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让大都督尚主!”
紫宸殿内烛火通明,本就被辅政大臣们批得臊眉耷眼的少年在听到这惊世骇俗之语猛地抬起了头,一双潋滟的丹凤眼瞪得比铜铃还大。
“不行!”李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个提议,“你若是蓄意去接近他,他必定疑心咱们别有用心,只怕弄巧成拙。你别看他平时对你微风细雨的,在朝与朕争锋相对,掀风鼓浪之时刻不知凡几,大都督手段狠着呢!”
他顿了一下,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跽坐在下的公主,“退一万步讲,他都多少岁数了,何能与你相配!以亲妹之终身来换个安稳,非我李禹所为!此等胡言不必再提!”
李禹虽是先帝之子,可毕竟年幼势弱,远不及他的几个叔伯,以及环狼虎饲的三州节度使。多年前靠着大都督之威名和他麾下骁勇的靖云军,才勉强在长安立稳脚跟。
十一年来,大都督步步逼近,几个王爵被迫顺从推恩,土地军队被自家子嗣吞噬分化,已不成气候。而各节度使也都送了嫡长子在长安为质,至少明面上不敢有异动了。
李禹冠礼在即,正是坚壁清野、收回权柄的大好时机,可和大都督旁敲侧击提了几回,他竟装聋作哑!可见大都督仍拢权不舍!
李桑柔眉头轻蹙,辩解了一声,“大都督年纪是大我一些,但这十年以来,西京、乃至大魏还有第二人能与他相比么?难道他五弟就能与我相配?大都督这样的能人,不落入我李氏之手,难保来日会被他人笼络。大都督对我一向纵容,我对这样的人另眼相看,哪里值得怀疑了!”
她这样一说,李禹也觉得那金册中的男子,没几个看得顺眼的,更遑论与大都督相较。
他哼笑一声,开始泼她冷水,“采采想的太简单了,大都督不需依附任何人,他若真有心攀附一门亲事,长安世家贵女皆可任选,可他没有。他连本家的来往都一并撕裂了,他要的不过是权,任何可能阻碍他弄权的玩意儿,他都会一并散开。”
李桑柔问道,“可那时大都督尚且年少,现下他年近而立,你敢断定他没有丝毫成家的想法?与其让他凭空再弄出个势强的家族同他一起搅弄风云,何不把他稳稳笼络在手?阿兄别忘了,我也是李氏嫡女,一样有资格继承大统,一旦大都督尚主,那便坐实了当初他想取李氏代之的谣言,朝堂之上口诛笔伐,还能有他的立足之地么?”
多年之前曾有谣传说,大都督欲取李氏而代之,可大都督呢,刀枪不入,以身为则,他早年已与洛阳裴家决裂,而后更是多年都不成亲。没有子嗣,野心就算成真,也无人为继,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若是大都督真的成亲生子,那必然又是另一番景象,李禹皱着眉头,仍嘟囔了一句,“可大都督不像是儿女情长之人,就算他一时被你迷惑,可一旦发觉与大业有碍,只怕你是白忙活一场。”
“不试试怎会知道!”而且以大都督之美色,又怎会是白忙活。从前公主敬重着大都督,把他当成长辈,从未肖想过他。这会儿想开了,就觉得集齐整个长安城的佳公子,也不及大都督美色之万一。
不知大都督可会抚琴?
李桑柔摩拳擦掌,已经开始想象好了驯服好大都督之后,令他俯首帖耳的窝囊样子。
两个臭皮匠凑在一起商量来商量去,却好似从未料想过大都督不会上当的可能,一刻钟后,两人最终决定试试就试试。
公主好颜色人尽皆知,现在往窝边草下手,虽有些令人咋舌,但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古语有曰,不能为所欲为还做什么大魏公主!
公主有说干就干的气势,她在青架中取出狼毫,往案几上端坐冥想,李禹亲自捻起墨石开始磨。
片刻后,一张《大都督小事记》就完成了。李禹拎着墨迹未干的宣纸细看了几遍,拊掌赞叹,“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啊!九娘对大都督之了解可谓无孔不入,大都督‘性嗜甜’,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桑柔:“早年大都督教我读书,每逢午憩我都喊人上点心吃,当然,也会给大都督备一份。从他所剩的食物中,很简单就能看出他爱吃哪些了。有酥油茶的时候,大都督的普洱都喝不完。”
李禹皱眉嘟囔着,“大都督竟喜爱酥油茶这么甜的东西?可他在我紫宸殿论政时,很少吃东西。就算是留下用膳,都是每个菜尝过两口便罢了。”
有了这份大都督详情,攻克冰山不在话下,李禹问道,“那你准备从哪里入手?”
公主缓缓眨眼,“当然是投其所好,让他感受到本宫的心意拳拳。”
大都督今早巡查耕田,后又忙不迭回宫弄了一身泥巴,梳洗过后,此刻正在宣政殿批公文。
琉璃花苞停云灯檠彻夜不歇,白玉菩提案几上堆满了金册卷轴,大都督事事躬亲,百官之奏义都先递送大都督,待大都督看过筛选之后,再呈送内阁,最后才达到官家那边。
骨节分明的手轻抚在轴距上,目光停在泼墨金纸,饶州郡守甚爱溜须拍马,该季已送来三回百里加急的问安折子。
大都督蹙着眉头,提起朱笔写上一行力透纸背的批语,“阅,邮译繁忙,无事免请。”
合上金册,抬眼见到一个朦胧的侧影映在织鹤排云屏风上,身形娇小,似是女子。大都督冷声问道,“谁在外边?”
影子微微颤抖一下,立即往右边绕进来了,著着翡翠烟罗绮云裙的昭阳公主拎着食盒,笑盈盈地往这边来,直走到他案旁小几才停下。
“大都督辛苦了,采采特意给你送茶来。”
先前的义薄云天已经在看到大都督身影那一刻就随风流散了,大都督虽美,可毕竟是她的阿叔啊,要攻克自己的阿叔,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活。
公主扯出微笑,继而挽袖掀盖,亲自将一盏酥油茶端到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