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慈很早便注意到了慕祁安一行人。
只是一开始他并没有过多在意,古宅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来打扫房屋,算算时间也将近了,他便以为慕祁安等人是来打扫房屋的,自然也没什么可看的。
因此,他只是倚在阳台的围栏上,有些漫不经心地往下瞟,也只打算看一眼。
这一眼不得了。
他正正好看见了慕祁安抬起那张鸭舌帽下的脸,而看清的一瞬间,郁慈瞳孔一缩,眼前闪现了数张断片的画面。
是一模一样的脸,不一样的只是记忆中的男人戴着眼镜,有着一副更为成熟的打扮。
当记忆中的男人动作轻缓,帮他围上围巾时,现实里的慕祁安仰起头,一脚踹在了铁门上。
两个截然相反的性格,在郁慈眼里却可以忽略不计。
郁慈已经等了太久了,他死后便缺失了生前的记忆,但那时候还记得一些事,不像现在这样浑浑噩噩,回忆搅来搅去,会变成现在这样,全是因为他等了太久。
一年、三年、五年、十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漫长的岁月里,他从一开始满怀期待,坚信慕循会回来,到如今犹豫不决,心灰意冷。
郁慈不知道的是,再这样下去,再过不久,他就会彻底忘却前尘往事,只当自己是个孤魂野鬼。
他要被困死在这古宅里了。
“阿灵……”
郁慈唤着文灵,一瞬也不曾将自己的视线从慕祁安身上移开。
那素白手指扶着围栏,掌心边缘都洇成淡粉色,雪白而脆弱的脖颈被黑发缠绕,胸膛连着一片都在颤抖,他也不管文灵来了没来,听没听到,只喃喃地说:“他回来了……”
回来的不止“慕循”,还有别的人。
所以当慕祁安同沈游走进古宅时,郁慈就藏在了一楼楼梯处观察两人,没有直接飘过去同慕祁安相认。
他魂体太弱,又有意藏起自己,沈游一时便没有发现,而他也因此胆子大了起来。
郁慈清楚看见慕祁安摘下鸭舌帽,露出完完全全、一模一样的脸,这回他看的十分仔细,每一处细节都不放过,让他确认了这就是“慕循”。
慕祁安身上的阳气很重,似乎还是个童子身,张牙舞爪地肆意散发。离得近了,郁慈就蹭到了一点,他没吸过阳气,一会就醉了,脸色也变得红润起来。
郁慈同其他鬼不同,其他鬼怕阳气,而他以阳气为食,需要阳气,再加上饿了这么久,就算主观上不想吃,身体还是会下意识地索取。
这是近百年来,郁慈第一次吸到阳气,他靠在楼梯扶手上,一只手捂着小腹,感觉到里面在发烫。
男人阳气都是要靠艳鬼主动去吸取的,艳鬼要把这个人迷得神魂颠倒,只想着做/爱,便会心甘情愿供出自己的阳气,可慕祁安不属于这一类。
他是那种鲜少的,阳气过剩的人。
郁慈是鬼,只是站在那儿,阳气就会聚着朝他过去,然后被他吃得干干净净。
好舒服……
他真的有些醉了,双腿发软,晕乎乎地歪着头想,慕循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看起来更年轻、更张扬,但下一秒他摇了摇脑袋,又想,可能是因为自己做了鬼,所以才会觉得慕循不一样了。
因着这点阳气,郁慈彻底确认了慕祁安的身份,趁着沈游背对着慕祁安时,悄悄地飘到了慕祁安身边。
他只来得及对慕祁安唤了一声,沈游就察觉到了转过身来,好在他也一直在警惕沈游,倒也没让人逮到。
郁慈很不开心,暗处,他盯着沈游掐诀的手,委屈地眼眶发烫。
他不喜欢沈游,不仅仅是因为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很危险,还因为沈游总是在阻挠他和慕祁安。
真是个讨厌鬼——郁慈如是定义道。
夜幕降临,天上星子点点。
慕祁安和沈游都是作息规律的人,因此很早,古宅里就熄了灯。
大厅里的摆钟一点点走着,当时针指向十二点时,猫头鹰探出头来,嘀咕了一声。
二楼通往阁楼被锁住的通道里,一间房门的缝隙突兀地亮了起来,而门内,也传来了些许窸窣的说话声。
慕循回来了。
这是一件大事。
事实上,在得知这件事时,文灵就撸起了袖子,拿起了刀。
文灵生前性子就比较强势,只有在郁慈面前才温顺的像只绵羊,此刻自然也只是做做样子,到底不敢真当着郁慈面儿砍人。
一主一仆同一天做鬼,郁慈身体不好,变成了艳鬼,而她不知为何怨气冲天,变成了恶鬼,私底下面目极其可憎。
但文灵不想让郁慈看到自己不好的一面,从未在他面前显过凶性,现在挥几下菜刀,全当已经出气了。
她问起郁慈打算怎么办。
郁慈喜上眉梢,坐在椅子上局促地交叠着双手回答文灵:“嗯,要收拾东西了,他说过他要来接我们的……”
“阿灵……他是回来接我们的,对吗?”
这状态怪异得很,一开始还很高兴,可说着说着,就像是自己也不确定了,肯定句变成了反问句,而郁慈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他茫然地发起了愣,像是被突然定住似得。
文灵眸色一暗,用极大的声音哎了一声,故意打趣道:“这么快就要收拾行李了?我的少爷呀,咱们可等了他好久呢,不能这么快就给他好脸色看!”
郁慈在文灵的声音中回过神来,脑袋嗡嗡地回荡着“好脸色看”四个字。
他点了点头,文灵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可是……”郁慈想到了什么,朝文灵招了招手,等人凑过来了,又在文灵耳边说了几句。
“什么?!”文灵听完后欣喜若狂,连忙确认,“真的吗少爷?你真感觉到了?”
郁慈红着脸“嗯”了一声。
何止是感觉到了,吃都吃了半饱,肚子现在都是热的。
文灵盯着郁慈左看右看,视线落在那润润的脸颊上,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
就说呢,往常都殃殃的,怎么今天看着像是要活过来了。
文灵自然也知道慕祁安等人进来了,但她不在意外面的人,也没去看,回来才从郁慈口中得知是慕循回来了。
这下怎么办?
郁慈需要阳气呀。
文灵苦思冥想了一会,忽的一只手握拳,一锭子砸在另一只掌心上:“那还是得去!”
但是也不能给人占了便宜!
主仆两又是嘀嘀咕咕了好一会,但愣是没一个想到了最重要的问题:他两都死了这么久了,怎么慕循还是个活人呢?
*
慕祁安睡姿十分不端正,侧着头,半张脸都埋在枕头里,乱糟糟的短发散在耳边,呼吸的声音比普通人粗重许多。
他穿着短袖睡觉,一只手支出来摆在枕头上,手臂上发达的肌肉在月光下似乎都反着亮光——是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显肉身材。
荷尔蒙过剩的年龄,睡着了浑身也在散发着过热的温度。
但是此刻,慕祁安睡得并不安稳: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人戳着他,见他不搭理,又开始拽他的被子。
慕祁安意识模糊,反复地将被子扯回来好几次,终于是不耐烦了,凶巴巴地醒了过来。
他可不想落了下风,睁眼的同时就撑起了身子,横着眉毛要对人发难。
然而下一秒,慕祁安就泄了气,因为,他看清了站在床边戏弄自己的人。
一个漂亮到不可思议的青年。
长长的黑发瀑布般披在肩上,蓝衫在月光下有些发透,肩膀瘦削,领口处白的发光,往下似乎也能看到,慕祁安不确定,却又无法挪开视线,愣愣地来回转着眼珠,最后将视线定格在了青年的脸上。
那是一种因苍白寡淡到极致而凸显的昳色,就像是白玫瑰沾了血,流淌的红让这张脸完美无瑕,让人无法不将注意力集中在这之上。
郁慈的教养很好,用文灵的话来形容,就像一只纤细幽幻的蝴蝶,总是扇动自己薄薄的翅膀,安静,柔软,又不堪一折。
因此,他很少有失态的时候,但此刻,他对上慕祁安的眼睛,却控制不住地眼尾泛红,水光沾上了稠密的睫毛,又晕开了层层绛色。
在慕祁安的视角里,就是青年抿着薄红的唇,泪眼婆娑,委屈问他:“你怎么……才来呀?”
一股颤栗顺着尾椎向上攀爬直冲天灵盖,慕祁安霎时就昏了头:“什,什么?”
怎么说的像是他是个负心人似的?
可是他们也不认识啊?他要是认识青年,怎么可能当负心汉?不对,不对,慕祁安望着人,为自己轻浮的代入涨红了脸。
他可是个直男,怎么可能会当一个男人的负心汉呢?!
这幅涨红脸的模样倒是和记忆里没有差别,郁慈恍惚了片刻,脑海里翻起当初在庙会上同慕循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即便是后来在一起了,慕循也总是会看着他红脸,要搂着他的腰,贴在他耳边唤他老婆。
慕循说,那是西方的夫君对娘子的称呼,私底下总是娘子、老婆换着叫他,还喜欢挠他痒痒,要他也喊他夫君。
只是那时候郁慈脸皮薄,总喊不出口。
郁慈想着想着,思绪就飘出去了。慕祁安也没闲着,紧张地想要下床,眼睛一瞟,就看见郁慈是光着脚站在床边的。
这地上多冷啊?
慕祁安清清嗓子,连拖鞋也来不及穿了,也光着脚下床,在郁慈疑惑望来时做了个迎宾的动作。
“咳咳,那什么……”慕祁安目光闪烁,“站着凉脚,要不咱们坐着说?”
说完他拍了拍床被,暗自庆幸自己睡姿还算端正,这被子拍拍就整整齐齐了,叫人看着也舒服,坐的也舒坦。
慕祁安大概也是脑子糊涂了。
看他如今这幅献殷勤的模样,怕是半点没意识到在这深山老林里、深夜时床边出现了个陌生人有多不正常。
尤其是这个陌生人还长得尤为漂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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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