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雨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只消片刻,叶檎子村的青石板路就成了天然的河床,雨水汇聚成溪流又涨成河。
叶檎山以气候稳定出名,一年四季温差不大也从没有过极端恶劣的天气,所以才能让金贵的叶檎子在这里生长,村子里的人站在窗前忧心忡忡的看向乌云密集的地方,村里最好的一间房子里,一个长了不少白发的村长背着手在堂屋里走来走去。
一个穿马褂的年青人露出肌肉紧实的胳膊,搬了个竹编马扎坐在门前看几乎连成片的雨,从小到大他都没见过这样的雨,他们就像住在水里似的,“爹,这么大的雨不会发山洪吧?”
村长本来就烦,听见他的声音更烦:“你能不能别吵我,我烦着呢,到现在二少爷都没回来说不定是被困在山里了……”
“不对不对,”村长赶紧打住自己的想法,“说不定二少爷在别人家里待着——”
“够了!”年轻人站起来,从房檐下流下的水溅起的水花已经把他的衣服变成深色,他**的小麦色肩膊上也沾上了水珠,随着他猛然站起来的动作蜿蜒成一道道水痕,“要是他在别人家里难道不会打个电话报平安吗?这么大的雨,他说不定被困在山里了,我带几个人去找他!”
村长好似老了十几岁一半,“去,你去把他们都叫上,一起去找二少爷,我,我跟你们一块去!”
药家占了大周五分之一的医疗资源,叶檎子村有不少人也跟药家息息相关,大家都知道药生尘是药家家主的小儿子,一听二少爷丢了不少人都跟着走。
大家戴着斗笠,水从斗笠上留下来,像挂了一层帘子。
下了雨山道不好走,大家一边走一边喊:“生尘!二少爷!生尘!”
没有收到一丝回应。
坠在队伍后面的一个人突然小声道:“真是城里来的大少爷,一个人往山里跑,下雨不晓得回家,还得大家伙来找。”
村长拿手里的竹杖敲了一下他的斗笠,“说什么呢你,咱们村多少人靠药家吃饭,不说别人,光说你们家,之前你爹得了肺痨是谁治的?你们家每个月的补贴都是谁给的?”
那人不说话了。
说来也怪,大家走到一半,天上突然放晴了,太阳照耀着叶檎子山的一草一木,绿叶上未干的水痕反射出亮亮的光。
“天晴了?”
“天晴了!”
“怎么突然就晴了?”
“村长,大暴雨晴得这么快?”
“太阳出来了。”
众人喧闹起来,这时突然有人问了一句:“那我们还找吗?”
村长看见天晴也松了口气,“找吧,来都来了。”
于是大家继续走,村里去叶檎子盛产地只有这一条路,他们并不怕找不到。
转过一个弯,领头的青年突然愣住了:“树什么时候倒的?你们听见树倒的声音了吗?”
其他人从身后涌上来,“没有,你听见了吗?”
“我也没有,是不是刚才雨太大了?”
“不可能,刚才又没打雷没刮风,这么粗一棵树倒下来怎么可能听不见?”
“那怎么我们谁都没听见?”
突然一片安静。
是啊,怎么谁都没听见呢?
突然一阵寒意从背后窜上来。
关键时候还是村长稳定军心:“好了,不就是倒了一棵树吗?刚才大家顾着喊人没听见也正常,现在树横在路中间,大家先翻过去。”
一个身手利落的年轻人翻身上树,一条腿瞬间感受到一股凉意,他一低头,看见了水中一张昳丽的脸,唇都还是红的:“啊!!!”
“什么?”
“怎么了?”
“水里,水里二少爷死了!”
村长心里一紧,手脚并用爬上粗壮的树干去看,顿时被吓得手脚无力:“快把村里人都叫出来!”
等村人齐心协力把树干挪开,被树干圈住的水也哗啦啦往四周流,地上只躺着一个没了生机的少年,少年身边还有一个黑色的进水报废的手机。
村长以手掩面老泪纵横,好像一下子被掏空了生机:“通知药家来接人吧。”
药家人来得很快,不过半天,这座安静的山林就喧闹起来,寓居的鸟烦恼的躲开,各种各样的车在山脚下停满了。
看到药生尘还抱着已经湿透的本子,本来强忍眼泪卫芷“哇”一下子哭了出来,她什么都没喊,只一味的崩溃的咆哮,像一只失去了幼崽的母狮,好像要把全身的力气都使尽,怀里还抱着脸色苍白的药生尘,一遍又一遍摸他冰凉的脸。
她的儿子,半个月前高中探花神采飞扬地骑马游街的儿子,如今安安静静的躺在她怀里,他从来没有这么乖过,小时候就不喜欢被人抱,她抱的久了还会被皱着包子脸推开。
卫芷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苏子,你推开我啊!你不是不喜欢娘抱着你吗?你醒醒吧!娘求你了啊!”
“妈。”卫芷惊喜地低头,药生尘还是原来那样。
她转头看向出声的方向,是药无病站在门口。
药无病也不知道哭了多久,脸上还有没擦干净地泪痕,双眼红的像兔子一样,人也单薄,束着腰,好像纤弱的柳枝,一阵风就能吹跑,他颤抖着嗓子,牙关好像都在打颤,喉咙仿佛被无形的索套勒紧,字一个个从:“航班都安排好了,先,带弟弟回家吧。”
卫芷擦干眼泪站起来,深深吸了几口气,把自己的情绪强压下去,又变成了八风不动的家主夫人:“让他们进来吧,先送你弟弟下山。”
成串的眼泪又落下了。
偌大的宅院里挂起了白布,前段时间又是放满城烟花又是漫天撒黄金的药家一下子寂静,大门进进出出,全世界的药家人都回来了。
药生尘年纪小,丧事不宜大操大办,所以只是药家人自己关起门来点香、撒纸钱,药生尘入土的那天不少人都见到了,他们也只能摇摇头,暗道一声可惜了,闱试上岸的都会成为官场中搅弄风云的存在,只可惜这位年轻的政治天才还没来得及成长就夭折了。
不过也只是片刻哀悼罢了,世人对于跟他们切身利益无关的事并不会投注太多精力,跟随着大流在网上发一句“安息”就足够,因为这个时候药生尘没有成为为民请命的好官,也没有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贪官,所以没人去思考“安息”这两个字代表的含义,因为死亡似乎还离人很远。
药家一整个安安静静,就连过年都萧瑟不少,唯一的大动作应该就是为了给英年早逝的药生尘积德祈福,药家名下的医院收取费用下调了一半,持续了一个月,于是又有人开始说“可惜那个孩子”,但是心里怎么想的也没人知道。
药生尘看着装着自己的身体的棺椁被抬走,他的父亲下意识追了一步,他突然想为自己哀哭,漫天的白色纸钱遮住了他的眼,他不知道自己哭没哭,也不知道别人哭没哭。
他只知道梦结束了,他该醒了。
一睁眼,他看见的就是金衔玉着急又惊惧的脸,看到他醒来,金衔玉一下扑在他身上抱住他:“太好了,你醒了。”
窗外树影飘摇,水滴砸在地上、砸在叶子上、砸在屋顶上。
啪——啪——啪——
终于痛痛快快地下了一场大雨,闷热的空气变得清爽,水凝成串落在地上,紫薇吸饱了水开得更加艳丽,树下是一地被打落的紫薇花瓣,粉粉紫紫,铺了一地。
药生尘心脏像是被人抓紧又突然被送开,刀割一般的感觉一丝丝抽离,仿若劫后余生,他慢半拍把手放在金衔玉地后背上,这个动作仿佛用了他全部的力气,他说:“我醒了,我回来了。”
小药其实有点幼稚小孩子的心里,他总觉得情感化的东西太肉麻,也羞于表达自己的内心情感,他说想为自己哀哭,其实是想念家人而哭。
人不能两全其美,得到必然面临失去。[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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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第 10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