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自有打算。”
魏时崇嚼完了豆子,慢悠悠道。
谌梵昇施施然的拿起手边的酒杯,掀眼::“可别傲气了,将那面罩带上吧。”
魏时崇是西部人长相,如今他初初坐上柔伊族王位便要抢临朝的公主和土地,四处树敌不知收敛。
可偏他还是个不听劝的土皇帝,手段狠辣,旁的人自是斗不过他,又怒又气,看着魏时崇扬嘴笑的坏脸又打碎牙齿和血往肚子里吞。
一个不小心便被这狡黠之人骗得身家性命都搭了进去。
一想宫里那个瓷娃娃似的安邑公主,一看就是个未涉世事的……谌梵昇实在没那个理由会觉得两个人能有什么下文。
不,是想都不敢想的。
魏时崇一个粗糙的漠坡男人,风里来沙里去,蔡泱那样的娇柔公主会跟他好才怪。
谌梵昇摇了摇头。
辰朝讲究君子之道,即便蔡泱真的愿意和亲又能怎么样,没有三书六礼,他利用战事将她抢回去,她心里定是恨他。
当年雷厉风行的抢魏时易的王位,魏时崇扛着从中原得来的百斤重的冷枪,亲自提了一窝子嫌犯逼迫魏时易一党招供。
结果自然是大皇子魏时易倒了台被废为庶人,储君位子空了出来,魏时崇虎视眈眈的盯着,权贵多半见识了他的手段后谁敢置喙半句?
老皇帝早没那本事稳定立储风波,魏时崇又像拿了把弯刃抵在他脖子上一样,无奈写了传位诏书给他。
谌梵晟也就是他在成就宏图的时候追随的,他年长于魏时崇十余载,见惯了尔虞我诈,事事不过烟云,不如跟着个有胆识的王。
谌梵昇想了想这几年窝在辰朝内部的所见所闻,蔡氏皇族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原先的大辰占据中原称霸四方、万朝敬仰,可如今的辰朝皇帝大抵是从小在条件优渥的宫里千人宠万人捧着长到大的,自己为是便罢了,还非掂不清自己几斤几两。
就好比这蔡壑,面对群人喧闹的场面却也丝毫没那帝王气焰。
连这种局面都把控不好的毛头小皇帝,那什么跟魏时崇这老狐狸斗?
谌梵昇又喝了一杯,不胜酒力,头有些僵麻,便心道罢了,人各有命。
魏时崇自小便跟着他混一起,跟个地痞子似的去他的书署撒泼,现在他年近莫四十,魏时崇也算是他看着从小痞子长成了大混账。
随他去吧,谌梵昇想,但还是那句:想清楚了不要后悔就好。
只是这天下局势,大抵是要往他预测的方向去了——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
长亭水榭,清池莲蓬。
蔡壑遣走了内侍,一个人坐在亭中,手上攥着那折子。
谌梵昇的折子里写的简单,臣斗胆毛遂自荐,为国尽力、为君尽忠,愿辅佐君王拯社稷之危。
风过。
他的心忽地轻了一些,九月的秋风虽干燥,却也十分清爽。
终于,他还不算可怜,还有愿意同他站在一处的人,不愧为他父皇都重用的贤士,与那帮老匹夫的见解着实不同。
他这皇帝总算还不是窝囊的彻底,至少有人觉得他是对的,至少真的有人愿意追随他。
心中不胜欣喜。
可欣喜之际,确是无可告人的悲痛。他是皇帝,九五之尊,可他现下不知何去何从。
既如此,那便寻个吉日沐斋,叫谌梵昇召开祭祀慰告先人,不日整顿兵将御驾亲征。
无论他做什么决定,他都是对的,因为他是君王,他手中的权力是至高无上的,岂容那些臣子置喙?
谁也别妄想再反驳他。
蔡壑起身,攥着手砸在了红柱上。
痛,比不上心尖上的刺痛,鲜艳的红,也叫人分不清来是血是漆。就像人,风波当头,私欲驱使,已经不想在思索是非了……
......
勤政殿外,跪着一些人。
蔡壑定睛,是戚长清和李琮晏。
戚长清举着朝笏,喊着:“老臣求见陛下!”
蔡壑不想搭理,背着手走进去,戚长清和李琮晏相互搀扶一下,忙不迭的跟了上去进了勤政殿。
待蔡壑坐下去,两人又要跪。
蔡壑蹙着眉,薄面却要给:“莫跪了,二位有何事求见朕?”
他当然知道所为何事,只是想看看他们还能变出些什么花样。
两人相视一眼,谢过他。
戚长清倒有些清醒了,他知道劝谏已无任何用处,蔡壑油盐不进丝毫不愿理睬他们的话,也毫不举例应对之策。
国运危在旦夕,如今大难临头。
他一把年纪自然不能看着蔡壑将大辰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陛下,”戚长清躬身,朝笏高高举过头顶:“请恕老臣僭越,可老臣不得不说这些话了。”
蔡壑挑眉:“戚卿言重了,你但说无妨。”
戚长清闭了闭眼,道:“老臣知道您不舍安邑公主,可如今局势,陛下,您看如今的局势啊!”
皇天昭昭,战事迫在眉睫!
“我大辰,因连年灾祸,百姓流离失所不得安生!陛下......不过是个公主罢了啊!以大局为重啊......”
“啪!”杯盏砸进檀木桌。
李琮晏猛地躬下身,拽着戚长清一同跪下,屋子里的内侍也纷纷下跪。
陛下怒了。
戚长清噤声,愣了愣,看着地上被摔得粉碎的玉杯,那是御用的。
他心道不好,一颗心悬了上去。
李琮晏也埋怨,这个老匹夫胡言什么!?真以为女儿当了皇后他就能平步青云了吗?在蔡壑面前论起了蔡泱的是非,真是不想活命了还要上上无辜之人!
蔡壑见满殿之人如此,冷笑出声。
他走过去,颤抖着手指着戚长清——
“不过是个公主?谁告诉你这话的?是戚郝景?”
“不,不不不......不是......”戚长清猛地抬头,银白的鬓角出了汗。
他可不能将女儿拖下水啊!
可又一想,他一惊......莫非陛下是知道了什么?
对上他疑虑的神色,蔡壑眯着眼:“怎么?戚大人都将手伸到朕的后宫去了,如今敢做不敢当,害怕了?”
戚长清脸色顺时煞白。
陛下都知道了......他都知道了......
那如此便说得通了,并不是戚郝景办误了事,而是被陛下截胡了。
“朕原先,是猜出此事准备留你几分薄面就此揭过,可没想到,你竟是自寻死路?”
蔡壑不咸不淡道,忽然话锋一转,眸里折出骇人的气焰:“朕的血亲,现在都能在尔等口中被妄议?!难道是平日太放纵你们,便不知自己是何许人物了是吗?”
“朕的姐姐就是那么被你们推去大齐的!”
他俯身,只想睥睨着瑟瑟发抖的两人:“你们还记得吗?锦蘅长公主,朕的姐姐。她是怎样被你们一步一步逼到火坑里去的?这些,你们都还记得吗......"
一个着红嫁衣金头面的女人不约而同的映入一众人的脑海。
李琮晏吓得大气不敢喘。
是他……
是他联合一众朝臣向先帝进谏,送锦蘅公主去和亲。
蔡壑看着眼前的人颤颤巍巍,心中凄然。
想起那年三月,蔡玦鲜红的嫁衣只晃着他的神,他觉得那颜色刺眼得很,直到现在隔着层清纱似的记忆,他仍觉双瞳被刺的生疼。
“‘不过是个公主’?”他笑:“真是天大的笑话啊!尔辈平庸无能,在前朝用朕的姐姐填补你们的窟窿;现在,又要用朕的妹妹去填另一个窟窿......”
“陛下!慎言前朝啊!”有人道。
被蔡壑堵回去,心中实难爽利,怒喝:“朕还没死!朕也有一身武功在!”
怒吼着。
勤政殿内叫臣子发颤,年轻帝王肆意发泄着怒火,还有世人平添给他的痛苦。
他好恨。
“陛下息怒——”
良久,殿内众人齐声喊着。
他无力的跌坐在金椅上。
他又能如何做?在无人能助他,眼下他责骂三朝老臣,贤德君主的名声早就不复存在了,若他能侥幸活到百岁,又该与谁相伴?
谁又会矢志不渝的陪着他?
他只剩下蔡泱了,他的妹妹。
眼下还未到用碳火的日子,他却忽然冷的发抖,抱着双膝,不想让别人看见。
他猩红着瞳,发着怒遣散了所有人:“滚滚滚,滚!”
再是借两人一百个胆子,也万不敢在这个时候说嘴了,于是便逃的似一阵风儿。
都走了。
他抱着膝,脸紧紧贴着锦袍,双目无神。
最后一个出殿门的小内侍眨了眨眼,悄悄望了一眼陛下,便跌撞着匆匆往沁芳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