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温暖的春日穿过繁密枝叶,斜斜洒着斑驳的叶影落入前厅里,跃动的细小尘粒在阳光里漂浮,随着林桑荔莲步轻移的路过,如金粉四散。
“爹。”看到亲爹熟悉的脸,林桑荔担惊受怕的情绪慢慢稳定,她向着上首屈身行礼,身姿窈窕娉婷,裙摆如幽夜昙花绽放,惊艳的院使赞叹了三秒,才冷汗‘唰’的下来,连忙回礼:“王妃折煞——”
他的话没说完,强作镇静的林父就一巴掌捂住他的嘴,连连用眼神提醒:“赵大夫莫要失言,小女还待字闺中呢。”
在林桑荔没来前,林父就忧虑的将她的病症告诉了院使,院使也赞同先不刺激她的想法,只是临到关头,他还是被王妃的行礼吓一跳,本能的欲请罪。
这会被捂住嘴提醒,他慢半拍回神,用新换的麻布衣袖擦了擦头上的汗,努力挤出温和的笑:“林姑娘不必多礼,请坐。”
时下男女大防不严,女子当官做买卖的比比皆是,看病本就是严肃的事情,故而林桑荔坐下后,毫不扭捏的伸出手,搭在桌上。
她的皓腕欺霜赛雪,触之如暖玉温香,院使三指搭着诊脉,却是越诊越眉头紧皱。
林父瞧的心中焦灼,连敖霁月默默进来都顾不上,一叠声的问:“赵大夫,小女的身体可有不适?用心疗养的话,何时能康复?”
院使收回手,斟酌道:“王、林姑娘身子康健,这半年一直被精心调养、定期出游,脉象远比从前更为长寿。”
林父悬起的心放下一半,见院使绝口不提林桑荔脑子的问题,只能忍着忧心忡忡,先把开心的林桑荔哄走:“既然身体没事,荔儿便先回屋吧,你娘知道你今日回来,高兴的打算今晚亲自下厨,你若有意,不妨顺路去看看她。”
林桑荔点头,临到要走时,鬼使神差的敏锐了一次:“爹,我不是日日在家吗?为何唯独今日,娘这么高兴?”
林父傻眼,嘴巴张着,半晌没想出合理的解释。
眼见着少女越发不解,敖霁月冷不丁走向她。
林桑荔见状,登时不敢再留,小脸发白的匆匆溜走,还努力做出一副不是被吓到的模样。
敖霁月看着她离开,回首时气压低沉,平静的语气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叫一旁的院使与林父都不由心惊肉跳:“说吧,王妃病情如何?”
院使擦着流不完的汗,拱手道:“王爷恕罪,王妃的脉象里完全诊不出病症所在,臣斗胆猜测,此症潜伏王妃体内已久,已与王妃的身体融合共存,若是不出意外……只怕王妃此生,都记不起从前种种过往。”
林父十分怅然,又忧心其他:“这病可会危害荔儿身体?”
院使谨慎道:“暂时不会。”
林父微微放心,细问:“你说的不出意外,是指什么?”
院使小心的看了面无表情的敖霁月一眼,弱弱道:“如若林大人想让林姑娘忆起从前,或者她自己发觉不对劲之处,根据得到的刺激不同,病情或许会出现应激反应……当然,也可能无事发生。”
林父松开眉,他不敢赌这个病,也没必要赌,因为林桑荔明显记得他是亲爹,对他与往常十几年毫无区别。
而与现实差异最大、最想要去赌一把的……赫然是敖霁月。
她分明是林桑荔最亲密的枕边人,如今却成了恶鬼来索命般,轻易就能把记忆混乱的林桑荔吓跑。
因此不甘心,倒也正常。
林父纠结着,想劝敖霁月慢慢来,不要一次性给予林桑荔太多刺激。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敖霁月便先一步出声,冷静道:“忘记前尘也无不可,总归我与夫人日子还长,有的是时间重新培养感情。只是她将阿鬼与敖霁月分成两个人,霁月便不得不叨扰岳丈,长久以阿鬼的身份服侍在夫人身边,以防现实与夫人的记忆对不上,令她自己察觉异常。”
林父:“……”
他能说什么呢?
他就是不愿意,我行我素的敖霁月也不会听他的啊!
而且。
林父古怪的看着敖霁月,怀疑她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实际上就是不想离开自家女儿。
不过想到从前那十几年里,对方也是这么寸步不离的守在林桑荔身边,而林桑荔如今已没良心的独独将两人过往尽数忘却,便只能无奈点头,捏着鼻子成全她这一番苦涩痴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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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桑荔看完母亲、蹭了小半口糕点入肚,回到西窗烛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将春犹拽进屋子,继而关上门。
春犹傻傻的看她,等她踯躅的看着自己欲言又止时,才后知后觉的惊悚道:“夫人!奴婢喜欢的是男子!即、即便伺候您多年,奴婢也没变过念头!”
也是因此,心眼比针还小、最擅长不动声色吃醋的王爷,才会任由她继续伺候林桑荔。
可是现在……她老老实实着,夫人却对她动心了?
这、这这这绝对不行!
她会被妒火中烧的王爷阴沉沉的盯死的!
林桑荔哑然看着绝望的春犹:“就连你也与我开玩笑?还叫我夫人,平白把我唤成已婚妇女……”
她嘟囔着,没去细想随口说出的词是从‘剧情’里学来的,还是自己本身就会,只关注回自己想问的重点:“说起来,阿鬼她今天怎么突然戴起面具了?”
她记得从前的阿鬼都是裸脸出行的,至于相貌……奇怪,她倒是记不太清了,想必回头再瞧见,她一打眼自会认出来。
春犹愣住,这才发现自己想多了,轻咳着尴尬松开自己紧抓的衣领。
她是知道阿鬼就是敖霁月的,若是不戴面具,敖霁月无论如何也瞒不过林桑荔,为了配合另一个主子,她胡言乱语:“阿鬼面容骇人,平时不出府还没什么,偏前两日去街上,吓到了好些人。老爷得知此事,便命令阿鬼从这几日起开始戴面具。”
“原来是这样……”林桑荔恍然,来回走了两步,又问:“我平日里……待阿鬼如何?”
春犹一听,突然酸了,幽怨的看着林桑荔:“小姐对阿鬼,自然是独一份的不同。”
小时候是见阿鬼可怜,明明比对方还小一岁,愣是要摆出大姐姐的姿态,百般照顾那黏人不语的小丫鬟。
长大了与阿鬼分开,生怕对方在皇宫里孤苦无依,夜夜央着她偷偷到后门给思之送信,偶次撞见老爷,老爷看着她与思之的眼神都变得不对,直到如今还深深觉得她们是一对!
春犹当工具人当久了,哪怕没有歪心思,也不免对林桑荔的偏心产生醋意。
然而她幽幽说的话,落入林桑荔耳中,只剩飘忽,似乎是不敢多加妄言,害怕她迁怒。
林桑荔又喜又愁。
喜的是剧情没错,她果然很恶毒的对待着阿鬼,连贴身侍女看了都害怕的那种。
愁的是剧情为什么没错?她真的不想被喂蛇!
忧郁几秒,林桑荔打起精神。
现在还不到自暴自弃的时候,她要主动出击!尽最大努力改变未来!
“叩叩叩。”
敲门声忽而响起,敖霁月吸取了前几次吓到桑荔的教训,开始学着敲门了:“荔荔,我进来了。”
林桑荔身躯轻颤,刚涌起的勇气迅速消亡,她泪眼汪汪的看着春犹,满脸写着‘救救我’。
春犹与她对视,完美误解,抬步将门打开,待敖霁月进屋后,自己走出去,恭敬的将门关紧。
林桑荔:“?”
春犹就是这么救她的?
林桑荔人都麻了,而敖霁月这次也没再贸贸然的靠近她,进来后便默默的看着她,不说话。
其实,若是为了照顾桑荔的病情,迎合桑荔的认知,敖霁月原本是应该刻意做出冷淡的姿态的。
然而面对着桑荔,她如何能硬下心肠冷言冷语?
沉默着不说话,便是她最后的底线了。
况且,如果她猜的不错,即便她不语,桑荔也会开口才对。
她的夫人如今就像只没有安全感的小猫,惧怕着所有会动的东西,如果想得到小猫儿的心,她非得自己一动不动,让小猫观察够了,主动着凑近,才算初步的胜利。
而在这个过程中,她能做的只有注视、等待、耐心。
“听说……你以后在府里,也要戴着面具了?”
和反派独处让人压力山大,桑荔不敢直视阿鬼,只好一个劲低头,盯着自己绣着弯弯一勾月的软底绣鞋,硬着头皮找话题:“你打算一直戴脸上这个吗?我瞧它并不是很好看,不如我去集市给你买几个新面具?”
这种程度的示好,应该不会让反派反感吧?
话说回来……鞋子上的月亮是谁绣的?明明鞋底纳的柔软舒适,怎么弯月歪歪扭扭,跟新学会怎么拿针似的?
“好,我和小姐一起去集市。”敖霁月一口答应桑荔的试探请求,藏在面具后的神色悄然柔和。
其实她所求的不多,只要林桑荔还愿意对她好,愿意从头开始了解她,重新来尝试着爱上她,那么她甘愿为桑荔做任何事,哪怕桑荔只是给她画个饼,她也愿意为这块饼跑到力竭而死:“多谢小姐对阿鬼这么好,阿鬼很开心……”
听着她柔和的话,林桑荔的头上逐渐浮现问号:反派什么时候学会阴阳怪气了?
桑荔的表情太明显,敖霁月不禁细细观察她,紧接着就猛然从中看出自己一直耿耿于怀的、桑荔拼命防备警戒她的原因——竟然是对方打从心底里认为对她不够好?
一个不够好的人,如何能坦然接受别人的好意?
这居然就是桑荔视她的靠近如水火的原因?!
意识到这点,敖霁月的心中陡然生出前所未有的荒谬感。
要知道,她这一生里,所有人对她的好加起来……都比不上林桑荔一个人啊。
十六岁回皇宫那夜,敖霁月便毫不犹豫的将自己不愿为帝的想法告诉先帝。垂垂老矣的皇帝沉默不语,拿起暗卫呈上的折子,对着跳动摇曳的烛火,一字一句的看完了她被拐走的那十一年里的经历。
天光大亮时,皇帝终于放下看了一夜的折子,沧桑道:“罢了,罢了,既然你不愿纳妃,只想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朕便成全你们……”
冷酷无情的皇帝在那一刻,被林桑荔对她这些年的点点滴滴所动容,只因着真正认可了林桑荔对她的情深义重,这才放弃了将她禁锢在皇位的打算,由着她得偿所愿,离开宫墙,与自己爱的人成为双宿双飞的比翼鸟。
倘若林桑荔对她有一丝不好,那个没有其他选择的皇帝,都不会在天亮之后选择放手。
所以在发现桑荔是因为这个原因而百般抗拒自己时,敖霁月觉得分外荒诞。
她甚至在这一瞬间释然了心中不甘,无比自然且坦然的接受了桑荔生病的事实。
若不是病了,她的夫人怎么会相信这种可笑的谬误!
……是幻觉吗?
桑荔感受到头顶传来强烈的注视感,一抬头,便发现阿鬼用非常复杂的眼神定定的看着自己。
她隐约从中看出了疼惜怜爱……
嘶,一定是幻觉!
桑荔被看的发毛,也觉得此刻的氛围着实怪异,连忙往门口的方向挪去:“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你要和我一起去集市,不如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街上人来人往的,反派总不会还紧盯着她一个人了吧?
买面具好像买皮肤哦,换面具的时候会不会有换了个老攻的刺激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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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王妃(5)(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