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的地宫之下,尘封着太多,人与故事,往事与回忆,生离与死别,这座地宫里比比皆是。
见到那个小少年时,君落想起了许多事,一段关于小少年长辈的,一段关于与小少年有关的那个小女孩的故事。
^ 雪后初晴,杨柳青青 ^
大雪纷飞过后的三天,雪水下冰凌,雪面上青葱,风拂扬雪花,寂静且寒凉。
“褚月,爱与不爱,没人能逼的了你,你随我回去吧?”
一袭水蓝长裙在雪白中尤为凸显,褚月望着五丈之外的人,嘴角弯了弯:“墨侯爷总是知道我在哪里,那墨侯爷可知我为何会在此处吗?”
“不知。”
褚月姣好的面容上露出笑意,“原来以‘万卷书墨’闻名的墨侯爷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可我,”褚月摇摇头,“不想回去。”
一尘不染的墨侯爷闻言蹙了下眉头,“褚月,你离不开初晴阁。”
褚月低垂着眼眸,“是啊,离不开。但——”
“那又怎样呢?墨侯爷,你只知道留在那里我能活命,你不知道那里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褚月蹲下身子,伸出葱白纤细的手在雪地里划下一道痕迹,“墨侯爷,这道界线象征着两个极端,送我去成亲的是你,证明不喜我的是你,划清我们界线的是你,让我爱上别人的也是你。既然是你,你又为何阻止我去陪他呢?”
“我答应他护你平安,我不会食言。”
饶是褚月认识墨侯爷十年,她还是无法了解他,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云淡风轻,好似什么事都不能引起他的情绪,听闻他的妻子去世当天,他也能淡定自若的上早朝处理政事。
他说的保护,她知道。那是她那个狠心绝情的丈夫倾尽所有家财丢了所有颜面去一品侯府求来的。自愿放弃生命,就只是为了她能重新进入初晴阁续命。
那个选择一死了之狠心绝情的人,到最后竟然宁死也不肯写下休书,让她带着忠义郡王妃的身份住进一品侯府墨侯爷的初晴阁。
她毁了忠义郡王府的百年清誉,她玷污了墨侯爷的一世清白,她背负了数十条人命,她更是将自己彻底埋葬。
“墨侯爷,我们把当初那盘棋下完吧?”
下完了,他们之间的最后一点联系,就彻底断了。
墨侯爷摇头拒绝,“棋局未果,你不死。”
哦,原来他挺明白的。
褚月心里嘀咕,她原本就是这样打算的,因为棋局下完,她的身体也就垮了。不下这局棋,她不会浪费时间,会直接被墨侯爷带走,自然是不会死。
“我想,把它下完。”
墨侯爷终于正视她,如此倔强的她让他想起了当初那个瘦弱的孩子,那个见了他一面唤他“哥哥”孩子。
这一局棋,终究还是下完了……
望着融雪后露出的片片碧色,墨侯爷抱起那个嘴角弯弯的女子,迎着凉薄之风踏着玉冰雪水离开了。
——墨侯爷,我想干干净净的走……
她如他所愿的出嫁,那么他也如她所愿,还她清白与自由。
头七那天,柳叶青青,桃花盛开,墨侯爷一身白衣似雪,手中握着一本书卷,望着祠堂里新添的牌位,微微一笑。
褚月,我也姓褚,你忘了吗……
墨侯爷本就姓褚,可自从什么时候起,人们就只唤他一声‘墨侯爷’了呢?
后来,墨侯爷身死,唯一的孩子遵照他的遗愿被君落亲自送到了友邦邻国那一位惊才绝世之人的府中,直到八岁才被君落接回。到现在小少年已是十四岁了,而那位与他一同长在闻人九寂手底下的孩子,也流落至今,下落不明。那个孩子,君落也见过,是个能够温暖闻人九寂的孩子,也是唯一一个为了闻人九寂不惜以身犯险的孩子。
君若作别,寂静无声
原来离别也可沉静无波,君子方端,溯止傲然而立,不作名焉。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一身粉衣团子懵懂的读着手中的诗集,突然把书一放,然后蹦蹦跳跳地去趴内书房的门,望着屋内躺椅上休憩的人,银铃般的声音响在这片空间之中。
“舅舅,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这声音甜丝丝的,这声音的主人也是个甜甜的小团子,只不过鬼点子太多。
躺椅上的人闻言没睁眼,而是采取了迂回战术,声音低沉悦耳,“去找这本诗集的主人,他很乐意告诉你。”
小团子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不可置信的样子可真是受了好一顿惊吓,“您让我去找那个浪荡子?!始乱终弃!哼!!”
躺椅上的人颇为无语,招招手示意,小粉团子直接爬到了他的身上,只见他捏捏粉团子的小胖脸,笑道:“这么不喜他,做什么要收,又做什么要读这本诗集?”
粉团子生气不答,他又开口询问:“今日是灯节,你不随你爹娘出游,怎么过来闻人家陪我了?”
粉团子趴在舅舅身上一会玩玩他腰间的玉珏,一会闻闻他身上的清沐香气,就是不回答他的问题。
闻人九寂也不阻挡,任由粉团子胡作非为,直到她消停为止。
“也不知今日观景楼的雪心月见花是否还如从前一样……”
粉团子一听观景楼,便开始嚷嚷要去。闻人九寂从一开始的坚决拒绝,到无可奈何再到答应出门,连一盏茶的功夫都没用。
许久未出门的闻人九寂换了身衣服抱着小粉团子出门了,今日的未央中心大街确实热闹,来往的行人或猜灯谜,或男女共放愿灯,只有观景楼处人最少,不是观景楼不好,反之就是太好了,才会只对几个人,几个朋友开放。
闻人九寂登上观景楼,果然在一株雪心月见旁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不言不语,迎风而立
小粉团子见不得自家舅舅受委屈,直接开口呛他,“见异思迁者,不配雪心月见!”
闻人九寂轻拍了下粉团子,粉团子气鼓鼓的瞪了他们两人,最后干脆闭眼谁也不见!
两人对视之后,默契的为粉团子点了一盏愿灯,上面寄托了所有美好的寄语,之后闻人九寂就下了观景楼。
后来,粉团子问了闻人九寂:“舅舅,观景楼不好吗?为什么刚上去就下来了?”
闻人九寂爱怜的摸摸她的头,“阿沐,遇见、爱恋乃至分离,都是幸事。不要贪恋,此心足以。”
粉团子不懂,她的舅舅俊美无双,绝艳京城,十八岁拜相封王,十九岁观景楼遇见那个浪荡子,十年声名狼藉辞官闭府,直至今日重登观景楼。可他,安然沉寂,无绪无波。就连那个浪荡子也是,只是静静地看着听着,收敛脾气,继续侍弄那株雪心月见。
她以为他们的分离不做数,当她无意间看到古籍《千术》关于百花的记载,那时她才明白,舅舅和浪荡子言桑因雪心月见结缘,也终因雪心月见而分离。
雪心月见又名痴迷,痴恋迷失、月影留白。
太多深爱,只会像雪心月见一样,留下的只有空白。
雪心月见是盛武国独有的花,而维护闻人九寂这位惊才绝世之人的粉团子便是安国公唯一的女儿——安沐歌。
可后来盛武国政变,安沐歌失踪,方寸大乱无暇顾及其他的闻人九寂便派人通知君落将安林致接回。
林林总总,君落其实没有教导他多少时间,可看这个小少年如今的模样,君落这才知道他对自己的依赖。
“哭什么?”
安林致红着眼上前两步却又退了回去,君落见此上前伸手摸了摸小少年的脑袋,小少年顺势直接扑进他的怀中,哭得稀里哗啦,君落心中感慨,却也无可奈何。
“四年不见,你长大了,却不怎么像你父亲。”
安林致小脑袋蹭蹭君落,瓮声瓮气的道:“才不要像他,他们都说我像褚月姑姑。君叔叔,我像吗?”
君落笑了笑,道:“有两分像你父亲,一分像你娘亲,四分像你褚月姑姑,还有三分,像你的启蒙恩师。”
“老师?”
安林致抬头问君落,“叔叔可知老师的下落?还有沐歌姐姐,她......”
君落爱怜的拍着他的脊背安慰他,“闻人九寂一直不相信安沐歌的离世,故此一直在外寻找,这么多年了,虽然人没找到,但可以确定他是无恙的。”
安林致不知道这四年里的消息,虽然暗处有人保护他,但他想要知道更多消息却是没有办法的,就如同他不知道君叔叔是如何脱险的一样。
突然想到什么,安林致脸色一变,从君落怀中出来站好,“君叔叔,你快走!这里有危险!”
君落点头,“我知道。此次一是为了带你出去,二是为了解决一些旧事恩怨,不必担心。”
“可是......”
君落食指放至嘴边,示意他什么也不用说,然后又吩咐公仪将安林致带出去,“把他与静月一起送回王城,就交与...济谙濂吧。”
公仪顿了一下,道:“济大人在外任职,目前不在王城。”
君落笑了下:“时任外放四年有余,该回京了。”
公仪点头称是,“那主子是打算让他们去边境历练吗?”
君落摸摸安林致的头,然后又将他的眼泪擦拭干净,声音缓而轻柔,“静月十二岁已经入了圣善学宫,你也去吧,圣善学宫的先生或许不如你的启蒙恩师,但三人行必有我师,择善而习,你总能获益良多。至于济谙濂,他虽然是武状元出身,但他确实也是圣善学宫的先生,有他在,你们便会平顺一些。那些恩恩怨怨,他们也不会捅到你们面前。”
“可是......”
君落知道安林致想说什么,摇摇头,又道:“不要说你不想回去,万卷书墨的侯府一直都未重启门楣,但现今不同了,你已经长大了,也该是能够撑起自己的天地了。”
如此,那些京中与自身的桎梏便不能再去束缚那座侯府了,也不能让那些桎梏再去困住安林致了。
当年是迫不得已,能力不足的挽祈才会封了侯府,时至今日,那座万卷书墨的府邸也该朝霞落日余晖不断了。
公仪明白君落的意思,当年褚月与忠义郡王府和墨侯爷的纠葛很深,对于他们三人两家,京中说什么的都有,句句刺耳,日日唾弃,直到后来三人相继离去,这场风波才平息下去。君落他是想让安林致堂堂正正的站立于王城之中,不再受上一辈恩怨的负累,亦不再背负那些污名,他是墨侯爷的嫡子,是万卷书墨的继承人,亦是一个清清白白的人。
故此,公仪走到安林致面前带走了他,而在安林致走了几步后,君落突然从石壁中拔出了一柄剑,银色剑身闪过,束缚在安林致身上的限制便解开了,安林致回头望了眼,只见握剑的那人身上仿若光芒万丈,有一剑可劈天之气势,身处于这地动之下无所影响,掉落的乱石也丝毫不曾近身,如履平地般的进了那一扇危险重重的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