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墨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四周,青竹屏风、雕花书柜、紫金香炉……
这是她的书房。
她在明月楼。
她手里拿着的是关于婚房布置的几种方案。
她先前是在琢磨婚房该怎么布置。
她真的没有出去过,而是累了睡着了,然后做了个梦?
明墨坐直起来,肩膀有柔软光滑的锦被随她的动作滑落。
她有些失神。
“主子,您醒了?”月三脚步轻缓走了过来,“许是连日奔波没休息好,您方才在桌上睡了过去。属下不忍惊醒您,又怕您着凉,就给您盖了被子。”
明墨点点头。
月三察言观色,给明墨裹好被子后退回暗处。
哪里就到这种地步了?她就在屋里坐着,吹不到风,也不至于吹个风就要着凉、就性命不保了。
明墨这么想,不知怎么回想起那声音所说的:“如果刚才不是梦,那么你还有三天能活,三天后你就要死了。”
按照声音所说,梦是预知梦。
梦里她跟曲龄幽在成亲。
三天后,就是曲龄幽回门的时间。
明明梦里她跟曲龄幽都不在乎成亲礼节了,之前在曲府也确实说好了一切从简,怎么还会有三日回门?
明墨想不明白。
但那声音确实是这么说的。
它还说,她是炮灰路人,曲龄幽是主角,段云鹤则是跟主角生死不离、牵扯极深的重要角色。
如果声音说的是真的,那么她的世界、她的前二十五年简直是一个巨大的、类似话本般荒唐的笑话。
但它说的那些,确实不是假的。
明墨看着手里配色鲜艳的饰物,那正是她在“梦里”看到的、挂在房里的东西之一。
这也是她之前选出的最喜欢的饰物。
这还只是小小的佐证。最大的佐证是声音本身。
即便她现在不能随意动用内力,但她至少曾经跻身一流,她能肯定四周没有别人在,世上也无一种功夫能做到这种地步。
所谓传音入密,到底还有迹可循。
凭空出现的声音却没有任何痕迹。
神鬼莫测,世上真有神鬼么?
神鬼说,她会死于剧情开幕第一场。
段云鹤、曲龄幽,虐恋情深?追妻火葬场?
“时值春季,正是万物复苏之时,然春风依然料峭寒冷,过往行人衣着仍厚。”
“只有一人,着薄薄春衫,于春风料峭里急步走来,一直走到那成亲已经三日的曲府小姐曲龄幽面前。她神情冷峻,面如寒霜,眼睛却有些红……”
这是声音刚才念给她听的,称之为“旁白”的内容,是故事的开头。
她死于三日回门曲府门前,被流云山庄的人刺杀而死。
而段云鹤,会在她死后的那里对曲龄幽表露真情,后悔起当日在近水楼台的言语。
似乎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推动剧情的插曲。
明墨捏紧了手里的东西,手腕上的白玉手串冰凉刺骨。
如果她是炮灰,那连名字都没有出现过、早已被世人遗忘的那些人,又是什么?
*
噼里啪啦,爆竹的声音响起。
成亲的日子到了。
就跟梦里梦到的一样,明墨牵住了曲龄幽的手,半揽住她的腰,心里想法却跟彼时天差地别。
那时她想的是曲龄幽属于她了,她们互相归属于对方,真真正正有了关系。
现在她则是在想:原来从头到尾,曲龄幽从来不会属于她。她也许,是属于段云鹤的么?
她牵着曲龄幽的手进了明月楼,跟她拜天地,跟她同举杯,跟她宴宾客。
夜晚时分,她一步踏进了婚房。
一袭红衣的曲龄幽跟“梦里”一样坐在床上,听到声音后也看了过来。
烛火轻摇,她的眼睛清澈如湖水,脸上妆容卸去,出水芙蓉般灵秀。
明墨关上门走到她面前。
曲龄幽抬起头,和明墨对视。
她似乎是怔了怔,因明墨此刻眼中情绪很复杂,欣喜、迟疑、难过的情绪依次快速闪过,最后沉入潭水般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她在曲龄幽旁边坐了下来。
曲龄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看着屋里点燃的象征着成亲喜事的红烛,垂眸,声音温温柔柔:“楼主。”
她这么唤明墨,“既然已经成婚,我会尽到该尽的责任,楼主随意。”
她默认明墨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那日“约法三章”,她只说她不会再喜欢上谁,感情上的事休谈。
而感情之外的,既然没说,那就是默许。
她知道成亲后要做的事,只是女子和女子之间,曲龄幽其实是不怎么清楚的。
曲府那十年,她和段云鹤发乎情止乎礼,最多也就拉拉手、摸摸脸。
至于更多的——
曲龄幽看着面前明墨白皙的脸、宽大红衣下修长的身形,心里有一瞬的不自然。
明墨闭了闭眼。
脑海里依稀有空灵声音跟讲故事般在念着什么:“然明墨深爱曲龄幽,自诩不会乘人之危,虽已经成亲,洞房花烛夜却克制己身,对曲龄幽是以礼相待。”
“楼主?”曲龄幽看明墨没有反应,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
灯光微暗,红衣艳艳,明墨的心跳了起来。
以礼相待?周公之礼如何?
她压着心跳伸出手,先拿掉曲龄幽头上的簪子。
浓密黑发随着她的动作散了下来,绸缎般滑过明墨掌心,稍纵即逝。
曲龄幽垂眸,似是有些羞窘。
明墨顿了顿,左手托住她下颌把她的脸正了回来,让她只能抬头看向自己。
曲龄幽的眼睛里有惊讶、恼怒、不解,倒映着一个面无表情、红衣鲜艳的明墨。
她的表情是有些淡漠了。应该笑一下的。
明墨想着,确认曲龄幽没有半点不愿意后,凑了上去。
那双漆黑漂亮眼眸里倒映着的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明墨很快看不到自己的倒影了。她只看到那双眼睛眨了眨,然后闭上了。
红烛燃尽,一屋黑暗。
在隐约晨光照进这间屋子前,明墨忽地睁开了眼睛。
黑色的眼眸沉静而有神,根本没有刚睡醒的迷蒙。
与其说她刚睡醒,不如说她一夜没睡。
明墨确实是一夜没睡的。
她躺着看了一会上方画着喜庆吉祥图案的床帐顶,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收回目光,听到了女子睡得正香的呼吸声。
她扭头,一张熟悉无比的脸映入眼帘。
曲龄幽躺在她旁边,和她枕着同一个枕头,靠她极近,几乎是躺在她怀里的。
她闭着眼睛,不见白日里常有的淡漠冷冽、拒人于无形,睡得香甜且不设防。
明墨顺着她的脸目光往下,依稀还能看到她白皙脖颈下隐约痕迹。
她缩了缩手,脸上浮现些许红晕,几乎是情不自禁地碰了碰曲龄幽的脸。
曲龄幽皱眉,无意识嘟囔一声,声音含糊,一副想翻身又翻不过去的模样。
明墨失笑,想到了曾经养过的小猫。
但她顺着小猫想到那个曾经,脸上的笑很快凝住。
接着是那声音所说的,话本一般以曲龄幽为主角的故事。
她会死于三日后。
她死后,曲龄幽和段云鹤虐恋情深。
“情深”的是流云山庄少庄主,虐的却是曲龄幽。
明墨眸色微暗,看着旁边曲龄幽依然睡得香甜的脸,定了定神后翻身坐了起来,小心翼翼推开怀里的曲龄幽,不惊醒她自己下了床。
坐在桌前,铺纸、磨墨、提笔,明墨的手很稳,不一会就写完了她想写的东西。
拿起来看了一遍后,她靠回椅背上,怔怔看着日光一点点填满这间屋子,从暗到明。
天完全亮后,曲龄幽睡醒睁开眼睛,看到一道红影站在床前直直看着她。
她惊了惊,而后才从睡得有些懵的状态里反应过来,她在明月楼,红影是明墨,是明月楼的楼主,也是她刚刚成亲不久的妻子。
“你怎么一大早就站这里吓人?”曲龄幽边说边掀着被子起身。
她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里衣,掀开被子后什么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明墨都能看到。
但她显然不在意这些,而是看着四周似在找寻要穿的衣服。
说话时隐约还透露着一股对亲近之人才会有的埋怨。
明墨微顿,拿过搭在架子上的衣服递给她。那是雪青提前准备好的。
曲龄幽怔了怔,接过后穿好,看着明墨,脸上表情明显是要明墨给个答案,大清早不睡觉偏站在床前吓人的答案。
明墨抿唇,压住有些控制不住的笑意后开口:“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她镇定地示意曲龄幽跟她来。
曲龄幽走出几步,就看到四四方方的黑色桌上放着一张纸,纸上墨迹未干,显然是刚写完没多久。
最右边两个黑色大字格外显眼:休书。
曲龄幽:“?”
她睁大眼睛,震惊无比:“这就是你要给我看的东西?”
明墨点头:“是的。”
曲龄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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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