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熊熊,偏逢今日艳阳高照、风吹阵阵,不多时几乎将整个正殿烧了个包围。
待到一众僧人赶到时,扑面而来的热气将人脸上熏了个通红,汗珠细细密密凝聚,滑落自额角。
“还愣着做甚??快救火。”谢元柳率先拉过一个小沙弥,让他带着自己去寻觅水源。
顾清玄和王阳羽对视一眼,很快便跟上他。
余下的那些僧人也在他一声呵斥后,反应过来纷纷去找寻物件取水灭火。
一时之间,整个寺院哄闹起来,僧人们手忙脚乱,太过慌乱匆忙未曾看路,绊倒的绊倒,相撞的相撞。
柳衡被谢元柏制住,冷眼看这鸡飞狗跳的一幕,嘲讽道。“污秽之地可有留下的必要?”
裴星迩因着父亲与住持是故交关系,当即面色不虞:“你这小贼,嘴巴放干净些。”
“哈哈哈哈,住持你觉得呢?可曾知晓他们曾在此处做过何事吗?”柳衡坐在地上笑出泪来,模糊的视线落在胡子花白的老和尚身上。
“……不知。”
“是不知,还是不敢知、不愿知?!”
老和尚身上那袭袈裟真是整洁又干净,就像这南音寺留给世人的印象,大慈大悲、普度众生……呵,虚伪的可怕。
一众僧人中只有住持与扶风不曾参与救火,前者呆呆站在殿门口,望着火光之中的金身巨佛一言不发。
至于后者嘛……明明面无表情,雪昙还是从他微阖的悲悯双眸中感受到一丝漠然,仿佛置身事外的神,冷眼旁观微小蝼蚁们的挣扎。
法师还真是……
雪昙暗自摇了摇头,他只扶风这并非嘲笑,而是真正的不在意。
扶风微微偏头,视线对上他的,眼神似乎想要隔着轻纱看透他。
偷看被人发现,雪昙迅速转过脸假装无事发生,见此扶风也恢复了原来的动作,继续闭上眸捻着佛珠。
在场众人的精神皆被柳衡吸引走,无人注意到这一幕,只有谢元柏不经意抬头瞧见。
这二人是何关系?
“偷到秘籍,又连杀了数位法师,你和你的那名同伙究竟意欲何为?”裴星迩质问地上的小孩。
可柳衡看也不看他,却是望着雪昙的方向,眼神中多了几分稚嫩与温暖:“施主,闲来无事,我与你讲讲一段的往事吧……”
“我身无分文,就当是你这几日帮我挑水的报酬了。”柳衡说。
没等怒气涌上心头就听到这番话,裴星迩看向雪昙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雪昙温声开口:“无需报酬,你想说,我便听。”
“……我本一名棺生子。”
第一句便使得住持的佛珠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柳衡也不停顿,继续道:“母亲生下我的前几日便郁郁而亡,可我还是活了下来,是老天要我来找上你们这群畜生报仇!”
“十二年前,这片竹山附近常有山匪作乱,常有百姓失踪,官府派兵缴了数次,总算有了成效,母亲也就放心独自一人前往南音寺为她远在战场的夫婿求福。”
“可正是这一次,她却直直迈入了深渊,什么山匪掳掠,不过遮掩。因为貌美年轻,她受到寺中和尚觊觎,暗中打晕囚禁,醒来后亲眼瞧见另一名与她年轻相仿的女子被活活打死在身边,而后被拖走,满地血色淌了一路。”
“和尚们见母亲醒了,便……”柳衡闭上眼,满面痛色,许久才继续说了下去,“侮辱于她,几经磋磨,几乎不成人形。”
“什么?!”看出他没有说谎,谢元柏震惊之下缓缓松开了制着柳衡的手掌。
拧着眉,裴星迩面色凝重,上前隔开了雪昙与另外两个寺中和尚的距离。
尽管早已知晓,雪昙亲耳听见后还是握紧了手指,掌心一圈红痕。
“地狱渊沼,夫人并未轻易放弃生命,她是坚强的女子。”他轻声说道。
柳衡虽未曾见过母亲,可他知道母亲的坚强与善良,“是啊……我对她来说便是罪孽,可听阿姊说过她还是拼着命想留下我。”
“所以你们为了报仇,杀了当年所有参与此事的僧人?”裴星迩问。
“那是他们本就该死!”一双眼睛含着恨意直直瞪向主持,柳衡痛斥道,“当年若不是你同你师父一道外出游历,又识人不清放任那群畜生掌院,又怎会有如此多的姑娘受害。”
“我与阿姊感念你当初并未参与,偷放走母亲,才没有对你下手,可你真的没错吗?!开始你是不知情,可为何后来这群畜生还可安安稳稳继续当寺院里的法师,受人尊敬?”
住持双手无力地垂下,“他们……终究是我的师弟啊……”
“怎可如此行事?他们是你的师弟,那么别人家的姑娘就不是人了吗?这世上谁都不是无根而来。”住持这话算是变相的承认,谢元柏不满道,他原先对住持的尊敬也在霎时间烟消云散。
裴星迩也是点头,“你这般作为真是脏了南音寺数百年的传承。”
“好一个百年传承,正是因此,母亲逃脱后无人信她,世人皆认为她成日疯癫,胡言乱语,丈夫家中唾弃她,只有外公外婆舍命相护。”柳衡咬牙道,终归是个孩子,眼中含着泪却倔强不肯掉下来。
硬生生憋回泪水,柳衡忽然放生大笑:“今日被擒是我的命,可你那两个好师弟怕是要在黄泉路上与我做个伴了。哈哈哈哈哈哈!你且看看,那立柱之上,是不是绑着他们的焦尸?”
住持了然,转身望那火势渐渐萎靡的正殿,果然上头绑着两具焦黑人形的尸骨。
“阿弥陀佛。”扶风淡然弯腰,口中念着往生咒。
…………
午时,日头正好,火势也渐息渐灭。
王阳羽他们救火回来,从谢元柏那儿听说了真相,几人皆是无言。
“既然我等知晓,翎羽山庄定会将真相昭告江湖,诸位意下如何?”王阳羽一把捏碎了饮水的杯盏。
谢元柳双眸冰寒,“天越门绝不包庇此等污秽之徒。”
顾清玄与谢元柏皆是赞同。
玉笛啪一下拍在桌上,裴星迩华贵的外袍掀起一阵风,轻蔑地开口:“我藏星楼亦然。”
一直愧疚沉默的住持闻此忽的暴起,情绪激动:“不可!如此一来,南音寺数百年的名声,岂非毁于一旦!”
“他只凭着一张嘴,又有何证据?”
“正殿佛像后面,有一间暗室。”顾清玄冷冷地说。
柳衡适时开口:“寺院池塘的荷花开的很漂亮,你可知里头埋得可都是当年受害者的尸骨。”
“妄言!老衲绝不会让南音寺百年声誉毁于一旦!”
裴星迩嘲讽道:“你不答应也没用,明日我便让人将这些肮脏事儿贴个满城,到时也是人尽皆知。哼!敢做不敢当,算什么正派人士?”
“噗嗤!”
雪昙唇角浮现笑意,这一招可真是够损的,如此一来,不光是江湖人,全天下怕是都要知晓了。
“黄口小儿!”本想着留下他们几个抓出贼人,住持不曾想到这些年轻人行事竟如此不顾南音寺脸面,顿时大怒。
一袭僧袍鼓动,他骤然出手,其余人见状立刻护住裴星迩,凌厉的掌法却没有对着他,却是转向被绑在地上的柳衡。
“老衲今日出手,便是为了惩治院内叛徒,叛徒满口胡言坏了寺院名声,当诛!”
掌风带起破空声,柳衡闭眼,目的达成他对这片人间已不再有留念。
“咳!”眼看着即将杀了柳衡,住持身形一顿,吐出一口鲜血,佝偻着缓缓转过身,“你!连你也要做叛徒吗?”
扶风收回手掌,不疾不徐道:“住持多虑了,师傅说过,院内不得杀生。”
“咳咳……”住持灰败着一张枯木般的脸,坐回了石凳,“你十年前方才入门,对这南音寺没什么情感也是应该的。”
“罢了,一切罪名皆有我担,与这南音寺无关。”住持顶着沧桑的面容,“我与诸位的长辈是旧识好友,老衲今日舔着这张老脸求求你们,今日之事……诸位师弟皆是死于我手,是他们贪于老衲的住持之位,被老衲知晓后一一剪除,一切与南音寺无关。”
“保全我南音寺声誉。”
“可笑!”一道女声带着沙哑,“我与阿弟计划到如今,怎么任你一张嘴颠倒黑白。”
露生一身烟尘,出现在众人身后。
“阿姊!不是让你事成之后离开吗?”柳衡这时不复适才一脸赴死的冷漠,惊呼出声。
露生恶狠狠道:“你这孽障再怎么说也是阿娘的孩子,怎会让你一人留下?”
冰冷的言语中暗含别扭的关心。
“你得庆幸她没有下山,本少爷可是吩咐过了山下的护卫,若有可疑人士下山,格杀勿论。”裴星迩敲着石桌,眸中多情流转。
扫视了一圈在场的青年豪杰,露生在雪昙身上停顿了一下,而后掏出匕首。
“我之前听说过你们的一些事迹,也相信你们不会包庇宵小。杀了这么多人,我也未曾想过全身而退,自会以死抵之。”露生干瘦的背脊挺直,目露坚定,匕首抵于脖颈,缓缓流出鲜血。
“我知晓,这是代价。”
“所以你是故意在前几日动手,为的就是留下我们查明真相?”王阳羽问她。
露生答:“是。”
“当真是位独特的姑娘。”裴星迩摩挲着下巴,赞赏道。
“裴星迩……”
“唤本公子作甚?”
岂料露生却直直看着雪昙,眼神炙热坚定:“我观察过,他这些日子总是欺负你,是他配不上你。”
雪昙抱着剑,靠在柱子上,一直装作隐形人看着剧情发展,陡然闻言,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骤然被握住手心,低头一看是裴星迩,他脸色阴沉:“你与她认识?”
“一面之缘。”雪昙轻轻回握他。
“哼!”意识到现在不是质问的时候,裴星迩攥着他不再说话,摩挲着手下细腻的手腕。
“言尽于此,我这阿弟手上并无人命,一切皆是我的计划,我愿意付出代价,还请你们放了他。”露生道。
“阿姊!”柳衡急着喊叫,“放了我阿姊!”
住持颓然看着这姐弟情深的一幕,不禁追忆起幼年时与师弟们的其乐融融。
可惜……一切都变了。
“难道我真的错了吗?”住持喃喃道。
雪昙听见了住持的话,并未说些是什么,只觉得虚伪恶心。
“真相终将大白。”他叹息着,唯独感伤那些受害者凄惨的命运。
系统默默贴着他的额头,无声地安慰。
…………
回来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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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婚约在身的侠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