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传说古已有之,且不论东西,远在国内外文化会晤之前——陈竟也不是没听说过,昨夜熬到天明,上网恶补,把能搜出的人鱼网页都点进去看了看,也没理出头绪。
托他爷的福,除了大,他爷可以说没有留下一个描述性词汇来记录人鱼。
国内典籍,从汉初的《山海经》到唐代的《太平广记》,都有类似人鱼概念的生物,不过无疑是把人鱼描述成了一种不具备种族文明,甚至面貌丑恶的野生动物。但如果说西洋文化……就更无从考证了,跟神话故事似的。
陈竟查了一晚上,正儿八经的神秘报道没查着,查着不少日本的人鱼故事。
不过日本的人鱼故事明显也有一个中国化到西洋化的发展过程,从前也说人鱼面貌丑恶、脾性迅烈,甚至还有渔民打死人鱼、引发海啸的怪谈,不过到现代化,人鱼形象就变得美丽,甚至色-情了。
另有上世纪苏联某某报纸报道,黑海海岸发现千年人鱼遗体诸如此类的报道,但认真一查,也查不到引用参考,可信度和维纳斯与人鱼打赌这样的西洋神话故事也区别不大,陈竟忙活一晚上,可以说一无所获。
陈竟来得早,在海洋大学图书馆等着,边等边查人鱼,心情说不出的郁郁。
捎他进校的哥们儿和他聊了半个点就分道扬镳了,不过临到饭点,顺路经过,好心请他一杯咖啡,低头一看,看见陈竟看的书:《我们为何这样迷恋人鱼?》
“哟,看来你上那学校压力挺大啊?看这书?”
陈竟脸色一言难尽,刚要把这书扔开,哥们儿一脸“我懂我懂都是兄弟”,揽着他稍稍一坐,用压低气声说:“小美人鱼谁不喜欢?不过没事儿,小日本再多排两年核废水,小美人鱼上岸……说不定有生之年了啊!”
陈竟本就精神不济,还有人阴魂不散,一会在耳边说鱼头人身的美人鱼,一会说三头六臂的美人鱼,一会问半头足类算不算人鱼?恍惚之间,陈竟快要见到他爷。
等放了书,陈竟也用气声,玩笑似的说:“你怎么对人鱼这么了解?你海洋大学的,不会真有什么偷偷出海找人鱼或者私底里研究人鱼的项目吧?”
高中同学立时张大嘴,神色从“我开玩笑呢”变成“不是吧你来真的?”,说:“我操,要有这项目,这鸟学校不早上新闻了?还当什么末流985,他妈剑指C9了!”他摸摸陈竟脑袋,“邪门儿,陈竟,你脑子没出问题吧?”
陈竟一阵头痛,自觉失言,一看时间,已五点多,连忙匆匆别了高中同学,照海洋大学官网公告说的,克拉肯开讲座的图书馆教室去了。
克拉肯的讲座课题,陈竟搜了搜,似乎挺冷门,又在暑假,只有留校生来,没成想有不少人。
还没过去,已远远看见停在门边的克拉肯。倒非他眼神好,而是克拉肯太高。
冷气很足,克拉肯穿一件漂白的亚麻衬衫,头发打理合宜,颈子似乎坠着一块老款怀表,不知是作旧,还是古董,比簇着他的老师与学生们高快一个头。那种古怪的感觉,又出现在陈竟心里。
不论克拉肯是哪个国家的人,克拉肯的样貌与气度都是优异的,可克拉肯行走在人群中,唯独给陈竟一种古怪的感受,如果作比喻,便好似狼入羊群,而非羊入羊群。
但他人似乎并没有察觉这种差异,因为长得帅,彬彬有礼,而且好说话,甚至会中文,克拉肯得到了学生们,尤其是女学生们的欢迎,正有不少人举起手机拍照。
陈竟远远地看了一眼,微作迟疑,掏出昨日克拉肯留下的名片,照上面的电话号码发去一条短信:“我是陈竟,我在海洋大学,今天方便见面吗?”
他看见克拉肯也取出手机。他们相隔很远,陈竟蹲在通道口,埋没在人群中,然而克拉肯却精确地看向陈竟的方向,陈竟头皮炸麻,蹲着倒退几步,匆忙出了通道口。
手机“叮”地一声,“好的。六点钟学校南门见。”
陈竟本憋了一肚子要问的,是要直接上去找人的,可一见克拉肯,隐隐的畏惧感叫停了他。他畏惧克拉肯,这畏惧好似是天经地义的,正如人跳到海里会害怕,掉进狼窝也会害怕,而不单单是因为克拉肯贵宾招待的身份。
见第二面,陈竟已嚼透这点。但叫他想不明白的,是为何只有他畏惧,其他人却全然不察。
陈竟出校,找小店吃了碗馄饨,六点之前,导航回南门,提早在门口等着。
六点零二分,一辆学校招待的黑色奥迪开出南门,在陈竟面前微微一停。陈竟一愣,克拉肯已下车,打开车门,“陈竟,上车。”
“我……”
克拉肯关上车门,微笑一下,“晚上想吃什么?”
这和陈竟想的完全不一样,他是来开门见山的,但冲着前头司机的后脑勺,大约是学校派出来给接待开车的,“人鱼”二字卡在嗓子眼儿,只能坐正了,“教授,我吃过了。”
“我没有。”
“……哦,”陈竟说,“那您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吧。”
“陈竟,你没有推荐么?”
陈竟一个字儿都说不出,他同克拉肯一起坐在后头,后头是宽敞,不是坐不开,可他坐得如坐针毡,冷汗沿脊梁骨淌。他也说不出这是怎么了,也许是觉察自己的畏惧,如今这份畏惧越发叫他局促。
学校派出来开车的以为陈竟是他们学校的学生,倒头给了他个“你这孩子不懂事”的眼神,好不自来熟,笑哈哈地同克拉肯说起东胶的特色菜。
克拉肯微笑以答,陈竟挨着车门,抓着裤子的手筋骨迸起,真是度日如年。他本以为这回没他事儿了,却没想到克拉肯应着话,手却搭过来,捏了捏他脖子,轻声说:“陈竟,放松。”
捱到停车,从停车坪出来,陈竟一看,是家要预先订座的小馆,连忙倒头去说,学校派出来开车的却说人家古斯塔夫院士早找人订好了,你这孩子,不赶眼色,哪个系的?
后知后觉,陈竟知道自个儿是叫人捉弄了,气冲冲地到门口,却见克拉肯竟在等着他,看见他脸色,克拉肯笑了笑,“陈竟,今天不开心?”
有火无处发,陈竟过去压低声音说:“教授,您既然能把我爷爷的日记本子找出来给我,就应该知道我今天来找您是干什么的。”
克拉肯一停,只用铅灰色的眼看着他。
电梯口已开,他也不进,连带着按电梯引客的两名侍者也一同等着。陈竟一开始摸不着头脑,闹不懂克拉肯要做什么,僵了一分多钟,才恍然大悟,难以置信,“克拉肯?”
克拉肯这才踏进电梯,温和地同他笑了笑,“我要与你说的,正也是这件事。今晚的时间很宽裕,我们可以慢慢聊。”
一前一后,犹如两人。陈竟登时心里冒邪火,心道:“这他妈算什么事儿啊?这不会就是那什么服从性测试吧?老子和你一外国的还八竿子打不着呢!”
到包间,克拉肯倒好心而且体贴地为陈竟拉开椅子,好似对待淑女,“如果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问我。”
陈竟憋了一肚子,如今真要问,反而有耐心了,等菜上齐了,把服务生叫出去,自己把门关上,回来撑着椅背,居高看着克拉肯,“我爷的日记本子是你给我的,联系你的名片也是你给我的,克拉肯·古斯塔夫先生,您不准备向我做个祖辈和出身的自我介绍吗?”
克拉肯抬头同他对视。身高的缘故,陈竟还不曾这样俯视着克拉肯,似乎也不曾这样近,看着克拉肯这张英俊到有些邪异的脸,不自觉开始走神。
以克拉肯的教衔,年龄绝不可能低于四十岁,可陈竟试图在这张脸上找到医美注射的痕迹,却一无所获,好似克拉肯的英俊与面貌的青春,全赖珍贵的基因,就如同他拔萃的身高。陈竟留意到克拉肯的睫毛也很长,不过似乎很硬,正垂敛着,蔽住了克拉肯浓铅似的眼。
猝然,陈竟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猜测:如果他爷没诓人,叫他爷去找人鱼的官员也没有精神疾病,克拉肯不会就是捕捉到人鱼的“长生人”吧?
克拉肯低沉的声音,叫陈竟回神,“你说得对。我是应当向你做个自我介绍。Kraken Gustaf,欧洲神秘学研究学会成员,达华氏神秘生物研究基金会代理委员长——幸会。”
克拉肯伸出手,陈竟一愣,再次与他握了握。还是一样冷,但并非冰冷,而是失温,叫陈竟想起变温动物。
半分钟,陈竟反应过来,“达华氏神秘生物研究基金会?这是?”
“全称是达尔文-华莱士神秘生物研究基金会,为了纪念这两位在进化生物学作出杰出贡献的生物学家。”克拉肯用一种绅士口吻说:“顾名思义,这个基金会正是提供资金,助以完成在进化生物学和解剖生物学方向上的神秘生物研究项目。”
陈竟愕然,好似二进制世界变成十进制,“所以人鱼是……”
“人鱼正是海洋分类名目下的神秘生物。”
克拉肯长手一伸,按在陈竟肩胛,轻微地下压,陈竟不自觉坐到克拉肯旁边的椅子上。克拉肯抚着陈竟后脑,微笑了下,“你大约已猜出,这次极地科考项目,正是为了捕捉人鱼。我除了是本次项目的首席科学家,也是本次项目的主要投资人之一。
“陈竟,你出生在一个与人鱼十分有渊源的家庭,我认为由你来做我的助理再好不过。不知你可否赏光,接受我的邀请?”
陈竟:我觉得吧,这事儿是不是不太对劲?
对了说一嘴,作者基本是写了存稿往存稿箱里发,如果有意见回复不及时,见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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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