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摇曳的剪影里,同是一样喜庆的姚府,却又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自古皆云,人逢喜事精神爽,姚府上下却透露着股难以言说的古怪,阖府中人虽脸上都堆着笑,却又瞧着莫名的虚假,似是在竭力地粉饰着些什么。
婚房内更是静得诡异,姚珏竟真规规矩矩地将婚仪繁琐的流程悉数走完了,虽半点不见素日纨绔的影子,人也稳重了不少,却又教人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他就如同个被抽去灵魂的空壳,安分而麻木地与新娘并肩而坐着,喜仆们屏住呼吸有序地退了出去。
虽隔着红盖头,苏泠鸢却也感觉到了那沉重的压抑。她与苏沅筝长得并不相像,尽管有浓妆为她遮掩着,可亲近之人只消一眼,便可瞧出其中端倪。
依姚珏的性子,怕是这盖头一揭,见着她这张分外陌生的脸,知晓被骗,那势必得寻死腻活,又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不可。
一柄玉如意适时缓缓探入红盖头,苏泠鸢不由得攥紧了衣摆,视线扫过姚珏的下颌线,随着红盖头缓缓上移,直至完完全全对上他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
姚珏瞧清了她的容貌,却仍是一脸出奇的平静,甚至没有丝毫的诧异,仿佛他原本该要娶之人便是她一般。
一个传闻里贯来喜形于色的纨绔,突然敛了嬉皮笑脸,这般不喜不怒才最是吓人的,苏泠鸢觉着遍布在二人之间的空气亦像是要凝固了。
姚珏却只是面无波澜地向她递来杯合卺酒。
苏泠鸢怔愣住,眼底先是诧异,再是不解,她踌躇着,甚至期许着下一刻能从他身上窥见一丝异常。
“娘子,该饮交杯酒了。”姚珏只又将手中酒水往前送了些。
苏泠鸢又是一惊,缓缓才接过那杯合卺酒,红唇微张欲语还休,眼见姚珏端起另一杯酒就要与她同饮,她终是耐不住心中好奇,轻声问道:“你早知……今日嫁与你之人……是我?”
“约莫猜到了个七八分”姚珏摇头,漠然地道。
“那不怨吗?”苏泠鸢却没有动作,她看不透眼前的他。
姚珏忽然大笑着嘲讽道:“怨什么呢?是该怨我痴恋多年的小青梅狠心抛下了我,还是该怨我父母苦心瞒骗让我另娶他人?亦或是该怨你苏大小姐被人算计嫁与我呢?可这一桩桩一件件,我又能怨得了谁呢?”
“该来总是会来,躲是躲不掉的,筝儿既铁了心,那便必是不会嫁与我的,今日娶的就算不是你,来日我总归也是要被迫娶旁人的,那娶谁又不是娶,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哀莫大于心死,既然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夙愿注定不得偿,那他又何苦不放过自己呢?何况娶的是苏泠鸢,总是要比旁人要好上许多。
“那将来你可会有悔?”苏泠鸢却怕他是为情所伤,眼下一时糊涂,才会做此想。
可这话似在问他,却又好似在问她自己般。
“那你呢?”姚珏不答反笑。
“君若无悔,我亦无悔。”苏泠鸢绕过他的手臂,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着将杯子倒转过来道:“饮下这杯合卺酒,你我一同共白首。”
姚珏也苦笑着将酒饮尽,才缓缓将手抽回道:“给我些时间,我此生定不负你。”
“我不图你的真心。”苏泠鸢却摇摇头,“但求你我做对体面的假夫妻,互不干涉即可。”
“好个体面的假夫妻。”
姚珏却似被什么给刺痛了般,突然发怒,擒住苏泠鸢将要往回收的手腕,咬牙切齿地道:“你苏家女一个两个当真可好得很。”
“一个费尽心思不惜毁尽声誉,只为不嫁我,另一个被千方百计撮合谋算嫁于我的,竟也却不稀罕我之真心。”
“可笑我一片赤诚,却总被视为草芥。”姚珏眼底腥红,越说越怒,“怎么?在你们苏家姐妹眼里,我竟就如此的不堪吗?”
“郎君可是今夜喝多了?”苏泠鸢见他情绪不对,也不再多说,只一味的想挣脱出被他扼住的雪腕。
姚珏却不肯松手,似非要听到答复是的。
苏泠鸢不解,语气里尽是戏谑,“浪子不都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么?郎君何必又要同我闹这出呢?”
边说着,苏泠鸢边用另一只手往姚珏死攥着她不放的手臂上轻轻一打,手掌却不经意地滑落,指尖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经脉。
苏泠鸢正觉有异,姚珏便已先一步松开了对她的桎梏。
姚珏逐渐冷静下来,定睛细细地瞧着她,眼里却满满尽是警惕。
苏泠鸢不躲也不闪,只皮笑肉不笑地任由着他瞧。
姚珏莫名火大,再没了耐心似的,“砰”的一声,便摔门而去了。
随后他的侍从淮桑连忙急得在他身后大喊道:“公子,这洞房花烛夜的,你这是要上哪儿去呀?等等我啊!”
今夜府中大喜,他本是无须当值的,奈何姚夫人就是放心不下儿子,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好生看着公子。
公子今日一直好端端的,也不见得有什么异常,怎的才入洞房半个时辰不到,就怒气冲冲地将美娇娘甩下,自己独自奔走了起来?
这让他可怎么同夫人交代啊!淮桑真是千算万算,没曾想,临了这都最后一步了,却架不住公子还是要胡来。
苏泠鸢抚着自己被攥得生疼的细腕,又不自觉诧异起姚珏方才的脉象,痴痴地望着主仆二人远去的背影,不知何处来的水雾,竟朦胧了她的双眸。
许久她才似回神般喃喃道:“你我倒底再不是旧宅里那纯真的孩童了,在宣京之中,又枉谈什么真心呢?”
皓月朗朗,长街寂寂,纸醉金迷的百花楼里却依旧热闹非凡。
台上衣薄而华的娇媚佳人,正伴着勾人心神的琴音,和着靡靡歌声,翩跹着舞步,悄悄地躲进了红纱帐里,窈窕身姿若隐若现,唇上胭脂醉人,不知引得多少痴汉沉浸在这该死的温柔乡里。
一身喜服的姚珏突然闯了进来,惹得老鸨大骇,生怕要他闹事坏了她的生意。
看客们却半点不嫌事多。
“哟,这不是苏相的女婿么?怎的姚大官人洞房花烛夜竟还舍得抛下如花似玉的娘子,来此烟花之地同我等厮混?”
“可莫不是被苏二小姐给打了出去,连房门都不曾进得吧?”
“**一刻值千金,哪能有这般凶悍不懂事的新娘子,怕是姚大官人……”
姚珏攥紧拳头,上来就给那些还再挑事的一人一拳,眼看几人就要厮打起来了,幸淮桑及时追来,赶忙赔着不是,将那几人给驱散了。
姚珏却趁乱,独自上了二楼倚着栏杆,又喝起了闷酒来,白瓷的红梅小酒罐很快便见了底,他也因染上了几分醉意,身姿不自觉地摇摇晃晃。
一柔媚的花娘大胆地揽过了他的肩,他顺势便倚进了她的怀中,喃喃道:“筝儿……”
花娘一脸无奈却还是吃力地将人搀扶进了间雅致的厢房,丢到美人榻上。
随后屋内便焚起了淡淡的檀木香,花娘独自坐窗边,对着琴再三叹气,缓缓却还是又轻轻拨弄着琴弦,弹奏起了安眠曲。
不知过了多久,姚珏才在这柔和的曲调中醒来。
花娘闻见悉悉索索的声响,便不动声色地轻挑琴弦转调,弹起了相思曲,忧郁的琴音萦绕在房内。
姚珏蹙眉道:“锦瑟何时学会这般揶揄人了。”
锦瑟低笑着却未抬眸,只反问道:“那公子何时假戏真做,演着演着却把自己的心都给弄丢了呢?”
姚珏心虚地扶额沉默。
“公子明知落水之人不是苏沅筝,原也是心甘情愿地入的局,可偏又在不顾性命之忧地救下了苏泠鸢后,为情而伤呕血昏迷,而后更是故意服用‘锥心’来加剧病情,只为惹人怜惜与内疚?”
“虽说‘锥心’这药无毒,发作起来却也是会令人肝肠寸断的。苏二小姐既已嫁与世子,那公子便是赌输了,合该愿赌服输的。”
“可偏公子又在这新婚夜负气而出,弃新娘于不顾,这是要明晃晃地打苏家的脸吗?公子这般行事,可真教人琢磨不透?”
“咳。”姚珏清咳一声,解释道:“我不过想把戏做足了,若是连你都诓不过,又如何骗得了旁人。”
“苏家那两姐妹虽各怀鬼胎,却又也并非都是如公子这般心思缜密之人。公子对那苏二小姐是试探也好,真心也罢,唯有公子自己知晓。”
锦瑟不依不饶地道:“只是公子可莫忘了,苏大小姐才是那扭转局势的关键,成大事者,怎可拘泥于儿女情长?”
“够了。”姚珏微微有些愠怒,“这些还用不着你操心,做好你的本分即可。”
“是。”琴声戛然而止,锦瑟恭敬地道:“属下失言。”
“罢了,我也并非要苛责于你。”姚珏摆手叹声道,“只是你也不想想,眼下苏家方才借着婚事为由止住了谣言,若是这换亲替嫁之事再给捅出去,苏家又当如何?若真遂了苏家姐妹的愿,此刻最该着急的,又当是谁?”
“苏相尚可将骂名尽数都推到苏二小姐身上,他不过损些清誉与声望。”锦瑟边沏着茶,边思索,片刻后笑道,“至于世子,若是被人知晓错娶了苏沅筝,那便等于在宣京失了宋家的庇佑,他是当最着急的。”
姚珏歪头,支颐道:“那倘若再将宣京之事,添油加醋一番传入岭北呢?”
“那自是有人坐不住了,世子底下的几个弟弟可早就想将他这位好兄长取而代之了。”锦瑟妩媚地将茶水奉至他面前,笑吟吟地道:“届时魏、苏、宋三家不用公子亲自出马,便已生嫌隙,公子只需做收渔翁之利即可。”
“如此,那我便静候佳音了。”姚珏甚是满意地浅啜了口茶。
双更三千字,贺两对官配大婚,哈哈哈
当前笔力有限,形容词匮乏,下回再写大婚,争取写得再好点。
以及深夜写文容易失眠,或者梦见角色,有机会的话,写本预知梦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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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