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陆离,我帮你拿吧。”
姜菀笙和陆离坐在公园椅子上,她接过他手里的奶茶,偷偷喝了一口,陆离低下头系鞋带,起来看到她的动作,笑着捏她的脸,“笙笙,谁允许你偷吃的!”
姜菀笙娇气地把自己的奶茶也递过去,“那给你也尝尝我的吧。”
她笑着,他们眼里全是彼此。
“陆离,我们会一直再见的,重逢时,我总会慢慢爱上你。”姜菀笙说。
陆离说:“姜菀笙,我真的很喜欢你。”
画面由鲜活,到模糊,再到时空扭曲,落尽无尽的时间长河里,它似乎,是个错觉。
姜菀笙梦醒,抓着自己胸前的衣服,心脏咚咚地跳着,似激烈,又似没反应过来,它在沉重地一下一下,适应现在的身体。
姜菀笙坐在钢琴前,随意弹奏着旋律。
起初是想让自己从刚才无厘头的梦里清醒过来,后来突然想起一首曲子,曲子表达的大意是:我们一定是上辈子惺惺相惜的恋人,这辈子才在狼藉之后,还舍不得分开……
她不喜欢后半段:曾经白过头,现在才不放手。
她觉得这只不过是人们自己骗自己罢了,私心以为,他们能走到最后,可现实是一次次摩擦,消耗彼此的内心,不放手又如何呢,它也不会如当初让自己幸福了。
之所以想到这首曲子,是因为她想到了:上辈子,这个词和前世今生一样,从来不在姜菀笙相信的范围里,可是,她又为什么会做那个梦呢?
姜菀笙感觉很真实,好像她就是那个年轻的,喝着奶茶的女生。
那陆离呢,他是她的前夫吗?“妈妈,”知意突然的话,打断了姜菀笙的思考,姜菀笙觉得上一刻自己一定是魔怔了!才考虑这么搞笑的念头。
她把知意拉过来,“怎么了?”
知意说:“我同桌他妈妈邀请我们去他们家做客,去吗?”
“你想去吗?”姜菀笙问他。
知意点头,“想。”
“那我们就去吧,这周末好不好?”她拉起他,转头时笑容慢慢收回,所以现在的陆离是谁?
他从哪里来?
陆离推开防盗门,房子许久没有打开过,防盗门上窸窸窣窣,落下好多灰尘,最后发出滋啦一声响,在他右手青筋鼓起的手劲下,铁门终于被打开了。
走廊那里,被收拾的空无一物,整个房间,曾经处处是生活的气息,现在只觉得破败,白布盖着沙发、柜子,空气中是尘土,和淡淡的潮湿的发霉味。
他在这里将就了两天,夜晚就睡在揭掉白布的沙发上。
三天后,陆离出发去父母家了。
车上,他两手空空,冒了一截胡茬的下巴,埋在冲锋衣里,低着头,快睡着了。
或许有三三两两打量他的目光,觉得这是谁?好眼熟啊,但最终没一个人敢认,直到他到了小区楼下。
六年过去,胡老师和陆老师早慢慢从曾经的破事中走出来了,虽然没有往日风光,也尝遭人非议:儿子孙子都没了,但生活凄惨地过也是过,两老人现在还行,至少还有一块说话的伴,一起下棋的棋友。
看到陆离,胡老师第一反应不是冲上去抱住他:儿子我好想你啊。
而是下意识低头,她觉得他丢人。
陆离现在可是杀过人的人。
丢人可能只是一瞬间的想法,很快,胡老师走过来,“你回来了。”
“啊?这是陆离吗?”
“陆离回来了!他不是被判刑了吗?”
“啊,他不是跟他男朋友跑了吗?”
胡老师和陆离,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惊讶中,低着头走了。
一到家,胡老师就打陆离的胳膊,“你还回来干什么!”她边哭边动手,“你知不知道我们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你让我和你爸去死啊!”
陆离任由她发作,等陆老师回来又重复了一遍后,他坐下,对他们两人说:“以后我不会回来了,每个月会给你们养老钱。”
胡老师气急,“我需要你那点养老钱吗!”她使劲拉着他的胳膊,要把他从沙发上拉起来,“你去!你去找姜菀笙!把我孙子要回来!”
陆离倏地抬头,所有人都一顿。
胡老师和陆老师这才注意到,他们都没有好好看过他,还以为他是曾经温和软弱的小男人,现在的陆离,身形都像高大了一点,头发根贴着头皮,摸起来扎手。他变黑了,脸上都有了胡茬,更有一双幽黑冷漠的眼睛。
他说:“你们去找过姜菀笙了?”
“没有没有,”胡老师赶紧摇头,紧接着立马抱怨,“我们去哪儿找她啊!那个贱人把我们知意宝贝带走了!我再也见不到我孙子了!”
陆离抓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从他胳膊上扯开。
“啊!”胡老师叫,“你捏疼我了!”
陆离站起来,没有一丝起伏地说:“那不是你的报应吗,早年逼迫儿子,作践儿媳,现在家破人亡,断子绝孙。”
啪,胡老师一冲动,打了陆离一巴掌。
陆离舔了舔侧脸,笑了一下,“还清了,”他说。
本来他就是替原身赡养他父母,哪来的亲情,这下一点牵绊也烟消云散。
看他转身就走,胡老师想拉他没拉住,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等看不到陆离了,她朝旁边的陆老师撒气,“你是个死人吗!”
陆老师吼她,“还不是怪你!以后就当没他这个儿子!”
“也没孙子……”
最后一句话说得很不甘心,可现在陆老师和胡老师的不甘心,谁还在意呢。
陆离没在这座城市久待,他几乎没做多少考虑,甚至去哪里这个想法都没经过他大脑梳理,他就到了K市。
K市那么大,要是无心,他肯定不会见到她的。
陆离就想在离姜菀笙近点的地方,不打扰她,不和她见面联系,只要你那边在下雨下雪,我这边也是一样就好。
他们在同一座城市,却过着不同的永远不会有交集的生活。
陆离对于工作,没有丝毫要求,体面的老师之类的工作,他肯定干不了了,于是他快递员也干,搬运工也干,甚至送外卖跑腿也干。
陆离穿着马甲,骑着小电动车穿梭在街街角角,或许有一刻,他在天桥的下面,姜菀笙在天桥上面,他在江这边往左,姜菀笙在江对面往右。
想到这些,陆离不感觉到遗憾,相反,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会欣喜。
车后面是一个大纸箱,箱子里应该是炉子,或锅之类的东西。
他转头看了一眼,趁机接起电话,“喂。”
“……”
“好的,好的。”这笔订单,让他送到一处高档小区楼下的草坪。
谁知到了小区大门,保安却说送外卖的不让进。
被人从上到下地打量着,陆离神色没变,“不是送外卖的,跑腿的,客户地址就在这里,她急用。”
“你说在这里就在这里啊!”保安打落了陆离想递给他看的手机,轻蔑地说:“这里是高档小区知道吗?谁知道你们进去了干吗?上个月就有个送外卖的进去把业主的自行车偷了,几十万呢!你一看就不是啥好人!”
陆离长臂一捞,把差点摔地上的手机抓住。
保安还在驱赶他,“快走快走!后来来车了。”
说着,他把陆离往后推,恭敬地迎后面的一辆带翅膀的车,陆离往后看了一眼,坐在小电动车上推着往后挪。
等车走后,他重新把手机页面打开,怼到保安脸上,“看清楚了吗?让开。”
保安被他理直气壮的态度摆了一道,他气哼哼道:“今天就是不让进!你有本事直接闯过去啊!”
看陆离要打电话,他嘴里骂骂咧咧,“臭跑腿的,横什么横啊,”本来陆离要是能低声下气求求他,给他摆个好脸色,他说不定还能笑笑,大度地放过去,没想到他这么强硬。
嘴里骂着脏话突然对上了陆离的眼睛,他被那一双冷眼吓了一跳。
老实说,他说陆离不像是好人,还真不是随口胡诌,他就觉得陆离穿着一身破衣服,套着黄马甲,一条厚实的大围巾围着脸,只露出半张不好惹的眉骨和眼睛,一看,哪像普通送外卖的……
陆离本来给客户打电话,谁知正在通话中,没打通。
他看着保安,犹豫退一步,还是继续跟他在这里废话。
突然,后面传来一对母子说话的声音。
“妈妈,你看那个人的头盔上有两个角。”
转头。
姜知意拉着姜菀笙的手,指着陆离说。
陆离在那一瞬间就回头了,但他还是看清楚了姜菀笙。
姜菀笙穿着一件绿色的长风衣,她也围着一条浅灰色的围巾,围巾半条落下来,搭着她胳膊上,她手里提着一个大蛋糕盒子。
“是不是很可爱?”她问姜知意。
姜知意“嗯”道。
陆离感觉自己全身都发麻了,他起初一动不动,直到姜菀笙快走近时,慌乱地推着车要往旁边挪一挪。
许是他的动作太大了,终于引起了姜菀笙的注意,在他快要侧着摔倒时,她拉了一下他胳膊,“小心。”
姜菀笙他们没有被保安阻拦,很快他们就被放进去了,保安也是很会察言观色的人,姜菀笙一看就是有钱的,会保养的女人,又漂亮又有气质,旁边的姜知意也是,身着得体有教养,所以哪怕他觉得他们脸生,还是没有丝毫犹豫地开了门。
进了小区,姜知意忽然回头,“那个叔叔为什么不进来?”
陆离接通了电话,客户让他报她的名字,电话那边的声音,陆离心不在焉,压根没听清楚说了什么……
此时,姜菀笙收到消息,是姜知意同桌的妈妈,告诉她:如果门口有跑腿的,一起带进来吧。
姜知意抬头对陆离说:“你找姓张的对吗?”
陆离低着头,不说话,保安却看懂了什么,他顿时赔笑脸,“哦哦,原来是给张女士家送的东西啊,那你快进去吧,”他指使陆离,“你也一直不说话,谁知道你往哪儿送……”
在众人的注视下,陆离不得不开着小电动车,和姜菀笙他们一起进去。
路上,他们在前,他在后。
听着姜菀笙温柔地问姜知意和他同桌的事。
陆离沉默地想笑,又想哭,他们刚才视线相对过,虽然他捂住了脸,还戴着头盔。
但她大概没认出他吧。
陆离的车开得太慢,左摇右晃,偶尔,姜知意会回头看一眼这个奇怪的叔叔,他为什么不说话?还一直跟在他们后面?
快到草坪时,姜菀笙忽然说:“知意,你还记不记得我答应过你一件事。”
知意疑惑,什么?他不记得了,妈妈说的哪件事?
他们停下来,陆离总不好也停下来不走,没办法,只能先去把后座的东西送到。
送到后,他快速返回了,在快错过姜菀笙他们时,他想:不能太贪心,这是礼物,是馈赠,他能这样见到姜菀笙,已经很高兴了。
擦肩而过,他启动了小电动车。
忽然,听到前面说:“我曾答应过有一天,带你去见你爸爸。”
陆离要踩踏板的脚,差点滑到地上。
他下意识抬头。
同时,在姜知意没反应过来前,她一步步走过来,站到陆离面前,拉下他的围巾,“陆离,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