双眼,不得不退后一步,定了一定神再次提刀逼近。
“你觉得小甲能赢否?”钱字桥掸了掸落在袍角的瓜子皮,手肘撞了一下阿念。
阿念颇老成地皱起小眉头思索了一番,点点头:“反正刺客不能赢。”
“嘿,精明。不亏是我钱字桥的弟子。”
“别抢我瓜子。”
“小子哎,给你师父吃点怎么了?”
“椒盐味的就这么点了。”
……
那厢争瓜子热火朝天,这厢小甲与刺客亦是难分难解。
软剑挑刺皆如游龙,蜿蜒灵活,见缝就钻。小甲一时不慎,衣袖、前襟、后背皆被挑刺出道道口子,有些只是挑破衣裳,有些已经伤及皮肉,飞溅起一串串血珠子。
长刀刚劲有余,劈砍之间力道非凡,刺客几番灵巧躲避,手臂依然挂了彩。
两厢缠斗,良久,胜负难分。
“好像没我什么事了吧。”一直被萧靖护在身后的“青年”探出头看了看,打了个哈欠,抬脚就走,“没事我先走了,你们慢慢打。”
“等等……”
“留步。”“青年”摆摆手,然而一道银光过,软剑呼啸而来,削落了青年的一撮鬓发,“我去,干嘛打我?”
与此同时,一枚暗器迎着银光而来,打在软剑之上。两物相接,发出清脆一声,软剑拦腰而断,剑尖部分锒铛落地。
谁料刺客就着暗器力道之势反手一转,残剑改刺为拦。
瞬息之间,“青年”已然落成刺客手中的人质。
“青年”一脸懵然:我是谁?发生了什么?
感谢大冷天来看我文的伙伴们,爱你们。
修改,不影响后续剧情,已经阅读过的亲们不需要重复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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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