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汾城的残垣断壁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荧光,江笙鸢踩过满地枯骨时,听到顾安远倒抽冷气的声音——那些骨骼上密密麻麻刻着星轨图,竟与花无涧消散前用星光绘制的阵法一模一样。
"这疯子把整座城炼成了招魂阵。"林霜泽突然开口,竖瞳里映出城中央冲天而起的血色光柱,"他在用活人魂魄作灯油,引星火重塑肉身,引魂魄附身。"
江笙鸢握紧半块玉佩,幽蓝荧光中浮现出花无涧消散前的最后一幕。那人倚在观星台栏杆上,乌发被夜风撩起,笑着说要给人族太子算一卦吉凶。谁也没想到那卦象成了谶语——"荧惑守心,星陨如泪"。
三人潜至祭坛时,正撞见水鱼跃将周炜按进血池。那大妖褪去了人形伪装,露出布满裂痕的鲛人身躯,每道伤口里都涌出星砂。"还差最后三魂......"他癫狂地笑着,指尖刺入周炜眉心,"无涧,你马上就能在最好的躯壳里重......"
青幽剑裹挟魔气劈开血雾的刹那,江笙鸢看清了祭坛全貌——数以千计的星轨在地面交错,每个节点都钉着个面容枯槁的修士,他们头顶漂浮的正是花无涧记忆残片。原来这些年失踪的各派弟子,都被炼成了养魂的容器。
"你管这叫复活?"江笙鸢挥剑斩断缠绕周炜的血藤,在漫天星砂里冷笑,"花无涧若是看到你把他珍视的占星术用来害人......"
"闭嘴!"水鱼跃鱼尾横扫,祭坛轰然塌陷。他在废墟中露出真容,那张妖艳的脸此刻扭曲如恶鬼,"你们懂什么!当年在星陨海,师兄为护我被众派围剿时,你们这些名门正派在哪?!"
玉佩在掌心烫得惊人,江笙鸢踉跄着扶住城墙时,眼前突然炸开漫天星子。临汾城斑驳的砖石在星光中消融,海浪声裹着咸腥气扑面而来——他正站在千年前的星陨海礁石上,手中玉佩不知何时化作半片星盘。
"师兄又在看星轨?"少年清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江笙鸢猛地回头,看见十四五岁的水鱼跃坐在礁石边,墨绿鱼尾拍打着浪花,手里拎着串刚捉的银鳞鱼,"师尊说今夜有荧惑犯紫微的天象,让你少观星......"
"阿跃。"温润嗓音截断话语,江笙鸢这才发现自己竟附在花无涧身上。年轻的占星师披着素白斗篷,指尖星砂绘制的星轨正缠绕在周天星辰之间,"你看东北方的天市垣,可有异样?"
水鱼跃甩着鱼尾,鱼尾顿时化作双腿。他跃上观星台,湿漉漉的发梢蹭过花无涧手背。
少年鲛人眼中倒映着星河,忽然脸色煞白:"贪狼移位,破军犯界......这是大凶之兆!"
"错了。"花无涧突然握住他的手,带着他在星盘上划出新的轨迹,"这是千年难遇的荧惑守心,当以人皇命格镇之。阿跃,你的占星术不该困在那些古籍里......"
记忆陡然碎裂。
江笙鸢再睁眼时,正撞见水鱼跃蜷缩在藏书阁角落。少年鲛人脸上带着淤青,怀里死死护着半卷《星陨录》,窗外传来修士们的嗤笑:"半妖也配学占星?不如滚回海里当食材!"
"他们撕了师尊给我的注疏。"水鱼跃突然抬头,江笙鸢惊觉对方竟能看见自己,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仅只是附着在花无涧身上。
这段记忆里,花无涧没说任何话,只有水鱼跃的自嘲,"他们说得对......我这样的废物,连星轨都看不懂。"
"不是废物!"江笙鸢脱口而出,身体却不受控地挥袖展开星图,神色愤闷,“还不回去学习?真当星陨宗白养你们吗?!”
江笙鸢警觉,刚刚是花无涧愤怒的气息干扰了自己。
嘲笑水鱼跃的修士看着脸色阴沉的花无涧,各个推脱着,找借口离开。
待众人散去,花无涧抚上他脸上淤青,眸色心疼,低低的重复着“不是废物”。
"师兄总是这样。"
水鱼跃突然挥开他的手,指尖抚过被撕毁的书页裂缝,"明明是他们容不下妖族,偏要骗我说勤能补拙。"
他眼底泛起妖异的金纹,"若我修成移星换斗的禁术......"
"你敢!"江笙鸢感觉花无涧的怒意在自己胸腔炸开,星盘轰然坠地,"占星术是窥天道,不是逆天命!"
海浪声突然变得狂暴。场景转换到暴雨倾盆的星陨海岸,众派修士的剑阵照亮夜空。
花无涧将重伤的水鱼跃塞进礁石缝隙,水鱼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花无涧独自面对漫天剑雨。
占星师的白袍染成血色,却仍撑着破碎的星盘微笑:"阿跃,待我引开他们,你便顺着洋流去归墟。记住,星轨可改,道心不可移......"
江笙鸢随着花无涧的视野仰头,看见漫天星子如泪坠落。占星师最后捏碎的并非本命星盘,而是怀中那枚刻着"跃"字的玉佩——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江笙鸢突兀地被甩回现实,正对上水鱼跃猩红的瞳孔。
"他本该是天上星,却被你们这些狗p的名门正派逼成风中烛。"水鱼跃嘶吼着催动阵法,周炜身上突然浮现出花无涧的虚影,"如今我要他做人间月,有何不可!"
"你都看见了?"大妖的鲛尾绞紧周炜的脖颈,祭坛血纹亮得刺目,"那就该明白,我不过是想让他好好活着!我有何错?!
江笙鸢传音给其余两人,“他交给我,你们先毁坏阵法。若是阵法毁了,擒住他还是很容易的。”
随即挥剑斩断缠绕周炜的血藤,青幽剑映出记忆里最后那场星雨,“你...他宁可魂飞魄散也不愿你堕魔!你...”
看着他疯狂的样子,江笙鸢微微蹙眉,或许是出于心中顾虑,即使攻击也没有怎么伤他。
江笙鸢知道自己顶替了男主的戏份,想起原著中席煜与水鱼跃对峙时,席煜所说的话。刺耳却带着主观色彩的正义。
他想他应该那么说,但他说不出那种话。
面对水鱼跃,他更多的是心疼。
若非半人半鲛,他或许会有更好的人生,而不是遭人咒骂,唾弃,排挤...
若非遭人嫉妒,他或许会同所爱之人,白头偕老,美美与共。而不是眼睁睁的看着他所爱的人为自己失去性命,而自己却如同废物。
若非遭人污蔑,他或许会有正当的身份,或许会正当的活着。而不是痛苦剥离鲛珠,九死一生,却依旧无法自证清白。
他知道他们故事的真相,却无法明言。
他也知临汾城百姓无辜,却并不同情。
他知,若当初临汾城人的先辈,未曾因偏见而污蔑,因利益而陷害,因**而贪婪,那他们今日必不会受如此无妄之灾。
这一切没有如果,更没法改变。
水鱼跃受苦为真,是修真界容不下他,鲛族容不下他。他迫害无辜亦为真,是他伤了苍生,却不负一人。
江笙鸢有些分不清到底何为名门正派?那些几近猖狂的贪婪的掠夺他人,居然是名门正派。
到底为何要救天下苍生?他们眼中的苍生,实在是配不上“无辜”二字。
江笙鸢怔愣之际,青幽剑径直飞出,直击水鱼跃,他堪堪收回剑。
顾安远的合欢铃在此时撞破屏障。林霜泽化作黑龙真身,硬生生扛住坠落的星陨。江笙鸢趁机将玉佩拍进阵眼,花无涧残留的星光突然反噬,将水鱼跃钉在阵心。
"在的是执念。"江笙鸢顺势将剑,指向天际将散的星云。
那些星光正在凝结成花无涧的虚影,青年占星师眉眼温柔如初:"阿跃,我种在弱水畔的盼星花,今年开得甚好。"
水鱼跃怔怔伸手去够星光,狰狞妖纹从脸上褪去,露出少年时清澈的眉眼:"可是师兄,没有你......"
"师兄...连你也不愿回来吗?连你都觉得我是错的吗?"水鱼跃怔怔看着星光中浮现的幻影。花无涧的虚影轻轻拂过他眉心伤痕,那是当年他挡天劫时留下的。
"我种盼星花,是为让你见花开欢喜,不是要你以血浇灌。"幻影在消散前弹指震碎阵法,星光温柔地裹住水鱼跃开始溃散的身躯,"阿跃,星落尚有归处......"
"我在每颗星子里。"虚影抬手抹去他眼尾血泪,星光温柔地包裹住濒临崩溃的妖丹,"这次换我看着你,看我的小鲛人成为星陨海最厉害的占星师......"
水鱼跃似乎是发觉花无涧元神消散,嫣然红了眼眶,崩溃的像个孩子,断断续续的呢喃。
“师兄,我错了,阿跃真的知错了,你回来好不好?我不想复活你了,我只想你回来!你回来好不好?阿跃求你了,不要丢下阿跃一个人,阿跃害怕......”
最后一道星芒消散时,临汾城响起清越潮音。无数被囚的魂魄从祭坛飞出,其中一抹银光没入江笙鸢手中的玉佩。
整座城在晨曦中崩塌时,江笙鸢抓住了昏迷的周炜。
"小师弟!"沐蕉的惊呼从城外传来。江笙鸢回头看见师姐半跪在废墟中,左臂不自然扭曲——那是为护百姓硬抗坠城巨石的结果。
莫城那边出事了!这次只有师姐一个人!他只顾着临汾城,无暇顾及莫城,师姐前来必定是魔族入了莫城,虽不知师姐是如何应付的,但必定一番苦战。
原著中碎她根骨的天罚,终究还是来了。
仅仅只是一瞬,沐蕉突然闷哼一声倒地,江笙鸢转头看见她左臂浮现出与记忆中花无涧如出一辙的星纹裂痕。
"她的根骨......"顾安远突然惊呼。众人这才发现沐蕉周身萦绕着淡金星光,碎裂的根骨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生。
水鱼跃的妖丹在此时彻底碎裂,漫天星砂聚成最后的传音:"青幽剑主,这份修正命轨的报酬......可还够看?千百年来,他气不过,不爱同我说话。他既愿同你说话,又愿让你来阻止我,这便算我给的报酬。"
江笙鸢袖中的半块玉佩突然发烫,映出水鱼跃最后的唇语:"莫城处有魔族,那魔族疯的很,要小心,你更要小心...身上的......"
玉佩应声而碎,江笙鸢脑海中突然多出段陌生记忆——黑衣少年跪在暮回峰大雪中,祝余苑将染血的星纹绷带缠在他眼上:"从今日起,世间种种与你无关。记住了,你无亲无故,自小孤苦伶仃,为师云游在外,意外将你抱回宗门,今后便认我为师尊吧。"
明明不是他的记忆,却格外的熟悉。虽无法笃定,但冥冥之中,总觉得事情或许一开始真的不如自己所想的那般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