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秘书又一次抱着一沓项目书进来的时候,盛斯洋终于没了耐心,拿笔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到底还有多少?”
秘书做出保证:“这就是最后的了。您知道的,合作方那边催我们方案催得很急,这是项目组的同事们最近加班加点赶出来的,请您过目。”
盛斯洋隐去了眉目间的焦躁,认命地放下笔,翻开了项目书的第一页。
……
最后交待一句“还有什么事都在周一的会上说”,盛斯洋终于得以从公司繁重的事务中脱身,他略带疲惫地看了眼手机,母亲发了张照片给他。
家里的客厅,小瑜和一个他没见过的青年说话,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笑得很好看,看上去十分放松。
盛斯洋垂着眼,把照片放大,其他人都不重要,他只想看谢钧瑜。
小瑜回家吃饭了。
为什么不叫自己去接?
……和他说话的那个男人是谁?
他发消息过去问,得到了母亲的解释:你工作忙,小瑜说不麻烦你,自己就过来了。那个孩子是孙家以前一直在国外的那个小儿子,之前我和你说过的呀,你没兴趣,那就让他们年轻人多交交朋友嘛。
说什么交朋友,他妈的意思看一眼就明白。
小瑜不明白吗?为什么还要和这种来路不明的人说说笑笑。
盛斯洋说不清楚自己心中的那一股子焦躁从何而来,总之是意识到照片里的二人未来可能有什么走向而猛然升腾起来的一股邪火。他快步赶去停车场。车门一关油门一踩,也不管素质不素质的问题了,遇见开得慢的就开始鸣笛,一路见缝插针,到家时刚好刷新最快回家的通勤记录。
一切发生得迅速而仓促,盛斯洋直到站在家门口时才意识到自己这样的状态走进去估计会把谢钧瑜吓到,又花了几分钟的时间深呼吸,整理因走得太快而略有凌乱的衣衫。
准备就绪,开门。
*
“小瑜。”
低沉温柔的声音,谢钧瑜朝门口看去:“哥。”
盛斯洋走来沙发,把手搭在弟弟的肩上:“爸妈呢?”
谢钧瑜陪着对方扮演兄友弟恭的情节,手指往上指了指:“在楼上。”
“好。”盛斯洋的嘴角始终噙着一抹微笑,看上去确实像个稳重踏实的好兄长。
“哥,这位是孙尧青。”
孙尧青对盛斯洋礼貌微笑:“你好,小盛总,我是孙家的——”
那抹始终挂在嘴角的微笑被迅速抹平,盛斯洋连听完对方自我介绍的耐心都没有,对他疏离地点点头,又低头对谢钧瑜说:“你们聊,我先上去了。”
说完,便转身上楼。
敌意。
孙尧青对这种视线并不陌生,他思索片刻,确定自己并没有在哪里得罪过这位小盛总。
谢钧瑜适时为他解围:“你别理他。”
青年敲了敲脑袋,又摇了摇头,做了一个略微夸张的表情:“他时不时就这样。”
被内涵脑子有病的盛斯洋上楼去找母亲询问。
“妈,那个孙尧青为什么今天要来?”
陈雯不以为意道:“之前就约好了,你自己忘了?你没及时回来,小瑜今天又刚好来了,让他俩聊聊呗,我看他们聊挺好的。”
“可是他们——”
盛斯洋还想说些什么,被陈雯递来一个疑惑的眼神:“他们怎么了?”
于是一切不甘和恐惧都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是啊,他们怎么了?只是两个年轻人见见面说说话而已,这有什么的。心脏要跳出胸腔的躁动保持了一路,终于在这一刻被冷水浇灭。
一路心惊胆战,无非是怕自己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弟弟又被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抢走吧。
那是他的弟弟,他的……小瑜。
没有人懂他那种随时会失去所有的恐惧。
*
上次与孙尧青只是匆匆一面,今日相见他们才互通姓名。
听闻对方是从国外回来的,谢钧瑜便好奇地向对方询问这其中生活的差距,国内舒服还是国外舒服。
小璟的专业是医学,据说国外教育要更高质量一些,未来也说不准会出国呢?
孙尧青对自己的身世毫不隐瞒,据实以告:“当然还是国外过得舒服。我妈是我爸养的小三,我在国外一年都见不着老头子几次,我妈只管拿钱,也不怎么管我,过得可潇洒了。”
谢钧瑜听见对方如此坦诚,有些惊讶:“说得这么直白呀。”
“我爸和他原配众所周知的关系不好,其他家里要是搞出人命了,可能都得藏着瞒着,我们家一说出去,谁都知道我爸有个私生子,就是我。”
孙尧青弯弯眼睛。
“去年,我爸原配去世,坟还没干透,老头子马上就把我妈娶回家了,搞得我也要跟着回国。但是吧,我那对哥哥姐姐不是善茬,反正现在就在研究怎么把我卖出去、卖个好价钱。”
谢钧瑜眨眨眼:“所以让你到处……相亲?”
“看对眼了才叫相亲,没看对眼,只能叫拓展人脉。”
常年生活在国外,让孙尧青不太有国内社交的距离感,他此刻靠谢钧瑜靠得很近,一偏头近得能数清后者的眼睫毛:“你觉得我怎么样?”
“你挺好的。”谢钧瑜往旁边挪了挪,孙尧青的手却悄悄靠近了他的手。
两双手贴在一处。
孙尧青眼里闪着一点光:“我也觉得你很好。”
盛斯洋的房间没开灯,一片黑暗,只有他眼前的一小片屏幕散发荧光。
打开监控软件前他说服自己,只是为了关心弟弟,但是,又有哪个正常的哥哥会通过这种方式来关心弟弟?
靠偷偷看监控来盯梢弟弟,要是被父母发现一定会觉得自己疯了。盛斯洋现在也确实要觉得自己疯了,他满心崩溃,嫉妒得抓心挠肝的同时又在谴责自己的阴暗。
他盯着这小小一片电子屏幕,眼睛因过于压抑的心情而布满血丝。
仿佛要喷火,或是流血。
谁准他碰小瑜的?谁准他挨对方挨得那么近的?他都不敢,他都不敢——
许跃可以,孙尧青可以,唯独他不能。
盛斯洋猛然躺倒在了床上,整个人蜷缩起来。那一夜在宾馆的记忆又不合时宜的涌入脑海,谢钧瑜对他居高临下的审视,落在他身上的吻,他们的唇齿也曾相交,极度亲密到负距离……
但是他现在是哥哥。
不能越界,只能看着谢钧瑜和旁人暧昧,向旁人表示好感、牵手乃至亲吻。
盛斯洋在这时终于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他爱谢钧瑜,到底是以什么身份在爱?
过量的痛苦反而使人趋于平静,他怔怔望着空无一物的虚空,心中前所未有地清楚意识到自己在爱一个人。
上一世他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推着走,两人之间的感情其实并不好,婚后貌合神离,他那时候以为这可能就是爱,直到某天深夜听见身边人呓语出了谢钧瑜的名字。
心中涌上以前从未有过的冲动,让他突然很想去了解这个对他来说不算熟悉的青年。
越是去了解就越是后悔,和晏澄的争吵也越来越多,可再回过头,谢钧瑜已经混入人海不知所踪。
或许是冥冥中的注定,上天好心肠,给了他第二次机会。
患得患失,小心翼翼,生怕心中过于炙热的感情流出来,把对方烫伤。
原来这才是爱。
可是这爱无法诉说,在心里越来越烫,烫得人哭,烫得人痛。
这痛苦也只能他一人苦苦捱过。
*
九点整。
时针的指针甫一滑向九点,盛斯洋便出现在二楼的楼梯口,双手撑着栏杆,低头看客厅里靠得极近的二人。
“今天已经太晚了,小瑜,和客人下次再聊吧。”
他看谢钧瑜就像宠溺过度的兄长在看一个拿着毫无办法的弟弟,指了指对方手腕上的手表:“客人该回家了。”
谢钧瑜不知道盛斯洋戏瘾大发是为何,无奈地配合着对方:“啊,那是该走了。尧青,我送你回去。”
孙尧青眉眼弯弯:“好,那谢谢小瑜了。”
盛斯洋不着痕迹地掐了一把自己,把泼翻了的醋坛子小心翼翼扶稳,装没事人似的:“这么晚了小瑜你也别开车,我送。”
谢钧瑜感觉盛斯洋没事是可以去开滴滴过过司机瘾,每天清早送他去学校还不够,现在连晚上也有KPI要达成了。
他和孙尧青两个人在客厅聊得挺好的,不知为何,坐在汽车里气氛就有些诡异。谢钧瑜把这种气氛归因于盛斯洋:“哥,你今天兴致不高啊。”
“嗯。”
盛斯洋惜字如金应完,突然想起旁边坐着问话的是弟弟,连忙补充:“今天公司忙,有些累了。”
谢钧瑜于是一副不赞同的口气:“早说啊哥,我自己把尧青送回去就好了。”
好让你们在车里可以多亲密会儿吗?那时候他可就看不见二人的相处了。盛斯洋默不作声,闷了一会儿,蹦出两个字:“我开。”
愿意开就开吧,懒得理。
谢钧瑜撇撇嘴,去找孙尧青说话。
后者比盛斯洋情商高多了,从不让话掉在地上,谢钧瑜和对方聊得开心,笑声爽朗轻松,没注意到一旁的盛斯洋把方向盘抓得死紧。
接下来的日子,他去盛家的频率逐渐高了起来,和孙尧青见面的几率也多了,他们多半还是在盛家客厅里聊天,长辈们不去管,盛斯洋也没了第一天的神经质,只是一天天变得更为沉默,到点的时候准时从房间出来给他们当司机。
这天晚上也不例外。
汽车停靠在路边,谢钧瑜照例下车送孙尧青到家楼下,还没来得及像往常一样说些礼节性的道别语,在两只远光灯的照射下,后者轻轻踮脚在他脸颊印上一吻。
这一着猝不及防,谢钧瑜眨眨眼,比起觉得被轻薄更多的是觉得有趣。他歪歪头看着孙尧青,眼里尽是笑意:“你亲我?”
“朋友的吻。”孙尧青也看着他:“我回国以后,看我笑话的人太多了……你不这么看我,是我的第一个朋友,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谢钧瑜拍了拍他的肩,“你比我想象的要活泼,也更好相处。”
孙尧青有些惊讶:“你……你想象过我?”
“你当时站在晏澄身边,我当然会去想象你。”
孙尧青于是流出几分紧张和愧疚:“对不起。”
“没关系,我都已经和他离婚了。”谢钧瑜宽容地笑了笑:“走了,下次再见。”
他们的这一切都当着车灯的面。
车灯后面坐着的盛斯洋听不见两人的对话,却能把他们的动作看得分明。
一个吻,就那样轻轻落在了小瑜脸上,对方没有反感,第一反应是笑。
他沉默地坐在驾驶座,沉默地看着。
他想,我是哥哥。
就算是兄长,也不该干涉弟弟的人生,不该去干涉对方喜欢什么人、是不是决定要在一起。
更不该嫉妒。
他不停地在心里默念,我只是哥哥,只能是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