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初桐车技不好,但胜在胆子大操作猛,油门和刹车都是往死踩,车身忽跑忽停的,线也开不直,左突右支,看起来很吓人,几个混混不敢上前拦车,很快就让他们突出重围跑远了。
为免节外生枝,几人没有去医院,而是选择了一家小区外面常见的小诊所,给钱隆兴处理伤口。
作为主动发起攻击的一方,三人默契地都没提报警的事。钱隆兴伤得重也不重,全身上下都是淤痕,也有擦伤流血的小口子,但没有骨折,且能自如行走,脑袋也没被开瓢,三个混混明显没敢真正下狠手。
诊所里很安静,只有两个护士值夜班。其中一个在给钱隆兴上药。她看起来性格有些严肃,并不和病人聊天。
卫初桐拿了个塑料凳子坐在旁边偷偷观察着两人。
男孩子很漂亮,她很少用漂亮形容男生,但这个人的美是真正偏女性化的美,五官精致,小巧,腰肢纤细,而且,怎么说呢,他走路有些摇曳生姿,是扭着腰的那种猫步。
钱隆兴很沉默,全程蹙着眉头,一言不发。漂亮男孩站在他旁边,担忧地看着他,但不敢上手帮忙。
卫初桐心里猜测:钱隆兴是同性恋?漂亮男孩儿是他的秘密情人?今晚因为和自己吃饭冷落了小情人,于是小情人心里不满出门买醉,结果遇到了混混|性|骚|扰?看钱隆兴当时那种生气的反应,多半是了。可是这样一来,她站在这里多尴尬,这可咋整。
又一想,不对呀,刚才吃饭的时候,钱隆兴还试探她有没有对象呢,还说什么年轻人出社会要懂得想要什么就要付出代价的道理,暗示什么昭然若揭。所以钱隆兴是同性恋?那他找自己是为了找个同妻生孩子?
卫初桐:......离谱。当然他也有可能是双性恋。反正都挺离谱。
钱隆兴不知道卫初桐已经想到这么远去了,他刚处理完伤口,在等药吸收完,晚点才能穿上外套。天气转冷,但门诊室内还没有开暖气,只穿短袖的他被冻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开始流起了鼻涕。
漂亮男孩几次想和钱隆兴搭话都被他转开脸拒绝了,这会儿看他处理完伤口,仍然不想搭理自己,于是干脆走到一边,自暴自弃般,当着钱隆兴、卫初桐以及护士的面,从兜里拿出小镜子,开始对镜涂口红。
钱隆兴原本盯着外面发呆,似乎是没有想到漂亮男孩会有这样的举动,愣了一瞬,然后才反应过来,暴怒似的,猛地走上前去,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口红,狠狠砸到了地上。
这一变故发生得突然,小诊所里所有人都傻了般地看着钱隆兴,没有动作。
还是漂亮男孩最先反应过来,他非常生气,并且也把这份生气表达了出来。看上去纤细柔弱的人爆发出了不符合他外表的怒吼:“钱隆兴,你有病啊?”
钱隆兴似乎也被触到了逆鳞,眼里泛着猩红,吼了回去:“大庭广众的,你在做什么?你还要不要脸?你是不是要把我们家的脸丢光才肯罢休?”
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卫初桐都能看到他眼睛里浮起的血丝,红得吓人,愤怒仿佛引爆了他的毛细血管,整张脸涨得爆红,再也看不出半点曾经的城市精英气质。
卫初桐被他这副失了理智的模样吓到了,机智地躲得远远的,不敢上前。
但漂亮男孩子并不怕他,哪怕眼里已经盈满了泪光,仍然反唇相讥道:“我给你家丢人?我丢什么人,同性恋就丢人?”
钱隆兴看他这幅不服软的样子,也气得失去了理智,脱口而出道:“同性恋就是变态,你真是把你爸妈的脸都丢光了。”
漂亮男孩似乎没想过他会说出口这样的话,伸出手颤抖地指着他,眼泪从漂亮的大眼睛里滴滴滚落:“那又关你什么事?我早就离开你家了,我跟你们没有关系,你不要管我!”
他难过得浑身都在发抖,说完以后有那么十几秒钟的时间似乎有些喘不上来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理顺了呼吸。
卫初桐这会儿看明白了,漂亮男孩不是钱隆兴的小情儿,应该是他的亲戚,或者弟弟,而且是关系比较亲的那种。
男孩转身要走,手已经拉开了小诊所的玻璃门。卫初桐想着他刚才在酒吧街的遭遇,现在又是大半夜的,他这会儿情绪激动,保不准又要回去喝闷酒。万一又遇上其他人渣,那钱隆兴今晚上的打就白挨了。男孩长得这么好看,又没什么自保能力,这种情况下放他走了,危险很大。
看他长得瘦瘦小小的,应该没什么力气打人。哪怕正在气头上,卫初桐也不像担心钱隆兴暴起伤人那样担心他。钱隆兴碍于面子没有拦,卫初桐却没什么顾虑,走上前去拉住了他:
“先别走,你哥说气话呢。如果真觉得你是变态,他刚才就不会去帮你打那三个人了。你看钱总现在满身是伤,都是为你挨的。”她先道德绑架一番,把人留住,才接着安慰:
“今天晚上被吓到了吧?快去坐下喝杯水缓缓,别因为气头上就伤了亲人之间的心。当然我说的是钱总伤了你的心,你别难过。”
男孩想到钱隆兴之前被三个人围着打的场景,没有执意挣扎离开,留下了。
钱隆兴没说话,看到卫初桐把男孩留住,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是不想道歉,自己安安静静的走到了一边,当自己不存在。
两个人都在安静的氛围下情绪缓和下来。
小护士本来想让他们吵架去外面吵,如今见他们冷静后,也就忙自己的去了。
卫初桐给男孩接了杯热水,放到他手边,自己在距离很近的座位上坐下。
男孩安静了很久,就在卫初桐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的时候,轻轻地,带着自我否定地问:“你也觉得同性恋是变态吧?”
随着社会的逐步开放,民众的思想观念也在不断进步。老一辈的人接受了一辈子老思想的洗礼,暂时改变不了,但年轻人里有很大一批对性取向都有了更加开放包容的心态。
卫初桐思考了一会儿,才问他:“你有欺骗过女孩子你是异性恋,和她们谈恋爱吗?”
男孩似乎没想过她会这样问,摇摇头:“没有。”
卫初桐疑惑:“那我干嘛要觉得你是变态?你没有欺骗别人,也没有对别人造成危害。只有那些欺骗女孩子让她们当同妻的人才是变态,你不是。”
只这么一句话并不能让男孩敞开心房,但他听完以后,态度确实缓和很多,也不再是刚才那种锋利的眼神态度。他继续问:“你不觉得我不正常?”
卫初桐知道刚经历过激烈争吵的人十分敏感,不想刺激到他,于是声音很温和:“我觉得喜欢同性和喜欢异性并没有太大区别,这都是个人的自由选择。总想着去干涉别人性取向的人才不正常。只要你没有伤害他人,你就是自由的。”
男孩听她说完,愣愣的看了她一会儿,又猛地转过身,把头偏向了她看不见的方向。
深秋的凉意在湿润的南方似乎会侵入到骨头缝里,卫初桐坐了会儿没有动,体温就开始快速下降,冷得她打了个寒碜。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男孩就背对着她双肩抖动,似乎是哭了。
他虽然是男生,但很瘦很纤细,背影单薄,看起来有些脆弱的可怜。
卫初桐看看人高马大的钱隆兴,又看看瘦小无助的男孩,想到晚上吃饭时钱隆兴对投资协议的答应后又反悔。于是恶向胆边生,清清嗓子,以一种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道:
“别哭了,同性恋不是问题。觉得喜欢同性有问题的人才有问题。不过小朋友,你也有不对的地方。下次大晚上的别自己出去喝酒,你长得这么好看,容易遇到坏人。你瞧吧,得亏今晚碰到你哥了,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男孩见自己哭的事情已经被识破,也不再背对着她,而是转过身来。他哭得无声无息,只有身体在发抖抽噎。
卫初桐严肃地对他强调:“下次别再自己一个人去酒吧喝酒了,跟不三不四的人一起去也不行,记住了吗?”
男孩虽然哭着,但听清了她的话。他对卫初桐很有好感,乖巧地点了头:“好。”
卫初桐:“世界上总会有人因为自己的狭隘和偏见对别人充满了敌意,哪怕这件事情与他无关,也总会不遗余力地排除异己,恨不得把别人踩到尘埃里。只要你不伤害他人,你就没有错。不要自己内耗,更不要因为别人的言论,而影响自己的生活。”
男孩很少能听到这样强大又暖心的话语,他一路走来,得到的反馈都是周围人的谩骂,不认可,排挤,嫌弃,孤立。除此之外,就只有想占他便宜之人的撺掇和引诱。
很多时候他也知道那些认可他的人的不怀好意,别有用心。但亲人对他的态度实在是太过排斥,让他陷入无尽的自我厌恶之中。如果想要逃离黑暗情绪,就只能偏向那些带有目的之人。他别无选择。
很多心理有问题的孩子,都是因为家庭不能够给予他们情绪上的支撑,又面临外界的洪水猛兽肆意摧残,才最终因为孤立无援,陷入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