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砚连续回档七次,小太监还是坚定不移的执行命令,将那两本字帖和鬼画符的宣纸以及便宜父皇的口谕还是送到了丽美人的面前。
待传口谕的小太监走后,丽美人脸上的笑消失得干干净净。一双美目死死的瞪着摊开在面前的宣纸。
估计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天赋异禀的儿子,能把字写得比狗刨了还难看。
赵砚绞着手,忐忑的坐在她旁边,小脸涨成了猪肝色,小屁股一点一点的往外挪。
丽美人看了半晌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看向他,不可置信问:“先前母妃不是教过你写字?”
赵砚怕她怀疑自己,此刻却更害怕她失望的眼神。
“我,我忘了……”他结结巴巴,声音越说越小。
沉香也在旁边帮腔:“美人,七皇子兴许是落水后受了惊吓才忘记的……”
丽美人不可思议:“落水能把这个给忘了?”她看看小孩儿的脑瓜子,估计是怀疑这脑袋进水了。
之后又看看他的小手。
赵砚的双手一点一点往后放。
丽美人把手上的宣纸重重一搁,他小身板跟着颤了颤,原以为要挨训了。没想到丽美人下一句就道:“忘了没关系,我们再练就是,半夏,去拿笔墨过来。”
她把宣纸收好,拿出天佑帝赐的字帖,信心满满道:“我们照着你父皇赏赐的字帖练,一张不行就练十张,十张不行就练一百张。一个时辰不够就练两个时辰。功夫不负有心人,以我们小七的聪慧,很快便能把字写得很漂亮,是不是?”
丽美人眼神亮亮,像打了鸡血。
赵砚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能说不是吗?
是不是太高看他了。
一百张,两个时辰,他才五岁多,这小身板是要练废?
赵砚垂死挣扎:“母妃,纸贵。”
丽美人:“只要是小七读书的,都不贵。”
穷什么不能穷教育。
她直接把手上的玉镯褪了下来,交给沉香,吩咐道:“先把景福轩的所有宣纸都拿上来,待明日再把这镯子拿到内务府全换成宣纸。”
赵砚欲哭无泪:真不用这么破费!
宣纸很快铺了上来,丽美人开始磨墨,待墨磨好了,她拿出毛笔沾了墨递给赵砚,哄道:“小七,来,我们开始练!”
赵砚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拒绝,丽美人直接把笔塞进了他的小手里,然后抓着他的手开始写。
磕磕绊绊的写了几个字后,丽美人就松开手让他自己写。她则撑着脑袋坐在边上,一瞬不瞬的盯着,大有陪着赵砚奋战到天明的决心。
赵砚在她的注视下一笔一划开始描摹大字,他前世压根没碰过这东西,每下一笔手都在抖。小手握着大笔,横不成横,撇不成撇,写完一整页,后背都汗湿了。
丽美人浑然不觉,把他写好的那张抽掉,立刻又换了一张上来。然后催促到:“继续写。”
这种事回档也没有用,想要字过得去,他必须练。
就这样,赵砚从申时直接练到了酉时。一旁的丽美人已经撑不住在打瞌睡了。
赵砚揉揉手腕,苦着脸看向进来的沉香,小小的身板每个头发丝都透着累。
沉香看得心疼,又没办法阻止,只能添些热水,弄些碳火,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他一笔一划继续写,好在最后便宜父皇送来的纸张用没了,他才结束这酷刑。
原以为终于可以睡了,丽美人却坚持让他再读一遍《三字经》再睡。
他觉得是原主的影响,双眼就开始泛酸,隐隐有点想哭的冲动。
小小的孩子,还没有桌子高,眼圈红红,隐忍不敢言的模样实在可怜。
沉香劝道:“美人,已经很晚了,七皇子明日寅时还要早起去读书呢。”
丽美人往角落边的刻漏看去,才察觉已经戌时一刻。她这才把书放下,双手扶着赵砚细瘦的肩道:“小七记住,母妃今□□你,都是为了你好。”
赵砚双眼的泪越蓄越多,白嫩的小脸憋红,呐呐不敢言。
呜呜呜,他不要母妃了,他想回去当孤儿。
前世虽然孤单,过得也不算好,但至少没人虐待小孩啊。
赵砚又想起了那个荷花池:他从荷花池来的,兴许从那也能回去。
丽美人伸手擦了一下他眼角,才让沉香带他下去洗漱睡觉。
一刻钟后,沉香把他塞进柔软的被子里。见小孩儿眼睫毛还挂着泪水,忍不住哄道:“七皇子别怪美人,美人还是顾惜您的。今日美人好不容易得了糕点,也想着给您送去呢。”
赵砚双手扒着被子,小声道:“我今日没吃糕点……”
沉香慌忙解释:“是真的,方才奴婢听半夏说,那点心是陛下撤下来的,景福轩好不容易分到一小碟。美人就想着拿给七皇子了。但半路上发生了点意外,只能摸了条鱼带回来给殿下您熬汤喝,美人为此还磕伤了腿呢。”
赵砚努力把眼泪憋了回去:“那,那方才母妃的腿怎么没事?”
沉香:“美人是怕您担心才故意逞强的。”
赵砚情绪缓和了不少,也没那么想哭了。
沉香见此,替他掖了掖被子:“七皇子快些睡,明日还要早起读书呢。”
赵砚痛苦脸,像个蜗牛一样缩进了被子里。他实在太困了,提不起力气想任何事情,闭眼很快就打起了小呼噜。
人还没睡够呢,次日寅时,就被丽美人从被窝里拔了出来。
他整个右手腕都是酸的,五个握笔的小手指骨都有点痛。他实在起不来,又连续回档了好几次,才终于揉着眼睛起来了。
烛火昏黄,丽美人低着头替他穿衣,半张脸映在灯光里,柔和又温暖。
赵砚又可耻的贪恋起这份温暖来,他低头瞅瞅丽美人的腿,迟疑半晌才小声问:“母妃,你的腿好些了吗?”
丽美人替他穿衣的手顿了一下,随后淡淡看了沉香一眼,恼道:“要你多嘴。”
沉香连忙跪了下去请罪:“美人,奴婢也是心疼您。”
丽美人叹了口气,挥手让她起来。随后边给赵砚穿上厚实的外衣边道:“母妃的腿不碍事,只要小七好好读书,什么都值了。”
怎么又提读书的事。
赵砚心里刚升起的一点微薄母子亲情又死了,只抿唇道:“……母妃,您腿疼休息,沉香姐姐陪我去读书。”
丽美人伸手摸摸他发顶:“母妃没事……”
沉香连忙劝阻:“美人,您腿疼也抱不了七皇子,万一迟到就不好了。”
天大地大,儿子读书最大。
丽美人这才作罢,只让沉香和半夏一起送他去上书房。
待赵砚吃完早点,又亲自将人送出了景福轩。临行前又嘱咐道:“好好读书,好好练字,母妃都是为了你好。”
赵砚手腕疼,耳朵也疼,都有些害怕这句话了。他趴在沉香肩头,敷衍的装睡。
三人沿着熟悉的宫道往外走,半夏挑灯在前,沉香抱着他在后。
天气冷得呼吸都冒着白雾,灯笼光都蒙上了一层寒霜。
三人走了没多久,就和同样去上书房的五皇子撞上了。赵砚很礼貌的同他打招呼。
步辇上的五皇子哼了一声,把小脑袋一扬,不搭理他。
赵砚自觉热脸贴了冷屁股,趴在沉香背上也不说话。
步辇上的五皇子等了半晌,没见他有下文。高高扬起的小下巴又摁了回来,偏头瞅他一眼。纡尊降贵道:“你想我理你,你就让你母妃去给我母妃道歉。”
赵砚莫名其妙:什么道歉?
莫非是昨日发生了什么事?
他想到丽美人的腿,难道沉香姐姐说发生的事和云嫔有关?
赵砚蹙眉,把脑袋歪到另一边不搭理五皇子。
五皇子见他这样,瞬间恼怒。扯着嗓子大喊:“讨厌鬼,我和你说话呢?你母妃欺负我母妃,我不和你玩!”
赵砚打起了小呼噜。
步辇上的五皇子气得要死,趴在边缘用力跺脚,扯着嗓子用力喊他,企图将他喊醒。抬步辇的两个小太监被他晃得不住的踉跄,憋红了脸努力维持步子不乱。
然而,赵砚就像睡死了过去,趴在沉香背上纹丝不动。
五皇子喊了一路,他就睡了一路,待到了上书房门口,他才幽幽转醒。
上书房外,太子几个已经等候在外。
赵砚揉揉眼睛,从沉香手上滑了下来。五皇子见他要走,连忙跳下步辇,伸手就去拉他。脚下没注意,绊倒了。拉改成了推,直接将赵砚推飞出去。
赵砚倒下去的瞬间,猝不及防撞到了前面的六皇子。六皇子又把前面抱着鸟笼的三皇子撞到了,三皇子又砸在了二皇子身上。
二皇子正往上书房迈呢,整个脑袋就磕在了门槛上。
几人像是一副多米诺骨牌,眨眼之间就全倒下了,只有最前面的太子和边上的四皇子幸免于难。
现场一片混乱。
伺候的奴才七手八脚的过去扶自家的主子,赵砚是真有些摔懵了,整个右手都被压在下面,一动就疼,都忘记了回档。
待他被沉香扶起来,就听见有人大喊:“二皇子脑袋磕破了!”
他抬头,果然见二皇子坐在地上,额头不住的往下渗血。整个人气得发抖,冷冷盯着撞他的三皇子。
爬起来的三皇子慌忙解释:“不是我,是小六撞的我。”
六皇子连连摆手,直接略过了赵砚,指着五皇子喊:“是五哥,五哥先推的小七,然后才撞到我的。”
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五皇子。
五皇子坐在地上,整个人呆滞脸,继而大哭起来:“我,我不是故意的,是小七,小七不搭理我,我才想拉他的……”他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二皇子怒道:“你还有脸哭,怎么没摔死你!”
五皇子被吼得噎了一下,憋红了脸也憋不住,继而放声大哭。
哭得二皇子头疼。
“小五,别哭了!”太子嗓音提高,立刻让人去请太医,同时让人通知柳翰林。
上书房的人很快在翰林院找到了柳翰林,皇子受伤可不是小事,更何况见血的还是二皇子。柳翰林连忙让人将这事报到了天佑帝那。
天佑帝因着昨夜脸着地的关系,头一次罢了早朝。后宫那也没敢去,用了祛瘀的药后,下半张脸还是肿得不能看。
这种情况下,天佑帝也只能窝在寝殿里批阅奏折。
只是他好不容易把两大叠奏折批阅完,下一秒,时间又倒退了,两大叠奏折还好好的躺在案桌上。
连续三次后,天佑帝无奈的把笔一丢,揉了揉眉心。
这奏折是一点都不想批了。
恰逢上书房的太监过来禀报,他立刻摆驾就去了上书房。
这帮兔崽子:看来是近日皮痒!
伺候的人扶着几个摔倒的皇子先去下书房休息,沉香一拉赵砚,赵砚就啊的叫了声,眼泪汪汪道:“手疼……”
沉香盯着他的手,一脸凝重:“不会骨折了吧,那美人每日布置的练字要如何是好?”
正准备回档的赵砚:算了,不回档了。
几个皇子依次被送到了住处,太医院很快派了人过来。负责给赵砚看诊的太医检查完他的手后,下定论道:“七皇子手只是轻微扭伤,微臣开几副跌打损伤的药就行。”
赵砚啊了一声,抱着手臂,眼泪要落不落:只是扭伤啊!
太医很快又补充了一句:“虽是扭伤,但要注意。这几日切不可用手过度,以免手伤加重。”
赵砚眼睛立刻亮了,偏生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可怜兮兮的问:“那,那我还能练字吗?我还有好多字帖没写呢。”
太医连忙道:“尽量不要,七皇子才五岁,练字不急于一时,待手无碍了再写也不迟。”
赵砚哐哐点头,等太医走后,又可怜兮兮看着沉香:“沉香姐姐,我手不能写字了……”
沉香边给他敷药膏,边心疼道:“都怪五皇子,做哥哥的,怎么能欺负您。待会回去,美人得多心疼。”
赵砚:他母妃肯定只心疼他写不了字。
刚敷完药,就有太监过来传话,说是陛下过来了。让所有皇子都去上书房的偏殿训话。
皇帝这生物,只在课本和博物馆里出现过。
赵砚还没见过真的呢,他有些好奇,又有些期待。
皇帝就是他的父亲,虽然不是他一个人的,但好歹他有父亲了。
他跟着沉香一起出门,很快便和六皇子碰在一起了。六皇子倒没什么大碍,只是手心蹭破了点皮。
两个小团子挤挤挨挨的走在一起,六皇子八卦属性大爆发,小声同赵砚道:“我听人说今日父皇没去早朝,柳先生特意去请的父皇,五哥这次要倒霉了!”
赵砚好奇问:“父皇为什么没去早朝?”
书上不是说便宜父皇向来勤勉,日日都要早朝?
六皇子:“嬷嬷说是感染风寒,皇后娘娘一早还去瞧了呢,我母妃也让人送了汤药过去。”
原来皇帝也是人,也会风寒啊?
赵砚对自己素未谋面的父皇越发好奇,忍不住问:“六哥,你见过父皇吗?父皇长什么样?”
“见过啊!”六皇子很是骄傲,伸手比划:“父皇很高,比骑射课的马儿还高;很壮,比李嬷嬷两个还壮;手大脚也大……”他形容了半晌,最后哎呀一声:“总之待会你就见到了。”
很快,赵砚跟着六皇子最后一个跨进偏殿,隔着太子、三皇子、四皇子、战战兢兢的五皇子,只能瞧见一扇半透明的屏风,以及屏风后影影绰绰的高大身影。
赵砚:说好的能瞧见呢?
因为风寒所以要用屏风挡着?
屏风内传来一声轻咳,所有皇子立刻站好,赵砚也乖乖的站在最后面,低着头不发出一点声音。
屏风内的天佑帝扫了一圈几个儿子,又看了看磕破脑袋,单独坐在一处的二皇子,眉头微拧。沉着声将所有人都训斥一番后,单独将五皇子喊了过去。
五皇子战战兢兢的,一步三挪,挪到了屏风后面。头也不敢抬,小声喊了句父皇。
天佑帝上下打量他,嗤笑一声道:“兄弟几个里面,倒是你一点没受伤,你说说你,好好的你推小七做什么?谁让你推他的?”
他声音不算凶,但五皇子生生吓哭了。抽噎两声后,委委屈屈道:“儿臣,儿臣没想推他……”
天佑帝:“所有人都瞧见你推他了。”
五皇子:“是小七不搭理我,还不和我道歉!”
天佑帝拧眉:“他同你到什么歉?”
五皇子:“他母妃欺负我母妃,他母妃是坏蛋。儿臣只让他道歉,他也不理儿臣,呜呜呜呜……”他越哭越伤心,哭到几乎打嗝。
丽美人欺负云嫔?
就是御花园那次?
天佑帝脸瞬间沉了下来:“是你母妃同你说丽美人欺负了她?说丽美人是坏蛋的?”
宫妃之间闹了矛盾是小事,但同孩子说这些就不可原谅了。
五皇子被他的语气吓到,连哭都忘了,也不敢继续回话。
天佑帝摆手,让他回去。
五皇子如蒙大赦,立刻绕过屏风跑了。
天佑帝透过屏风的镂空处往最后看去,就看到垫着脚,时不时往他这边张望的小团子。
那孩子一张脸白净漂亮,鼻子小小,嘴巴红红,一双眼睛乌黑润泽,干净又纯粹。
看着着实讨喜。
这样貌倒是十足十的像了丽美人,长得精致漂亮。
这就是他的第七子吧。
赵砚:嗯,这就是我那素未谋面的老登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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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