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飞黑着脸进了叶渡之的办公室,一进门他就把门关了,一言不发的盯着叶渡之。
叶渡之心虚的咳嗽一声,把笔丢在一边,站起身走到沈一飞面前,讨好的笑道:“沈叔,累不累,要不要喝茶啊?”
他快步走到柜子前,从中拿出一个雕花金属檀木茶饼盒道:“易金的林总上个月送了我一块铁观音,据说是今年最好的一批新茶,来自日照最好的地方,林总说这种品质的铁观音,搁古代,都是皇帝才能喝。”
叶渡之笑容温和的把茶饼送到沈一飞手里,“可惜我粗人一个,根本喝不懂茶,这茶也只有跟着沈叔你,才算好茶遇明主,没让它明珠蒙尘。”
沈一飞冷笑一声,眼神锐利的像是想一把刀子捅死叶渡之,“我可不敢要叶总你的茶,不然等会你一脚把我踹到地上,我都没地方喊冤。”
叶渡之揉了揉鼻子,心道:连叶总都出来了,看来沈叔确实气得不轻,他假装听不明白沈一飞的讽刺,笑得跟少年般单纯道:“沈叔,我孝敬您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伤到您一根毫毛呢。”
沈一飞冷哼一声,“你的话,我现在是一句都不敢信了。我走之前怎么说的?”
叶渡之记忆力很好、求生欲很强的复述道:“你说我不能在叶文强的身上打拳。”
他强调般的重读了“打拳”两字,希望由此钻空子,沈一飞别生气了。
沈一飞:……
他气笑了,“哦,所以你觉得我的意思是:你不能在文总身上打拳,但你可以在站在桌上踹文总?”
叶渡之见钻空子失败,便换了政策,决定坦白从宽,他认真道:“沈叔,我一开始真的没想打他,但他千不该万不该,侮辱我妈。”
沈一飞惊讶的瞪大眼,他倒是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样一个原因,这样一来,他便忍不住有点怪罪叶文强,说什么不好偏偏要提叶渡之的逆鳞,叶渡之都为了他妈打了多少架了,怎么叶文强就学不乖。
叶渡之看出沈一飞已经动摇了,立刻打蛇随棍上的卖惨道:“沈叔,你知道的,我妈是为了养我累死的,我现在听到人侮辱她,我不帮她出气,我还是人吗?我还配当人儿子吗?”
沈一飞的心本来就偏,现在叶渡之给了他一个好理由好台阶,他就顺势下来了,叹着气道:“你妈可惜了。”
叶渡之脸上同样沉闷,他道:“她是个好女人,可惜没遇上好人。”
年幼无知时遇上叶震,对方编了个娶她的谎言,她就陷进去了,死之前还记挂着叶震没回来娶她。
叶渡之垂下眼睛,他恨故事里虚情假意的叶震,也恨他妈一辈子陷在那虚假的爱情里,死之前还不肯放手,没等到叶震,就怎么也不肯闭上眼睛。
他觉得那种爱情很愚蠢,可这爱情像是会转移,他母亲死后,这种爱就转移到了他身上。
他遇到了宋瑜。
宋瑜给了他一场做梦般甜蜜的恋爱,然后偷走他的肾,消失在他的生活里。
对方跟他承诺了未来,却彻底的消失在他的现在。
叶渡之恨死了宋瑜,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宋瑜,但他和他的母亲不一样,他母亲心太软,一辈子只会等、心里全是要为爱原谅。
而他,他的心很硬,他会找,一辈子不停的找,然后要宋瑜为他的所作所为付一辈子的代价。
叶渡之压下心里的愤慨,抬眸对沈一飞说:“沈叔,谢谢你理解我。”说完,他把手里的檀木盒放到沈一飞怀里,“沈叔,这茶你拿着喝。”
“给我,我也懒得泡。”
沈一飞这次没再推拒,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明明叶家人在外人面前都很正常,怎么他们撞在一起,总弄得像火星撞地球呢?
老话都说“家和万事兴”,怎么董事长就任由叶二少和叶三少打成这样呢?
沈一飞再次叹了口气道:“董事长刚找了我。”
叶渡之听到这话就起身,烦躁的朝空气打了两拳道:“老混蛋又找你说什么了?”
沈一飞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心情烦躁的揉了揉道:“没说什么,就说你把二少打进医院了,问你是不是在医院占股了。”
叶渡之:……
“老混蛋的消息够快的。”他冷哼道:“我真要买医院,也买精神病院,把叶家人全部送进去。”
沈一飞瞪了他一眼,骂道:“你小心点,我们还在公司呢,你得慎言,怎么什么话都说出口。”
叶渡之扯了扯嘴角道:“真心话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沈一飞焦躁的摩挲着烟盒,“董事长说二少被你踢断了两根肋骨,晚上跟源立李总的饭局去不了了,让你收拾一下,等会坐他车一起去吃饭。”
叶渡之嫌弃的皱眉,“叶文强用不上就又想起我了,把我当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吗?”
沈一飞静静的看着他,一个字没反驳。
叶渡之啧了一声,给自己倒了杯水,憋屈的喝了一口后,表情一变,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好事,又咧嘴笑道:“这事我得告诉叶飞强一声,毕竟是他的项目,我要拿走也要先通知他一声,不然礼仪老师该说我没有礼貌了。”
沈一飞:……
叶文强文件还没拿走就被你打进医院,算什么他的项目啊!
而且你通知他是为了讲礼貌吗?
你明明是为了气死他啊!
沈一飞求饶道:“祖宗,别闹了,你是想把二少气死在病床上吗?”
“待会他要是发疯,打着吊针去饭局怎么办?”
叶渡之弯了弯眼睛,“那才好呢,我也能让源立代表好好看看,这叶家风光的外表下,两个继承人都是什么鬼样。”
沈一飞对叶渡之的小可怜滤镜再大,听到这话,也忍不住在心里念叨:叶渡之不会是被叶家人逼疯了吧,这话从继承人嘴里说出来好恶毒。
打工人可不爱听!
沈一飞不想再从叶渡之嘴里听到任何难听话,也不想叶文强听到,他朝叶渡之伸手道:“为了避免二少气急攻心,你现在就把你手机给我。”
叶渡之嬉笑了一下,“万一有客户找我怎么办?”
沈一飞冷哼一声,“我接下来就寸步不离的跟着你。”他朝叶渡之做了个“我在监视你”的表情,恐吓意图非常明显。
叶渡之不满的啧了一声后,老实的掏出手机交给沈一飞,但嘴上还很机灵的邀功道:“沈叔,谢谢你一直看着我,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我。”
沈一飞拿手机的手一顿,心中有些酸楚,他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刚遇见叶渡之的情景。
大病初愈的十八岁的少年被关在叶家,面色苍白但眼神犹如火一般燃烧,那是狼的眼睛。
沈一飞被他镇住,又对他同情,便在少年又一次出逃被抓时,好心劝他:“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别在跟叶总拧着来了。”
后来叶渡之服软,被叶震送进公司在市场部当有名无实的副经理。
叶渡之一句话没坑,反倒是他,一直记挂着叶渡之那双不服输的眼睛,总忍不住去教教他,劝劝他。
一转眼就五年过去了,那个鲁莽的无助的十八岁少年已经变成了现在这个身强力壮张扬嚣张的渡总。
想到这,沈一飞心里有点酸,但更多的是骄傲。
叶渡之是千里马,他是“伯乐不常有”的伯乐。
他拍了拍叶渡之的手背道:“你知道就好,以后少给我点气受。”
……
叶渡之一脸郁卒的从叶震车上下来,迈步就想走,被等在外头的沈一飞瞪了一眼后,他只能停住步子,板着脸不高兴的站在车门外等叶震出来。
叶震一出来,源立的人、叶氏集团的人纷纷扬着笑脸迎上去,恭敬又讨好的叫着:“叶总好。”
“叶总这边请。”
同时人群自发的把自己的位置调整到了叶震身后。
叶渡之长得高,能把局面看得很清楚,他甚至还看见好几个身形高大,身材挺拔的,跟叶震说话时,调整了脊背,力求达到一种仰望叶震的效果。
叶渡之在心里吐槽道:也亏得叶震先天条件好,人老了也有了一米七五,不然这些人得把自己缩成什么样。
这群人赶着去奉承叶震,但也没把叶渡之这个项目负责人忘了,跟叶震打完招呼就跟他打招呼。
叶渡之有一米九,比所有人都高,这些人跟他说话倒是不用弯腰曲腿了,能挺直背说话了。
叶渡之心里有百般念头,但脸上却始终挂着谦虚友好的笑容,五年的人情历练让他能够很自然的跟这些只见过“一两面”的合作伙伴称兄道弟。
他年纪小,资历低,即使被提拔成总经理,这些人也还算是他的“长辈”。如果说叶震对他们是资历成就上的俯视,而他对这些人则是乙方对甲方的殷勤讨好,毕恭毕敬。
叶渡之一边跟人寒暄,一边在心里想:他这算不算另一种在外面当孙子,在家里当爷爷的模式。
在外面受了委屈,就回家气死老混蛋。
叶渡之一心二用,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目光扫过等待的所有人,他作为项目负责人,早就看过了源立那边负责人李成善的资料,可现在他没在人群里找到李成善。
叶渡之皱眉,刚想问一句,就听到源立李成善的秘书激动的告诉叶震,“叶总,李总开车去接市委宋书记了,可能还要一阵才能到,不如我们进去等。”
叶震先是一惊,接着便是一喜道:“好事啊,他们到哪了?”
秘书笑容灿烂的说:“已经到人民东路了。”
叶震往饭店里走的脚步停了,他笑道:“那不就是马上到了。”
叶渡之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哪里的马上就到,明明还有十分钟路程。”
叶震转头看向叶渡之道:“渡之,你在门口等等,等宋书记到了,给人带路。”
在人前,为了自己的形象,叶渡之是很给叶震面子的,他笑眯眯的应道:“好的,董事长,您放心。”
叶震前呼后拥的走了,叶渡之站在饭店门口,等着宋书记的大驾。
沈一飞站在他旁边,跟他一起等着。
沈一飞悄声问叶渡之道:“你说李总突然请宋书记过来是做什么?咱们这合作是挺大,但也劳不动宋书记出场吧。”
他有些担心的猜测,“合作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沈一飞有点想抽烟,又怕错过宋书记的车,便忍不住在口袋里磨烟盒,他以前烟瘾很大,但跟了叶渡之之后改了,因为叶渡之不抽烟,也嫌弃烟味,在外面他能忍,在公司那是一点都不忍。
一开始沈一飞还劝叶渡之改掉“谈生意不抽烟”的坏习惯,可到后面却是叶渡之磨得他改了抽烟的习惯。
沈一飞跟叶渡之闲聊缓解紧张道:“不知道宋书记要来,我没为他特别准备礼物。”
叶渡之回答说:“没事,跟别人一样就行。”
沈一飞觉得有点不妥,他皱眉思索了一下道:“我记得你车后面有好几瓶葡萄酒,我把葡萄酒加进去。”
叶渡之无所谓的点头道:“也行。”
沈一飞有些无奈,“你认真点啊,那可是宋书记。”
叶渡之无奈道:“你冷静点才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这项目合法合规,你怕什么?”
沈一飞叹了口气,“总归小心为上。”
……
没让两人等太久,一辆低调的红旗车从饭店大门开过来,停在他们身前。
沈一飞推了叶渡之一把,叶渡之顺势往前,殷勤的给人开车门。
一条穿着亮面皮鞋、挺括西装裤的腿率先出镜,接着便是一只白皙的、柔软的、纤长的手。
看见那只手的瞬间,叶渡之的心脏突然猛烈的跳了起来,他低头注视,一张令他魂牵梦绕、令他转辗反侧、令他夜不能寐的脸从黑色的车厢里探出来。
叶渡之的心脏跳的越发猛烈,可那个让他全身血液奔腾的青年,却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犹如完全不认识他一般,平静的,淡然的,对他浅笑嫣然道:“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