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水煮肉片并没能让叶鹅鹅的心情好上多少。
客栈之外就是闹市,人与怪物熙熙攘攘地往来,红彤彤的灯笼在屋檐之下飘摇,街道上维持着一种奇特的繁华。
叶鹅鹅趴在桌上发了一会儿呆,感觉自己的存在完全被抽离了。
她是谁?是这个趴在桌上、能够感受到桌面冰凉的人吗?
这个世界的这些影子,是不是可以存在也可以不存在的?
叶鹅鹅反应过来自己状态不对,在情况进一步恶化之前上了楼,找到自己的房间,反锁。
然后,她抓着头发,手肘贴在门板上,忍耐着她眼中的空间支离破碎,思维完全刷成一片空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有些回神,恼怒又自责道:“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明已经到了一个与以前完全无关的新环境里了。
明明已经通过了那么多副本,已经做到了那么多事情。
但为什么她的表现还是那么差劲?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掉进深渊里的人,不断下坠,不断下坠,半空中抓到树枝稍微停顿,然后又继续往无底深渊坠落下去。
她失去得越来越多,几乎不记得坠落之前的生活了。
她努力去做一切,努力去保持她力所能及的优秀,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够证明她是她自己,不是别的什么没救的孩子。
然而,人的一生难道仅仅应该由优秀与否所构筑吗?
如果是的话,她又怎会在做出足够好的成绩的时候沦落至此,变成这种什么事情都做不好的样子?
有着确实存在而她却无法弄明白的原因将她变成了这种样子。
叶鹅鹅下意识去摸脊骨,好似那就是罪魁祸首一样。
忽然,脊骨上的肌肉不受控制颤抖起来。她用来伪装的鳞片消失,正常的皮肤剥落不见,红色的眼球在脊背上乱转,随后锋锐的鳞片再度覆盖上来,将她保护起来。
就像是在抵御看不见的伤害。
她想起了脊骨在她难受时曾经唱过的歌,想起了它安慰自己的话,回想起了暴露了脆弱却不会受到伤害的时刻。
她蜷成一团思考,自己是不是过于习惯流露出软弱的样子了。
因而,她变得比之前更加软弱。
她捂住眼睛,让自己沉沦在黑暗里。
既然她的人生注定一片荆棘,又为什么要让她遇见那些美好得跟荆棘格格不入的东西?
她痛斥着自己的软弱,连带着,对那些她所珍视的东西产生了矛盾的心理。
忽然,她意识到了这种想要接近又无比排斥的矛盾,并且觉得这种矛盾的感觉让她十分熟悉。
她努力去回想这种熟悉源于哪里,最终,她低头,抱住脑袋,回看着那些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无法复述的记忆。
那是她十八岁的夏天,是她填志愿的暑假。
她考上了大学,自初三起一直视她如同无物的家人终于把目光投向了她。
很难说她当时的状态是正常的。
作为一个从小被家人忽视的孩子,她本不该对家人的目光报以期待。
但问题是,她曾经在一个温和的环境里度过了整整三年。那三年她见识到了能够让人放松的人际关系。
做得好应该受到表扬,做得不好受到讽刺其实没有什么,毕竟不是每个地方都会把一点点惩罚演化到成下地狱的程度。犯了小错,老师说两句、罚一下打扫卫生就算结束了,不会把她整个人钉在耻辱柱上,其他时候她仍然会得到正常的对待,后面做对了仍然会受到褒奖。
老师生气的时候她当然会害怕,但那种恐惧并不会像梅雨季的阴雨一样连绵不绝。
此外,哪怕她很奇怪,依旧会有人试图理解她,为她说话。
老师与同学跟她一起度过了安宁而没有丝毫危险的时光,与她一起成长。
那些时光软化了她的棱角,柔和了她的日常,乃至于让她忘掉了小时候不快的记忆,如获新生。
尽管家庭一直在影响她,但从那个时候起,她看待事物的目光就慢慢变了。
因此,后来就算失去了天赋她依旧会努力,会相信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做得很好。因为她心里已经被种下了希望的种子,不再觉得整个世界都如同乌云压顶一般的绝望。
忘掉过去的人,在相信一切都会变好时,会将整个世界刷上一层过于明亮的色彩。
很奇怪,虽然她的能力在下降,她却觉得世界更宽广了。
她参加过高中里千奇百怪的社团,蹭过艺考生的课,泡过图书馆。
高中的课业对于她一个思维逻辑受到重大打击的学生来说确实很难,但只要给她时间让她慢慢去学,她多少能懂一些,并且反而会因为过程的艰难产生奇特的成就感。
少年的世界似乎越走越宽广。很奇怪,她明明思维迟钝远不比从前,却觉得整个世界仿佛镶嵌着快乐的金边。
如果有什么时候她能够感受到悲伤,那就只能是做语文诗词赏析题的时候。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在为写着壮志难酬、故乡难回、故人难见的诗人悲伤,从来没想过,当诗人吟诵春花秋月美好时节的时候,她并不曾感受到诗句里的惬意和释然。
她只能从诗句里感受到久久不能平息的苦痛,但从来不觉得那些有什么问题。
因为从诗句里感受到痛苦是被允许的,而且是每个高中生都要做的,她没有任何问题。
至于她自己,努力投入高中生活就可以了。
她是一个不知道自己在流浪的流浪者,同样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一个可以把她领回去的家。
她的家支离破碎,她对家庭没有实感,她对家的概念在不知不觉中被替换成了一些被课本所称颂的概念。
她无法在一片空白的旧时记忆里找到家的影子,但既然是家,一定会有着课本里所称颂的、从小到大的作文所要求学生描写的、属于家的温馨吧?
当看到她的家人如此悉心经营他们新的家庭的时候,这种感受变得强烈了。
——她也是这个家庭里的孩子,为什么不该得到悉心的照料呢?
——她的家人一定是回来补偿她的吧?否则,他们在各自的家庭里呆得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回来找她?
安宁、无忧的日常将她眼底铺上了一层光。
这层光让她看不见幼时黑暗的同时,也让她看不见充满希望的未来之下,一望无际的阴影。
家里请了教育局招生办公室的人来帮她参考志愿。
出于一种不知从哪儿来的、对教育机关上的人的信任,她没有多想。
那人一味地说她想去的学校不够好,想去的专业也不够好,这让她感到茫然。
她的家人变着花样诉说着他们对她的关心,让她听从安排。
存在于她内心深处的流浪者推开了门,跌跌撞撞地朝幻想之中的家跑了进去。
张口忘言的记忆力让她拙于争辩,迟钝的反应能力让她全程迷迷糊糊。
改志愿的日期截止了。教育局招生办公室的人完成了任务,松了口气,对她的家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她依旧茫然。
又过了好几天,她才明白过来,她再也无法去往她梦想中的大学了。
她说,她要复读。
她的家人一扫之前的温和关心,变成了她忘记了的样子,指责她无理取闹。
叶鹅鹅突然发现,原来他们是把她当做破坏他们平静生活的人来看待的。
她想一走了之,但她连前往外地的车费都没有,迟钝的头脑也无法想象没有钱如何在外地生活。
她也不愿意去联系同学寻求帮助。
整个中学阶段所忽略的恶意在这一刻层层蔓延上来,让她对每一个人都怀有警惕。
生活如此之不确定,她无法判断其他人是否会在得到她的信任之后把她抛向更深的深渊。
她想去打暑假工,但她的家人却以难得的假期她应该在家里陪伴家人为名,将她接到他们现在的房子里,不给她钥匙,更不让她去工作。
并且,受病情影响,这些困难一下子在她眼中变得无限大,让她耗尽剩余的脑力也无从寻找到解决的方法。
她没有再提复读的事情。
她只想尽快上大学,毕业,赶紧找到工作,能够完完全全独立起来,不会再受到家庭的掌控。
尽管再也不能去读心理学专业,那个假期,她仍然借助手机,从《心理学导论》开始,读了很多原本应该是她课本的书。
她开始明白童年对一个人的影响,想知道自己是怎样成为现在的样子的。
而后,随着她的阅读与愤懑逐渐积累,被忘掉的童年往事纷至沓来。
那些事情撕裂开她对现实的美好观感,让她感到恶心反胃。
她恶心那些往事,也恶心对亲情抱有希望的自己。
在这种强烈的恶心感的影响下,她忘掉了报考大学的时候自己经历了什么,只记住了那种想要争辩又张口难言的无助感。
后来,当她学着难以学懂的课本,问自己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大学的时候,她已经无法复述事情的经过,只能宣称自己在口舌之辩上多么笨拙。
她无比厌恶期待着被爱的自己。
只有保持刚硬而顽强的态度才能过好她的人生,不是吗?
她应该一直保持着冷漠、强硬、尖锐,就像从来没有遇见过初中那群人一样,不是吗?
但为什么,她内心的流浪者又推开了另一扇门,傻乎乎地在门里期待一根脊骨能够陪她说话呢?
因为寻求被爱是人类本能啊鹅。
唔,这篇文的主题大概是成长,以及学会和想要被爱被关注的自己相处。
写到现在,虽然鹅鹅身上有很不错很棒的地方,也有很多对于正常人而言很离奇的地方,但我觉得我在写一个很普通、很需要成长的小孩。
突然就想起了河图《天命在我》的歌词:“生而懵懂谁愿说到我懂 不绘山河绘我心头长空 也哭也笑,也怒也痛 我与众生有何不同”(原歌唱哪吒,但真的超喜欢这几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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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获自由的逼逼之魂一点都不想回去,探头探脑JPG)
(逼逼之魂闻到营养液的香味)
(十分快乐地打开门)
嘿呀,逼逼这么多我好累的!
理智根本不让我出来,它主持大局的时候也没见的把文写得多好嘛!
还不如让我来!
今天的营养液就当做给逼逼之魂的吧!
(超幸福地抱住营养液)
(发现旁边还有个送我营养液的小可爱)
(超幸福的抱住送营养液的云暄小可爱!)
新的一天也要快乐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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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憎恶被爱(逼逼之魂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