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到访,心知并非是季砚,这次晏乐萦的心彻底静下来。
推窗看去,果然还是上回那个长相平平无奇的侍卫。
她莫名又想到,季砚虽给她配了两个漂亮的侍女,可守门的侍卫也是这般平凡至极的长相。
——防谁呢,她腹诽着,她也没有见一个就爱一个的好吧。
季砚自己长得那么好看,她不也不再喜欢了吗?
嘁。
她根本不会在意什么面如冠玉的,更不会在意什么蜂腰削背螳螂腿的,谁在乎。
“上回害我。”晏乐萦瞧着对方寡淡的容貌,晓得他能出现,必然季砚的诸多耳目已被他绕开,干脆直言,“你家主子究竟掌握了多少情报?为何不提前与我通气,季…陛下已经在怀疑我了。”
侍卫只笑笑:“娘子是有福之人,今日之事便能看出,当今圣上心中仍念着您。又何须在意这些小节?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下手的机会。”
晏乐萦眸色渐深,确定了季砚有所怀疑之事,季淮必然清楚。
可季淮仍将她推了过来,在季淮眼里她到底不过一颗棋子,他赌赢了便能拿到那份机密图,赌输了也不过死两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但她还是被这人一口“有福之人”和“仍念着您”给恶心到了,还有那阴阳怪气的“当今圣上”,成天要这样和季砚虚与委蛇的,这福气给他要不要啊?
顿了顿,晏乐萦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没人把她的命当回事,她只能自己为自己计划。
“如今我是不受信任之人。”看着面前这人,她道,“不打消他的顾虑,如何拿到公子想要的东西?你先前说要相助于我,总该与我消息互通。”
“说多了反而叫娘子心乱。”
看着对方轻慢的眼神,晏乐萦抿唇,忽而问道:“对了,还未问过你名讳?”
侍卫稍顿,“在下江九。”
“好,江九。”念着对方的名字会让语气变得更有信服力,晏乐萦又道,“你且说说,若我一无所知,只莽撞行事,万一与你们的谋划有所冲突,该当如何?”
“再者,你们或对如今的季砚了如指掌,可对往事未必清楚。如今晓得这些的唯有我,不然公子何必唤我入宫?你不说,我如何对症下药?”
侍卫看了她好一会儿,最终妥协,“……公子也只是怀疑,不知季砚究竟看出了多少。他微服私访江南本是为了公子,您离开江南后,画舫也不再受公子控制,暗地里有许多季砚的手下盯着。”
晏乐萦一怔,心下惊疑。
那她离开前嘱咐过青鄢,找准机会伺机而动,还能有这个机会吗?
心中微沉,到底不想表现在面上,她还是一副“你不说那我很难办的样子”。
“你们既是觉得他心中有我,更该鼎力相助我。”晏乐萦又道,“还有,今日之事……我身边,究竟还有多少你们的人?”
这个叫江九的侍卫并非是她身边人。
这些日来,她自己也在留意着身边究竟哪些是季砚的人,哪些又是季淮的人。
先前她觉得门口站岗的几个侍卫是,可今日那几位都没跟着她。难道是季砚身边的几个?不,她还是觉得不大对,她更怀疑的是……
“在我身边贴身伺候的唯有三个婢女,妙芙绝无可能,莫非是……”
“既然晏小娘子已察觉了端倪。”江九见此,又叹了口气,“若是之后又对着她们猜忌,反倒露出马脚……没错,度月和流萤,是公子的人。”
竟然真的是她们俩……
晏乐萦沉默了好一阵子。
看似是季砚的人,结果是季淮的人,那看似是季淮的人,有没有可能是季砚的人?本想分清,反倒陷入更加混乱的境地。
这刻,她反而明白了江九说的“听多了心乱”,权柄之争,事事环扣错综复杂,季砚和季淮皆有自己的部署与考量,她不过一小小女子,平头百姓,这些她如何能掌控呢?
只要做好自己的那一样事便好了。
吐出一口气,晏乐萦颔首,“我知晓了。”
*
江九保证定然鼎力相助她,他走后,天色近乎微明,晏乐萦才终于再次入睡。
这觉她睡得并不踏实,辗转反侧,可也因此想通了不少。
想得再多不如认真做,她从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也是个想得开的人,照常按计划进行便是,那些该有的不该有的想法都收收,没什么委屈的,也没什么要留恋的。
临到将要梳妆打扮的时辰,她已自然醒。
睁眼看雕花房梁,晏乐萦心想——
今日也是好好活着的一天呢。
“小姐,您可起身了?”妙芙的声音传来。
晏乐萦顺势起来,见度月流萤也从屏风处而来,却未见流萤,她问:“流萤尚未回来?”
度月眼中隐有担忧,她亦不知流萤为何还未归,又因皇帝交代妹妹受罚之事不许透露给晏乐萦,只摇头,“许是陛下有旁的吩咐,奴婢也不清楚。”
晏乐萦没追问,就当什么也没察觉,也不打算与度月通气。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不如凡事依仗自己。
度月又在她耳边与她交待着今日水月台宴会的事,不过也交待不出太多,当今天子诸事深藏不露,难窥心绪。
“陛下只吩咐让娘子一同去。”想了想,度月怕晏乐萦又惹得陛下生怒,犹自揣摩斟酌着,“那位‘娘娘’入宫已有两年多,不过陛下还未为其定封号,娘子见了称呼她‘娘娘’便是。”
可晏乐萦却有了些狐疑,当真喜欢的话,会是这样吗?
的确,若非季淮提醒她,她也不晓得当今皇帝已有了妃子,坊间并未言传这些。
只是昔年会痛快答应允她正妻之位的季砚,有了新的心上人,却连称号也不给别人?
度月又与她说着,这位娘娘也很神秘,皇宫上下鲜少有见过她真貌,上回晏乐萦只是匆匆一瞥,并不晓得其实她带着面帘。
晏乐萦更觉得奇怪。
有那么一瞬,她还想提议要不自己今日也戴个帷帽吧?
她看得出来,昨日把季砚气得狠了,为了撇清和季淮的关系,她转移话题说了一堆关于人家宠妃的话,今日设宴,恐怕是特地想她出丑呢。
想把自己藏起来。
但很快,晏乐萦与这个想法和解,万一阴晴不定的季砚当众直接掀了她的帷帽,那应该更丢人。
“走吧。”晏乐萦不再胡思乱想,给两婢一人戴了两朵珠花,便叫两婢跟上。
*
水月台,临近东宫,曾是废太子季淮的宴乐之地。
身为东宫正统及先皇独宠的皇子,昔日的季淮地位极为显赫,除却真正坐上那把龙椅,几乎已拥有等同皇帝的权势,这水月台也建得十分恢弘。
飞檐翘角,纱幕轻垂,高阁伫立于潺潺水面,动与静自然展开,宛若仙境中的琼楼玉宇。
多年前,晏乐萦想巴结季淮时曾来过这儿,离开京城前的那一日也来过,她没露出什么惊叹神色,只静静随着宫人引领,走过水榭汀步。
风吹过云水蓝的丝幔,晏乐萦看去,季砚端坐上座,另一位窈窕美人便坐在他身侧为他斟酒,时不时与他说几句话。
除此外,整个水月台便只有宫人,再无旁人。
果然如度月所说,那位娘娘娇容半掩,戴一条雪色纱面,只露出一双清凌凌的眼。晏乐萦还想再看清楚些,冷不丁被季砚一声呵。
“既然来了,还不落座?”
偌大的水榭,人实在太少,晏乐萦不知自己该坐在哪儿,度月和妙芙自然也不知,一时几人都未有动静。
季砚见状,只淡声道:“怎么?难不成要朕亲自替你安排?”
未等晏乐萦开口否决,他已指了指身侧的位置,语气漫不经心。
“便坐这儿吧。”
晏乐萦有些迟疑,他明明旁边已经坐了人,怎么还叫她过去,怎么,搞左拥右抱那一套?他还是季砚么。
“你不愿?还是说……”季砚不会解答她的疑惑,他神色如常,唯有眸光微冷,“你怕离朕太近?”
这下晏乐萦矢口否认,无意争辩,他想让她坐哪里都行。
脑海中摒除昨日残留的恐惧,她低眉顺眼,按他所说坐下,度月和妙芙随侍她左右。只是一下凑得离这对璧人太近,她反而没有了打量的兴趣。
总觉得很怪。
“虞黛。”
季砚却再度开口,唤得是另一侧少女的名字。
晏乐萦眼观鼻鼻观心,觉得自己没什么好插话的,怎知季砚点她。
过于近的距离,青年帝王的音色清晰可辨,能听出今日的语气尤为威严且不含感情,他平淡地对着自己的宠妃道:
“昨日你姐姐说想见一见你,今日不必再掩面,摘了吧。”
这说的什么话?晏乐萦如芒在背,可好像又是这个理,是她先提起此事的。
她转头看他,却正与他的目光对上,惊得她想错开眸,可已经不大来得及了。
往这个角度看去,能看见为他斟酒的少女也有些惊,一眼看见晏乐萦时,一抹惊艳之色闪过眼底,却愕然起来。
很快晏乐萦便知对方为何错愕。
也明白自己为何觉得怪了。
只见对方不情不愿应了句“是”,摘下面纱的那一刻,晏乐萦瞪大了眼睛——
水月台整体通透别致,由水面拂来的穿堂风变得凉爽,满目本是柔丽的云水蓝色纱幕,却瞬间被少女的容貌夺去注意力。
那双如黑曜石般的杏眸下的容貌彻底露了出来,翘鼻樱唇,面若桃花,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拢在鹅黄色裙衫里,娇憨可人,是纯然的明媚妍丽。
可这并不是最引人瞩目的,晏乐萦震惊的原因是——除却黑到发亮的眼瞳,这个姑娘竟然与她长得极为相似。
“这位……姐姐?”对方瞧着她,神色也有些复杂。
与这样的少女对望时,晏乐萦有一瞬真的酸了眼眶,却不是因为所谓的争风吃醋,而是,一眼看去,她实在免不了想起十几岁的自己。
“如何?”季砚略过虞黛的神色,只冷冰冰打量着晏乐萦,问她,“见过了,如今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