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喜是上午走得,魏二婶子决定当即公事,通知了四喜的娘家人后,他们下午便赶到了。
因为四喜年轻,而且婆家这边又没有直系小辈,所以由魏河带头,领着魏三叔家的同辈到村口处迎接四喜的娘家人,一跪三叩首以此来表达对四喜以及四喜娘家人的愧疚。
四喜的娘家人找了两个小辈哭丧,从村口一直到家门口,哭哭啼啼,嘴里一直喊着“俺的四喜姑姑”。
魏清觉得李秀秀大概无法接受这种事情,于是便在这之前让她去帮忙给四喜穿衣服。
四喜的娘看到灵堂棺材里的四喜后,顿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即便是身边有魏河搀扶着,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往地上滑坐。
按传统来说,要停灵三天,再将尸体运往火化场火化,但是天气逐渐炎热,魏二叔同亲家一商量便决定第二天一早便将尸体运往火化场,防止尸体腐化过快。
四喜娘闻声扑到了女儿的身侧,轻声呼唤道:“四喜啊,四喜啊,我可怜的姑娘嘞,娘来了,娘来了。我姑娘怕火,不要用火烧她,不要用火烧她。”
李秀秀站在魏清身后看着面前这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可怜母亲,她记得爷爷奶奶去世的时候,也有过火化的顾虑,两位老人家越老越小孩,总觉得人死后还会有感觉,用火烧会疼。
李秀秀的奶奶是个温婉可人的女人,临终前拉李秀秀的手,眼里是对死亡的恐惧,但是她依旧强颜欢笑地说:“囡囡啊,能不能不要用火烧奶奶?奶奶没见过火化炉,但是听人家说里面温度很高,而且不让家属围观,奶奶一个人在里面也会害怕。”
奶奶一辈子什么都不怕,就怕死后会被火烧。
李秀秀想起奶奶生前的种种,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怎么了?”
李秀秀趁着周围人在为四喜娘的母女情动容,她悄悄地上前一步,低头靠在魏清的脊背上低声道:“没事,我就是想我奶奶了。”
魏清拉过李秀秀的手,握在掌心中轻轻地捏了捏。
公事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结束,魏河执意要捧着骨灰盒进林地(坟地),惹得魏二婶子险些同他吵起来。
把骨灰盒埋在地里,主事的走完流程,用菜刀将陶瓷碗劈成两半,意味着阴阳两隔,各走各的阳关道,撒过用面粉兑得**汤,四喜就能安安稳稳地上路了,魏河抢过一个小辈手中的招魂幡,站上椅子大喊着。
“四喜,你上西南,你上西南啊,你往西南走。”
魏河的声音一出口便成了泣音,声音沙哑又不住地逼自己奋力呼喊着,为四喜引路。
李秀秀看着魏河奋力挥动招魂幡的样子,突然想起了之前的自己,因为她是个女孩,本来就没有这些资格,甚至连哭坟的资格都要被剥夺,如果她当时没有魏河这么勇敢,估计连家中的林地都进不去。
李秀秀第一次进林地是悲痛,第二次是麻木,人长到一定的年龄,就是要不住地同周围的人告别。
爷爷奶奶一辈子无儿无女,就养了李秀秀这么一个小囡囡,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李秀秀才能给爷爷奶奶道尽最后的离别,否则家里的长辈就算是打断她的腿,也不会让她进林地的。
李秀秀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堵得慌,她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默默地站在魏清的身旁。
“秀秀?”
李秀秀闻声去看魏清。
魏清说:“你先回去吧,太阳晒。”
李秀秀摇了摇头,她清了清嗓子才开口说:“我跟你一起。”
四喜下葬这天确实热,李秀秀站在树荫下都觉得热风汹涌,随着人群中一声惊呼,她才发现四喜娘因为悲伤和高温当场晕了过去。
魏清按了按李秀秀的肩膀,“你在这待着,我过去看看。”说完,他便抬脚往人群中走去。
魏河在跟着主事的走仪式,只能由魏清帮着把四喜娘背到了村中的医务室。
魏二婶子见状,走到李秀秀身边说:“秀秀,你也跟着去吧,把四喜娘送到医务室后,你就跟魏清回去做饭吧,别在太阳底下站着了。”
李秀秀点了点头,随后便快步赶了上去,等她赶到医务室时,四喜娘已经醒过来了,正倚着床头不住地哀嚎着。
“四喜啊,我那苦命的女儿哟。”
魏清看了一眼李秀秀,便抬手示意二人出去,留四喜娘的儿女们在一旁照顾着。
李秀秀从口袋里摸了块帕子出来给魏清擦汗,“你娘让我们回去做饭,这么一大家子人等着吃呢。”
公事完便是要宴请四喜的娘家人和前来帮忙的邻居吃饭,临近晌午,两人要回家准备着晌午饭。
魏清应了一声,他拿着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然后拉着李秀秀到了自己的右侧。
两人从村口的医务室往家走,太阳正挂在天上毒辣地散发着自己的光芒,魏清的这一举动正好能为李秀秀挡着阳光。
“热吗?”李秀秀说,“回去把冰在井里的西瓜拿出来吃去?”
魏清擦完汗,将帕子叠好后放在了自己的口袋里,“别贪凉。”
李秀秀拉住魏清的手,一边快步往家走着一边说:“还说我呢,入夏之后你不是也每天冲凉水澡?”
魏清说:“我们不一样,你平时要是着了凉会肚子疼。”
家里忙到日落黄昏,一群人才正式散去,李秀秀刷完了锅碗瓢盆才得以休息,她趴在床上,一根指头都不愿意动,她怎么也没想到,怎么会有那么多家务活需要做。
入夏后火炕体现出了它的另一个作用,就是不用再铺凉席了,只需要在草席上铺上个床单,就能在炎热的午后睡个美美午觉。
魏清送完最后一波宾客,进屋将一水杯的凉白开灌入腹中,“喝水吗?”
“不喝,累着呢。”李秀秀一想到一会还要做晚饭,更是累到不想再动,不得不再次感叹科技发达的好处,一个电话就能解决完晚饭,现在还要拖着疲惫的身体起来做饭。
好累啊。
魏清上前拍了拍李秀秀的肩膀,撑在她的上方说道:“今天这么热小心脱水。”
李秀秀翻过身来看着魏清,推了推他的肩膀说:“都累到不想动了,还喝什么水啊,我一会还要起床做晚饭,你就别再让我喝水了。”
“累了?”魏清拉过一旁的薄被盖在李秀秀身上,“你睡会,我来做晚饭。”
李秀秀闭着眼睛将被子推开,抱怨道:“什么时候啊,热死人了,还要盖被子。”
魏清伸手捏了捏李秀秀的脸颊,“你想怎么样?”
李秀秀睁开一只眼看着魏清,“你上次说要送我个东西,是什么来着?”
魏清伸手撑着头,大有一副打算跟李秀秀拉扯一番的样子,“你不是不要吗?”
李秀秀趴下身枕在自己的双臂上,“说来听听,我考虑考虑。”
魏清轻笑了一声,随后起身从抽屉里拿了几个信封递给李秀秀,“就是这个。”
李秀秀看着手中的信封,每一个都是拆开的,信封上的收件人都是魏清的名字,她不禁有些好奇地问道:“这些都是什么啊?”
“拿出来看看。”
李秀秀一头雾水地拆开了其中一个信封,只见里面是一份报道证明,落款是处于广州的一家制衣厂。
李秀秀顿时便知晓了剩下几个信封里的内容,她舔了舔嘴唇,有些不安地看着魏清,“你跟你亲爸联系了?”
魏清应了一声,“赵晓娜给的资料里有收件地址。”
李秀秀说:“他给你的回信里有没有说什么啊,有没有叫你回去啊,知不知道你结婚了,会不会甩我一张支票,让我离开你?”
魏清神情有些无奈地看着李秀秀,他伸手戳了戳李秀秀的额头,“你的脑袋瓜里每天都在想什么,能不能正经一些?他都不要我了,还会在乎其他的吗?”
李秀秀将手中的信封放在一旁,伸手拉住魏清的手,笑嘻嘻地说:“没事,他不要你,吃亏的是他,而且我要你啊。”说完,她加了些力气,好伸手抱住魏清的脖颈。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魏清慌忙推开了李秀秀,耳廓泛起微红,他扭头看着门口笑呵呵的魏河,“哥,有事吗?”
“是我来得不是时候了,这是秀秀之前给四喜的钱,我放在这里了。”说完,魏河便将钱放在了临近门口的柜子上,然后便走了出去。
李秀秀慌忙拿着钱追了出去,出声喊住了魏河,“哥,都是一家人谈什么还不还的啊。”
魏河闻声往北屋看了一眼,“秀秀,你就拿着吧,手里多少有点零用钱,心里也踏实。哥手里有钱,不缺钱,这段时间也麻烦你照顾四喜了,而且这几天辛苦你了,快回去休息吧,我也得回去休息会。”说完,他便回了屋。
李秀秀便拿着钱回了房,她拉开抽屉翻了翻,找了个本子夹了进去,“小清哥,这就是我们的启动资金了.....”说完,她有些惊讶地上凋落的照片。
魏清见状俯身捡起了那张照片,接过李秀秀手里的本子又夹了回去。
“拍立得的胶片啊。”
李秀秀凑过去看了一眼,照片上的魏清同现在相比并无太大的变化,倒是自己比印象中的青涩了不少,她确实在大学里买过一架拍立得,但是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照的,确实已经忘记了,她拍得照片可太多了。
李秀秀探头看着魏清,“你这怎么带回来的啊?一直在这本子里夹着呢。”
魏清点了点头,随后将本子和那几封信一同放回了抽屉里。
李秀秀调侃道:“小清哥,还挺深情的嘛,我都不记得我们拍过这张照片了。”
“你连我都不记得,又怎么会记得我们拍得这张照片?”说完,魏清便打算去做晚饭。
李秀秀见状快他一步拦在门口,扬着头说:“小清哥,你真的好小气一男的,怎么说不记得还生气了呢?人都是你的了,还计较那些做什么?”
魏清俯身将李秀秀扛在了肩上,不顾她的踢打,将她放在了床上,“好好休息会吧。”
“你这脸皮也太薄了,不就是调侃你几句嘛。”李秀秀揉了揉摔疼的屁股,“得了,我也不休息了,我要去屋顶翻翻晒得烤烟,晒不好怎么为我们的大计攒钱?最近没雨吧。”
魏清打开门,看了一眼天上的云彩,“应该没有。”
李秀秀起身也跟着走了出去,她从门洞里搬出竹梯子,调整了一番位置便上了屋顶,住人的房屋贴的是砖瓦和稻草,厨房这处专门砌的是平台,为得就是方便晒烤烟或者麦子。
李秀秀翻了翻屋顶上的烤烟,虽然太阳是一副将落不落的样子,但是空气里的热度还没有下去,她不过翻了几下烤烟,便已经觉得热了,汗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几只归巢的鸟儿咕咕地叫着,家家户户生起了炊烟,四处一片烟火味,多等一会便能闻到一丝的饭香味,到处都充斥着一份宁静和安逸。
李秀秀挡着阳光眺望了片刻,这里不是楼房,站在屋顶上几乎能被所有路过的人看到,但凡有人跟她打招呼,她都会十分热切地回应。
突然李秀秀便觉得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了,回到自己的世界里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在这个世界里,家起码还有个家的样子,她也还有家人。
去哪里不是过日子啊,都是一天一天地混下去。
“秀秀,忙完了吗?吃饭了。”
李秀秀闻声探头看了一眼魏清,笑着应了一声便打算往下爬。
魏清一手端着菜,也没打算喊完就李秀秀便离开,他伸手搀扶着李秀秀从梯子上下来,将手里的菜交给她,自己扛下梯子去摆到门洞里。
李秀秀看着魏清的背影,还是觉得老祖宗的话说的对啊,既来之则安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