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门 第8章 非常非常

暮夜天回到岸边，两只小船还稳稳停在那里，原来木船虽小，构造却是齐全，上面看着破破旧旧，船底却刷着上好的胶油，细看舢板也是坚固的铁力木，下面埋有帆绳和铁锚，想是担心海上涨潮，将锚绳埋在沙中固定住了，想的实是周到。

杜九镜上去解了锚绳，惊喜道：“师弟，这是两条五面船，里面好大！”

暮夜天点点头，解下箭囊丢进船里，帮着他一起解开锚绳，绕过舢板，把两只小船缚在一起。做这些事也可以用法术，但师傅嘱咐过道修初原，衣食住行亲力亲为方益修行，他们在山上挑水担柴什么活都干，早就习惯了

杜九镜在耳边压低了声音：“师弟，那两个千上仙也跟过来了，你说，他们的住处在哪里？为什么总跟着我们？”

暮夜天早已知觉附近有人，将绳子又绕了两下，缠好舢板方直起身道：”你先安置，我过去看看。”

杜天镜：“这两个上仙人挺好的，是该和气些，你去吧，我先下水试试船……”

暮夜天已去远了。

千音尘虽跟了过来，却没走近，远远立在岸边眺望海面，不知想着什么。

千音若耐不得静，只陪了一会儿便嚷道：“阿音，我就知道你和我想的一样，咱们是要去借住小暮哥哥的五面船吧？怎地又不走了？你不好意思说，我去！”

千音尘没想到妹妹也看出那是两只施了法术的仙船，船称五面，外面是一段枯舟，里面廊柱俱全，有厅有室，别有洞天，不过他跟过来不是为借住，是心中疑问重重，有好些地方不明白，想要同暮夜天细问一问，还没想好，见他们走了也不由自主转身，一路想一路走，又变成了跟着人家的样子，被妹妹这么一说，好像还想赖缠在人家船上住下似得，阿若真是，堂堂上仙，怎会有这种不体面的念头，虽然……好像也没什么？

千音若叹道：“他们家还挺阔气，五面船一造就是两只，先前倒是没看出来。”造五面船需要阳燧珠，法术不稀奇，珠子却是罕见。

千音尘只好说：“我不是来借住，是有事要和暮仙友说，你不用跟来，而且，你根本不用留下来。”

千音若：“凭什么？你们都在，为什么我不能来？”

千音尘：“……”

千音若：“还有，为什么不能借住？我们也曾请他去方壶山，方壶山毁了，借借他们的地方，难道不是礼尚往来？”

千音尘无奈道：“第一，你法力不够，年纪又小，怪兽有多可怕你也看见了，要是碰上更厉害的，再吓昏过去，丢不丟人？

第二，我们请了人家，人家没去，人家再来相请才叫礼尚往来，现在又没请我们，自己硬要闯上去，叫强人所难，一个女孩家家的随便赖住人家的船，丢不丢人！”

千音若：“哥！你不知道吗？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被几个没名头的妖魔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再找个捡破烂的怪物相好，最好把天族人的脸全都丢尽！”

千音尘：“你这……什么鬼心愿！好好的，哪里来的别扭！”

千音若：“我说真的，你听不懂吗？”

千音尘心想，看来小妹的病是好不了了，自从知道天帝指婚，将她与彭华山永命仙君定了亲，闹了几次没用，便心心念念要闯个大祸，好毁了这桩事，背地里咒愿也不知赌了多少，看她这样不情愿，说来也让人心疼，等下大壑这边的事情完了，倒得找个机会见一见那位仙君，若真是个不相配的，当哥哥的也该想办法帮帮她。

千音若：“不过现在看来这心愿成不了了！”

千音尘：“为何？”

千音若：“我喜欢上了小暮哥哥！他既不是妖怪，又不捡破烂，美貌无双法力高强，我若跟他相好，人人都要夸，岂不还要给你们脸上添些光采哪！”

“咳！咳！”千音尘猛地呛住：“你要跟他相好？不先把婚退了吗？”

千音若：“随便！他们不愿退，我也无所谓，只别管我跟谁相好！”

千音尘：“这还叫成不了心愿？你这是要丢大人哪！”

千音若：“是吧？我说怪不得，只想想心里便觉快活！”

千音尘闭了口，不知道该怎么接，神仙修的都是清静自在，无欲无求，不像天族人生下来就是神胎，修炼只为增益，不是必须，婚育嫁娶，想怎么着都成，且别说小妹已经定了亲，还是天帝亲赐，不能更变，就是自己能作主，人家也可能一心向道，根本没有这个情根，总之就是胡闹，他只觉头疼，连自己刚才在想什么也忘了一大半。

千音若：“所以啊哥，你是来找小暮哥哥商量怎么捉妖的事吧，所以定要想办法住到他船上！这样咱俩就都方便了！”

千音尘沉下了脸：“不行！你是个女孩子，怎么能随便和陌生男子同船住，我们还要办正事，再闹就不要你跟着了！”

千音尘虽随和，平时话不多，真生了气也不是开玩笑的，千音若知道闹也没用，撅起了嘴，大为失望：“你说真的啊，我还以为你来是——，那，这里风浪又大又潮气，还时时打雷，我们没山没房的，要住在哪里？”

千音尘其实早就想好了，他随身也带着避水造船的阳燧珠，等跟暮夜天商量过，打算也造一艘五面船住在海上，做两路巡弋，既不露行踪，又方便堪查线索，暮夜天也一定同意。

等等——！为什么要他同意？

千音若：“哥！哥！你难道还想去找孟媪？”

千音尘回过神皱了皱眉，不管商量什么，都得先把小丫头支开，有她在什么事也给搅和了。

和言悦色：“阿若，我有话要同暮仙友说，等下你先去别处转转，等我们商量完了事情，再说住的地方。”

千音若：“为什么？打妖怪我也是帮手啊？商量什么事我不能听？”

千音尘：“我说不行，自有你不方便听的地方，听话！”

千音若：“我不！我也有话跟他说！”

千音尘：“你可以等一等。”

千音若恍然大悟：“哦——哥！你是要跟小暮哥哥谈我的事，帮我把我的心意告诉他是不是？哥你真好！”

千音尘不禁为难：“……我，可以，试试……”

千音若：“哥我教你，你一定要跟他说清楚了，两件事，一，我喜欢他，非常非常的，而且，我有一座山！”

千音若说的山，是弱水之西一座小小的仙丘，方圆只二十余里，是彭华山送过来定婚的聘礼，千音尘听了更加糊涂，小妹这样不像发痴，倒像是要当骗子，准备坑蒙加拐带，越发搞不懂她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千音若已经欢天喜地行了礼：“多谢哥！我先走了，等着你的好消息！”

说走就走，千音尘刚要再问一句，这两件事有关系吗，面前人已经不见了，半空中又传了音：“刚才说错了——小暮哥哥的美貌不是无双，还有你千音尘，我仙姿卓绝的上仙哥哥，你与他就是一双……”

千音尘看着海面出了神，又站了一会儿，觉得身后有人靠近，他有点奇怪，暮夜天看起来年岁不大，也未飞升，为什么气息如此轻灵，以他的神识，走到身前才有知觉，还是对方发出声息，故意让他知觉的，这种情况，法力应是比自己还高上一些，但为什么他的青冥灵火又没有自己的强呢。

不过他很高兴，这是暮夜天第一次主动和自己说话，虽然只是轻轻咳嗽了一声。

“暮仙友！”他忙转身行礼。

暮夜天只站着没有回礼，却说：“枫林山，暮夜天。”

千音尘笑了，他知道，这是和自己正式认识，“千音尘。”他也柔声说。

两人转向大海并肩，离着丈许远，就那么聊了起来。

“为什么要帮我？”先开口的还是暮夜天。

千音尘有点不好意思：“除妖降魔，是我本份。”

暮夜天看傻子一样看他：“我是说，为什么帮我遮掩灵火？”

千音尘蓦地转头：“你那火——真的是青冥灵火？”

暮夜天点头承认，仍看着他，千音尘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回答，忙道：“没什么，我一开始不确定那是青冥火。”

这话更怪，暮夜天略一皱眉，眼里明显加了疑问。

千音尘诚恳解释：“青冥灵火太过罕见，其白焰又与冥火相似，容易被人误认为是妖火，我想，被人看见也许不好……”

这话联起上一句，竟似表白什么一样，千音尘蓦地惊觉，登时又要脸红，忙咳咳两声，调运了些气息，才强制压下去了。

暮夜天却不在意，又转回头去望海，看不出多少感激和意外。或许他也认同千音尘的话，这种误会只会发生在他这种身份低微的人身上，天族上仙自然没有，也不怕。

千音尘想到这点又是一阵尴尬，现在不说了更觉别扭，只得硬起头皮往下聊：“暮……夜天，青冥火也是你伴生火吗？”

暮夜天轻轻点头：“我伴火出生。”

是的，他从火中来，历过的烈焰比日月还多。

千音尘忽觉哪里不对，忍不住说了出来：“奇怪……”

暮夜天：“哪里奇怪？”

“师尊也说过青冥是我伴生之火，可我是到三万岁时身上才出现，而且我们好像并不是一族，难道你也是天族人？”怪不得一见就觉亲切。

暮夜天冷冷道：“不是！”

“那你是凡人？还是仙胎？父母可都是神仙？”

千音尘一改平日超然，好奇中竞还有些急切，暮夜天却又恢复冷淡，只一眼，便使千音尘讪讪住了口，刚才已觉近了几分的距离，又被无声拉开。

千音尘以为自己有些冒犯，对方忽然变得冷冰冰的，像筑了一层冰墙，说不定已是恼了，随时会走，但暮夜天只是迎风站着，身形单薄，虽冷，却没动。

千音尘默默无语，低了会儿头，忽然道：“我不是，”

没头没脑一句，暮夜天一愣，

千音尘：“我不是伴火而生的，我生下来秋星昼现，青甲包身，父亲长玦上神是九天帝君族侄，兄弟中排行第四，母亲憬丰上神，七万年前惨遭魔头毒手，不幸陨化离世，我今年九万岁，还有一个妹妹千音若，我是被师傅从小用神火焠炼，三万岁飞升那年身上才有了青冥灵火，师傅是南明宫灵始仙尊。”

如果是杜天镜，这么说便会畏畏缩缩如交待家底，若是千音若，则必是得意洋洋显摆嘚瑟，但千音尘都没有，他就那么自自然然说了，脸上就两个字：坦诚。

片刻之后，暮夜天才说：“我今年七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