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可做,纪曼只好盯着头顶上方倾斜下来强烈的阳光,以冰棺为中心,切割成一个完整的圆形。
冰居然都没化。
“好了没?”纪曼问。
有悉悉索索拖过地面的声音,倾川低声喃喃:“这么轻。”大概就算样子变了,身体还是枝木的缘故。
他把人抗在肩上,“林攀星说拖不住了,我们先走。”揽着纪曼的腰,从头顶的洞口直飞上去。
纪曼转眼一看,倾川脱了外衣把少年整个身子裹成一团,只剩头跟两条小腿落在外面。
她伸手往少年鼻尖一探,并无气息。
果然是自己异想天开了。
复活...当真不行。
忽地头脑一阵发疼,连带着左眼那根神经突突直跳。
怎么回事?纪曼伸手去按住左眼。
只触到一手黏腻。
眼睛里温热的液体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像是打开了开关的水闸。
倾川注意到纪曼的异样,急忙落在洞口边缘。
刚把人放下,他立即惊在原地一动不动,气息迟缓,脚底响起两声踩在雪里的“咯吱”声。
纪曼的整个手掌被鲜血染红,一滴一滴顺着白皙的指缝掉落在雪地上。
“你...”倾川一时震惊到说不出话。
索性过去拿开她按在左眼上的手。
“疼。”纪曼口中不自觉冒出一个字。
此刻她的瞳孔微微泛白,在赤红毛笔光芒大涨之下化为七彩琉璃,宛如一颗包含所有色彩的珠玉。
而眼白却又被鲜血浸成了红色。
他抬手去擦她脸颊上的血,只是徒劳越擦越多。
纪曼头脑逐渐混沌,她看到倾川掌心的血了,顿然惊骇,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还未来得及细想,倾川的脸渐渐模糊,眼前一黑,像是失血过多休克,直直倒下埋入厚重的雪堆里。
倾川见到细碎的雪扬起来,赤红毛笔重落在纪曼手心,才似缓过神来一般,把纪曼的身体拉起来给她止血。
这笔...
他想从纪曼手心拿出来,刚触碰到的瞬间就被灼伤了指腹皮肉,散发出阵阵焦糊味。
“嘶。”倾川缩回手,定定地看了它半晌。
随即一言不发的把少年背在背上,又抱起纪曼循着原路疾行而去。
他不清楚纪曼这种变化是好是坏。
可是如今毛笔跟她互为利弊,已然难以分割。
逆转生死,连天上的神官都未必敢做,她倒是胆挺大。
**
纪曼睁了睁眼,首先看到是一个人坐在床沿,背对着她,脊背挺的直直的,像一根竹竿。
左眼还是有些发酸,她按住右眼用左眼去看,除了模糊一点以外,并未有其他的反应。
也不疼了。
倾川察觉动静,转过身道:“你醒了。”
纪曼“嗯”了一声,半坐起来问道:“那个少年呢。”
倾川接话,“被我放在一个地方,你这个毛笔别说给任何人,即使是曲慕灵也不行,知道吗?”
纪曼怔了怔,她这么做就是想复制出曲慕灵弟弟的躯体,让曲慕灵不至于被种种伤痛叠加导致黑化。
她出声道:“可是我师尊要看到他的。”
倾川点头,自然清楚纪曼这一遭是为着曲慕灵,淡淡道:“想办法圆过去。”
纪曼突就想明白了,她手中拿着毛笔并不是件好事,若是传出去,被流言渲染,不管这东西是好是坏,她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好。”纪曼翻开被子,又做下决定:“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在人前用它。”
起身下地时才发现身上换成了一件淡紫窄裙,流光缎面绣着暗线莲花纹,衣袖蓄了层毛绒绒的边,有点像世家小姐的冬装。
纪曼睁大眼问:“你给我换的衣裳?”
倾川转过身,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道:“当然是喊别人换的!”
纪曼愣愣地看他忙不迭的解释,“我就是随口一问。”随即拍了拍头,让自己更为清醒点,“你在外面等我一会。”
她说完坐在铜镜前,手持木梳,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长发,月芽黑眼圈还是未消,估计也是消不了了。
转眼朝屋子里转了一圈,把能带的东西都放进储物囊,也迈出门去找曲慕灵。
二人在院子没找到,经过传音才见到在林攀星门前跟荀殷对坐的曲慕灵。
他们两人好似在谈些什么宗门之事,面上一派淡然从容。
纪曼刚过去就被林攀星拉到一边,愁容满面道:“你师尊什么时候跟荀殷关系这么好了?”
闻言纪曼一怔,如今看起来他们两倒真像是至交好友。
她摇头低声道:“你不是很会说吗,怕什么。”
“可是...”林攀星说了个开头,没再说下去,脸上愁容更甚了。
哦豁。
看样子,这是冒出情敌了。
虽说纪曼乐得看林攀星吃瘪的样,毕竟上一世倾川就死在他剑下,但确实还没见他对倾川有什么暗害心思。
她以前跟倾川提过一嘴,让他小心林攀星。
倾川并不吃惊,他们这些年想致对方于死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纪曼坐过去,撑着下巴笑意盈盈道:“你们在聊什么?”
曲慕灵转过脸来,“也没什么,就是聊这个封印的后续之法,荀殷说他可以去找找有无陨落还剩躯体的妖魔。”
她说着轻叹口气道:“这样我也好受多了,不必专门为这个造不必要的杀戮。”
纪曼淡笑道:“荀公子很是周全呢。”
“举手之劳罢了。”荀殷谦恭地站起身,眉眼温和。
一旁的林攀星拳头都要捏碎了,咬牙道:“妖皇挺闲啊,还管这些事。”
荀殷愣了愣,和煦笑道:“我是个闲人,纪姑娘也知道的。”
眼看着言语之间暗潮涌动,纪曼本想抱着吃瓜的心态,眼睛在二人身上转来转去,坐等后面的博弈。
被曲慕灵打破了这个僵局。
曲慕灵有些不自然道:“徒儿来找我何事?”
还顺便对她使了个眼色。
“哦。”纪曼坐直身体,平声道:“师尊能跟长老告几天假吗,如今封印已稳,带你去散散心。”
曲慕灵显然愣住了,好一会才道:“能是能,可我并不需要散心啊,我挺好的。”
看起来是挺好,纪曼又道:“你不是说苍生朦胧看不真切,我带你去看苍生啊。”
曲慕灵无奈笑道:“那是醉话。”
“醉话也做得数。”纪曼坚持道。
倾川身体顿时一僵,又被曲慕灵饶有兴味的望过来,“是吗。”
纪曼见她有所动摇,眨了眨眼语调娇了起来,“师尊,去吗?”
“去。”曲慕灵想了一会答应了,转头问荀殷:“荀公子也去吧?”
纪曼察觉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角,她转头摊了摊手,意思是她也没办法。
“说真的,你不觉得他这人很奇怪吗?”林攀星低着头悄声道。
坐在旁边的倾川点头。
纪曼看了两眼荀殷:“你们两别把人想得那么坏。”
“连你也...”林攀星一脸不可置信。
荀殷自是没拒绝曲慕灵的邀约,五人收拾妥当后直接从谷黎宗飞往下界,落在一条大河边。
河水清澈可见游鱼。
纪曼向河边摆渡的一个灰布衣大娘招手道:“大娘!”
她的船很大,在一众小船中尤为突出。
妇人听见声音望了望这边,岸边的几人穿戴皆不俗,长相也是一等一的好。漾着笑意缓缓划了过来,“几位贵人打算去哪?”
纪曼首先踏进去,“劳烦大娘,我们几人刚从外地过来,河正对岸是什么地方?”
妇人耐心笑道:“是虞方城,无比繁华,若是各位想游玩,定然是最好的去处。”
几人皆站上小船,倾川道:“我们这么多人,会不会有点勉强了。”他说着就去拿起放在旁侧的另一块船桨。
妇人急忙拦住他:“公子,这可使不得!我就是赚这份钱的,哪有什么勉强不勉强。”
纪曼笑笑说:“大娘说的是,说不定你还没大娘会划呢,快过来吧。”
妇人爽朗大笑几声,接过倾川手里的船桨,“公子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跟相公在这条河忙活大半辈子,载过比你们人数更多也有的是呢。”
纪曼眼睛一亮,跟妇人搭起话来:“这么说,你相公是在对岸吗?”
“姑娘好生聪颖。”妇人很高兴,像打开了话匣子:“夫妻两一左一右,刚好可以载不同的客人,有时还能在中央遇上呢。”
“唉,对。”妇人似想到什么一拍手道:“几位贵人若是归途,可以乘我相公的船,他的船可比我的大。”
妇人说着解开绳索,使劲用力把船桨往水里一划,水面泛起层层涟漪,毫不费力道:“公子若是想学,大娘许是可以教教你技巧。”
纪曼盘坐在船舱边满口答应,歪头问倾川:“想学吗?”
倾川本想忽略过去,陡然又被纪曼一提,不好露怯,不就是划船吗,还能有多难?
一个弯腰低头立即站起身去到妇人身旁。
他接过船桨有样学样,不一会额头便冒出细密的汗。
大娘笑呵呵在一旁纠正倾川的站姿,完全不在乎船行的速度和飞溅起来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