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庄子里的下人并不识得霍戎, 再加上他又来得急,也未有人来此通报一声。
但这些下人毕竟出身国公府,这两天收了不少宫里的礼, 一看霍戎的面色,再联想到他们主子的身份, 也知道八成是宫里的陛下亲至了。
而且看这模样,定然是来寻公子的。
庄子里的下人面色惨淡,别人也许还不晓得,他们却心知肚明——
公子从未现身过庄子, 就连前几日陛下的赏赐,也只是原封不动的放进了房里。
有眼力的下人,早就吓得跑去找沈嬷嬷了——她是国公夫人之前的贴身大丫鬟,如今执掌这京郊庄子, 就连瞒着消息不往宫中通传, 都是她的主意。
沈嬷嬷听了下人的禀告,心里也是一颤。
她是前几日收到了蒹葭的信,说是哥哥想出宫休养一阵,对外只说来了庄子,并恳求她遮掩。
沈嬷嬷是卫国公府的老人, 一手带大了嫡房里的几个孩子, 自然听从商沅蒹葭的话,即使宫中偶有人来, 她也一一应付了去。
可她没想到,陛下竟然会亲至。
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 沈嬷嬷很快恢复了冷静道:“你们先去给陛下奉茶,我这就去接驾。”
陛下亲至又怎样?
君后是多尊荣体面的位置,可一向乖巧的公子却选择逃跑, 这说明了什么?
还不是陛下让她家公子受了委屈,她家公子向来隐忍,那定然是陛下有错在先且错得不轻,此事若是公子不原谅,她也不会松口。
霍戎环顾小院,缓缓踱步。
心情也逐渐焦灼。
他最近诸事繁忙,抽出功夫来亲自前来,已是极有诚意,两人今日一起回宫,也能省心的将此事了结——
霍戎本估摸着也就是半个多时辰,商沅就会和他一起回宫,却没曾想等了快一个时辰,竟然连人都未见到。
霍戎忍无可忍,冷声质问道:“你们主子呢?”
那些下人面面相觑的互看了一眼,支支吾吾的拖延道:“这……主子正在房内歇息,要不……要不陛下改日再来。”
“倒是从早睡到晚。”想起少年的睡颜,霍戎面上荡出一丝笑来:“朕自己去看看。”
这地方偏僻,少年连个说话的人都无,自然只能昏昏沉沉的打发时光。
这么想着,心头倒是愈发怜惜。
霍戎思索着就要往外走,可此时背后忽然传出一道沉稳的声音:“陛下且慢,老奴有罪,隐瞒了陛下,其实公子从来都没来过庄子。”
霍戎猛然回头,只见冯嬷嬷端庄的跪在地上,正在垂头请罪。
“公子从未来过庄子,这里的下人不知实情,皆是因老奴的命令才苦苦遮掩,奴才欺君,罪不可恕,请陛下开恩,只罚老奴一人。”
霍戎阴沉的扫过跪在地上的众人,只一字一句的问道:“朕只问你们,你家主子他去了何处?”
恰逢此时,展凌也已经派兵过来把守,里三层外三层的站满了人。
冯公公笑嘻嘻地凑上来讨赏:“陛下,奴才自作主张,请了仪仗来迎君后,务必让君后啊,舒舒服服的回宫。”
他一直被霍戎说是没眼力见儿,这次觉得自己总算是替主子想到了前头,满心打算着能被主子夸奖。
谁知霍戎眼眸微眯,一字一句道:“是谁允许你自作主张的?”
冯公公一怔,再一看周围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模样。
登时明白过来——
莫不是,陛下追过来时,君后已经不在此地?
那他这仪仗颠颠拿过来,还要空着手回去……这不是打陛下的脸么。
冯公公吓得扑通一声跪地,再也不敢自作聪明了。
霍戎只是紧紧盯着冯嬷嬷:“说——君后去了何处,一个字都不许隐瞒,否则朕有的是让你开口的法子!”
冯嬷嬷只是磕了个头道:“老奴只知道忠于公子的命令,公子让老奴遮掩,老奴只有尽力遵从而已。”
话一说完,房内一片寂静,霍戎面色沉沉,只觉得短短一日之内,一颗心如同从沸水里滚了一遭,又被最冷的冰雨拍醒了——
商沅竟然敢不告而别?
身为臣子,如此做法是置君王的颜面于不顾!
身为君后,如此大胆也没有夫君能容得下!
“好啊——好——一次两次,他还真跑上瘾了!”霍戎咬牙哼笑道:“看来这京郊宅子,只不过是你们的障眼法了?”
亏得他还巴巴儿的把赏赐送来,其实正主儿早就不知跑去哪儿逍遥了。
欺君罔上,不思悔改,一逃再逃——
惩罚!这次不给某人立好规矩,他霍戎就枉为人夫!
身为君主,霍戎何曾被人如此戏弄过,一时之间,就连那薄子上的所谓真情都顾不上了。
霍戎心头涌起的,率先是被戏耍的怒气,他冷冷看向展凌:“立刻去派人查,从他身边的人查起,有嘴硬的尽管用刑,朕就不信他身边全都是不要命的!”
展凌看霍戎面色冷如冰刃,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挥挥手,让锦衣卫先把庄子里的下人先抓去。
“慢着。”下人们早就在天子之怒下瑟瑟发抖,荷荷却挡在了冯嬷嬷面前,一脸平静的直视霍戎道:“陛下,您是想和君后永一世陌路,再也得不到他的心吗?”
霍戎面上依旧冷漠无情,心尖处却倏然涌上了细密的疼。
他向来是不畏不惧的性子,可但凡触及商沅,却处处束手。
——这真是世上最可怕之事。
“荷荷这几日看着陛下您下旨赏赐,甚至亲临庄子,心里已晓得陛下嘴上不说,心里仍是念着君后的——若是荷荷没猜错,陛下,也是想和君后重修旧好的。”
霍戎一脸冷漠的哼了一声。
“我们这些下人是死是活也没什么可惜,陛下身为天子,乍然知晓君后欺君,难免雷霆大怒,可陛下想过吗——君后既已和陛下成亲,又拥有这世间的一切尊荣,又为何会冒着危险,也要出宫潜逃呢?”
这话说得很是冒犯,可霍戎却面容一僵。
他的君后为何出逃呢——
商沅成亲后,已经很是乖顺了,说过软话,也做过不少君后该做的事。
哪怕自己对他偶尔冷淡,他也素来乖巧。
那纪实簿上,更是写满了少年细密的心思——
之所以会走,一是因着下药之事,能从那本子里看出来,少年一直害怕自己会追究,也担忧旧情会因为那药破灭。
更重要的,当然是听到了自己生辰日时那般绝情的话,认为这婚事不过是圈套,而自己的心永远也暖不热。
呆在宫中死路一条,傻子也会孤注一掷的逃出去吧。
荷荷轻声道:“陛下很多事都不晓得,可荷荷在君后身边,却知道君后是怎么过的,陛下不在春和宫就寝时,君后听到脚步声就会惊醒,君后会来找荷荷要话本,那些话本,都是……都是怎么取悦夫君的……君后真的特别认真的学习,怎么去当一个君主的好君后,一个丈夫的好郎君……”
霍戎喉头微微滚动,少年在他身后默默做的这些,他竟然一无所知。
“您……您知道吗?君后甚至已经开始打算,和您有个孩子了……”荷荷哽咽道:“君后看了不少婚后养儿育女的话本,还说不出口,总想试探您……呜呜呜好可怜的君后……”
这当然是荷荷根据商沅要话本,自己脑补出来,但在此时抽噎着说出来,却字字句句打在霍戎柔软的心尖,让他全身都激动得发烫——
他曾经藏在心底的少年,他的小君后,已经真的开始打算……和他要个孩子了……
还能有什么比这个更能看出商沅对他的死心塌地呢。
“可就在那次生辰宴之后,一切都变了,君后神情恍惚的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了殿内,还一脸决绝的让荷荷去烧了他之前爱若珍宝的本子——荷荷也是今日才晓得,原来,君后是想一走了之……”
霍戎喉头哽住酸涩,轻轻揉揉眉心,只觉得连气都无处可发——
他自然知道忠心之人有多可贵,如今沈嬷嬷忠心少年,他也不能喊打喊杀,以荷荷,小进为首的春和宫众人,也是少年用惯的,少年心寒出宫,有朝一日回来,自然也会想看到旧人……
霍戎闭眸,冷声命道:“展凌,封锁京城四大门,立刻派锦衣卫去京城内外搜寻君后的下落——不要张扬,暗访为主。”
若大张旗鼓的去寻,自己丢面子是小,怕的是少年被不要命的歹人盯上……
霍戎看向冯公公:“你去查君后离宫前几日和谁来往过,包括当夜宫廷的车马出入,记住,一日之内,哪怕是从宫中飞出的苍蝇,你也要尽数禀给朕!此事若是耽搁了,你直接提头来见吧!”
冯公公也一连声的应下,躬身告退了。
人都下去了,屋内重回寂静。
霍戎踱步到窗畔,已是黄昏时刻,落日低垂,大约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要黑沉了——
可他却还不晓得少年身在何处。
他是自己孑然一身出宫的?还是有人接应?
是尚在京城,还是已决绝出了京——
就这么片刻,霍戎心底已开始翻涌从未有过的恐慌。
少年声东击西,是为了拖延时日。
就连那本子,若不是自己去的及时,那本子也要被烧——
少年是那么决绝,没有给自己留下一丝余地,趁着黑夜孑然出逃。
难道他真的是已经决定再也不流连,一口气逃出京城了?
说来已经三日,茫茫人海,他又去何处寻?
霍戎极力让自己平静。
锦衣卫全力搜查,大约明日就会有消息,哪怕天涯海角,也不过是自己一声令下的事儿。
至于安全,少年既然将出宫布置的如此缜密,想必之后的步步前行也不会出事——
霍戎这么安慰着自己,心底甚至已盼着少年将之后的逃跑事宜策划好,免得仓促之间出了意外。
又倏然回过神,少年若是策划好,岂不是愈发难捉了!?
真是个折磨人的小东西——
小东西默默的对自己好,还巴巴儿写了那么多情深意切的记录,倒是令人动容。
自己出言过激,对少年防备试探,也是他的过错。
霍戎负手伫立。
可无论如何,商沅擅自出逃,欺君罔上,皆是触了自己的逆鳞。
商沅一逃再逃,自然也是因着自己的纵容——若是第一次逃跑就给他长足了记性,让某人想到“逃跑”两个字就怕得要命,还会有这次的惊险吗?
否则日后但凡有了矛盾,君后就出宫潜逃,若是落在歹人手里,某人脑子向来也不是很好,那还有命在吗!
霍戎轻轻摩挲着那玉佩,眼底浮现一丝微妙的危险。
——这次把人抓回来,宠自然是要宠几日的,但……也是要好好立规矩了。
作者有话要说:茸茸:宠妻小黑屋两不误
崽崽:爹爹快逃呜呜呜——某人还没追上就已经开始想怎么整治你了
这章更晚了,在下一章发表之前留言的小可爱都有红包补偿(财大气粗宠溺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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