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竟三魂七魄叫费德勒吓去一半去。他挣着正身怒喝道:“不合适!老二,你说的这是什么胡话?!开弓没有回头箭……老二,这成什么了?!”
可不料费德勒却揩着他口角道:“陈兄准我做这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陈兄说说,怎么不合适?哪里不合适?”
陈竟有如当头一棍——许多回了?!哪来的许多回?可陈竟哪里知道他爷那码子乌七八糟的风流事,便是算是他唯独知道的汉东那回,也不过算一回,还是他爷叫费德勒阴了,喝大了一头栽进阴沟里。陈竟愣住半晌,阴着脸道:“哦?那你倒是说说,我和你上回在几日几日几时,又在什么地方?”
费德勒竟道:“几日记不得了,不过五月在广州靠港那日,陈兄已不记得了吗?”
陈竟心道:“这不会来真的吧?”可以费德勒做人的本事,这黑不隆咚地,陈竟哪里看得出费德勒是说的实话,还是有意诈他?更何况陈竟哪里敢判费德勒的真假,如果差之一着,便该轮到费德勒判他这个六耳猕猴的真假了。
陈竟左右一想,立即把他爷出卖给费德勒。他佯作好一番思想斗争,最后摆出一副有几分忍耐的笑脸,仿佛“那好吧看来也只好如此了”地说道:“那就等——等明早吧,我今天也累了,先在你这车上歇一歇,睡一觉,睡到天亮,你……你要我帮你一把,那我就帮你一把,不过明日过后,桥归桥、路归路,到此为止,你不要再提。”
可不料费德勒竟低低地一笑,好似逢见何等趣事,陈竟心道一句“奇怪,小杂鱼笑什么?”,不过不妨他推了推费德勒,继而老神在在地抖了抖叫费德勒压皱的长衫马褂,正要再取来礼帽,往脸上一盖,吩咐一句“那我睡了,贤弟明早叫我”——费德勒忽而卷土重来,冷不丁给他来了个猴子摘桃。
也是他爷这两把配枪不争气,一把舍不得枪子儿,叫费德勒给缴了,另一把方才叫费德勒几缕头发给勾了魂去,正好似叫烤鸭香味勾了去的饿死鬼,更何况又与费德勒胡闹了好一阵。这码事陈竟已是琢磨清楚了,他柔情蜜意未必能打动费德勒,可若费德勒为他春风化雨,这是一打一个准。
费德勒五指攥拢捋了几下,竟便一撩他长衫,矮了下去。陈竟好吓一跳,哪怕不是头回,迄今这事儿于他也不是个正道理。陈竟一声国骂,喝止道:“别!你……你起来,咱……咱不是定好明早吗?”
可不料费德勒笑道:“我只听说**,难不成陈兄还听说过春早?”
陈竟要费德勒叫他“陈兄”,本是想清正他与费德勒的金兰兄弟关系,时时刻刻给费德勒上道保险,却不曾想到人心难料,这“陈兄”他妈成情趣了!可阀门一开,后头的洪水滔滔,便由不得陈竟做主了。
可怜这一辆金贵小汽车,今夜遭了牛鬼蛇神轮番上阵。陈竟有的不是头回,有的却是头回,不过好在费德勒的情谊之深,竟也没在这功夫与陈竟谈公正公平,因而还叫陈竟得来一张闲嘴与费德勒论论中国儒家二千五百年兄友弟恭之传统道德。
临近天明,陈竟正用余手持着烟斗呷烟呷得昏昏然,忽叫费德勒往车窗框子一按,才心道一声不好,但费德勒已早有预料似的紧紧捂住他嘴,紧接用口舌相替,吻着他道:“不怕,这就成……我不动真格的。”
天上下起雨来,把陈竟这一身行头浇得三分湿,也是他正同费德勒一起动手上功夫,没有十分地仔细听,才似乎是听见费德勒不甚明了地低笑道:“我要做成了……天明后你可饶不了我。”
正在临发之机,陈竟只觉脖颈子上沉甸甸地一挂。低头一看,原是费德勒从后头给他戴上的同心锁。此前陈竟说的也是真心话,这玉锁小孩子戴戴便得了,他这样一个七尺男儿,戴这个成什么了?
可正腾手要摘,费德勒却把陈竟的双手一按。费德勒喘着气,话里话外竟有几分狠意。他道:“长命锁就长命锁,我不管你把它当作同心锁还是长命锁……陈克竟,反正我要你此后好好把它戴着。”
但陈竟道:“你说什么?”费德勒的利齿咬住陈竟,咬得他大骂一声,由是也叫费德勒隐恨的声音更加低微。费德勒道:“你要好好戴着……上穷碧落下黄泉,不论你死哪了,我都找得回你,你要不戴……”费德勒一口把陈竟咬得糟烂,数滴冷雨打在肩头,剧痛之中,陈竟竟似看见一滴泪,“……你就当他娘的孤魂野鬼去吧。”
黎明熹微之中,陈竟愣愣地看着费德勒在残存夜色下与他一般怔然的神色,敏锐地察觉出费德勒分明有一句话要问他,可四目相对之际,费德勒却忽然擎过他头脸来与他接吻,那一句话,到天明也没有问。
……
“……陈竟,陈竟!你怎么又走神了?你还要我给你说说,那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在听?”陈竟冷不丁叫回神来,立即举双手大叫道:“错了错了!我在听,哈哈,我这不是一张脸上七个眼儿都在听吗?”
正值午歇,陈竟在宿舍瞧见刘杰,记起今早听说“进化号”有重大进展,特地找刘杰来打听消息——虽说陈竟因各方面原因在“进化号”上遭排挤,可毕竟一艘船上的蚂蚱,再瞒也瞒不到哪儿去,更何况他还是个后门来的“关系户”。
但不料刘杰在这儿全情投入地说了半天,一抬头竟见陈竟正魂游天外,人不知想哪儿去了,反正是没有在听,刘杰本也是个忙得脚不沾地的主儿,叫陈竟这么一拖沓,泥人也窜起来三分火气。
不过好在陈竟态度正、认错快,陈竟一阵求爷爷告奶奶,刘杰立歇了火气,不过再一打量陈竟,刘杰奇道:“哎?陈竟,我怎么觉得……你这两天不太对劲呀?”
陈竟也奇道:“哦?哪里不对劲?”
刘杰道:“我感觉……我感觉你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俩人当舍友这么长一阵子,虽然脾性差之甚远,不过互相还算真诚以待,刘杰如今也是有话直说。他道:“反正跟你刚上船那会不太一样了,你刚上船那几天,还比较严肃,没有——没有这么‘活泼’。”
刘杰说话是十分委婉,陈竟这叽里呱啦,瞪眼说瞎话,哪儿是活泼啊?两人说得大眼瞪小眼,刘杰立马好心给陈竟找理由道:“没事,其实我也有点这样,和生人说不出话,和熟人话就多一点。看来咱俩是混得熟了。”
陈竟也立即打哈哈,连声附和道:“是,是!咱这不混熟了吗?一碰见哥们儿,我这嘴是憋不住……哈哈。”不过心里却是惊涛骇浪,暗自想道:“完了!我这不是回‘进化号’,不是不在西贡了吗?怎么还越来越像我爷了啊!”
不过这话说不得。刘杰也实在是个泥人捏的好脾气,肯干活、好心肠,见陈竟已回过神来了,于是便拨出自己珍贵的午歇功夫,又简单地为陈竟说了一遍:“前几天也算是没有白忙活,终于是又追踪到先前那条雄性人鱼的踪迹了。”
陈竟心下一惊,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在哪找到的?”
刘杰已熬夜熬得一对眼眶黢黑:“昨夜凌晨,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先前那条失去追踪的雄性人鱼居然主动浮到海面上来了!”陈竟一听,心道果然是新近的事——“进化号”虽小,可也是有结构的,如果不抄近道,这消息便是从上而下传递下来的,他这样的外行人,虽然瞒不住他,可等他自然而然地知道,黄花菜都凉了。
关于那条雄性人鱼的身份,迄今还是未知数,听到刘杰这样说,陈竟说不为所动,那是放屁的屁话。
但陈竟似乎已把他爷不显山不露水的功夫学了七八分过来。他佯作惊奇地问道:“我靠,你昨夜亲眼看见了?!”
刘杰道:“不是我最先发现的,昨夜我还在实验室处理人鱼的声学分析和模拟,是几个值夜的海员最早看见了,然后赶紧把我们叫了过去——陈竟,你猜我们看见什么了?”刘杰一张气血不足的脸上显出十分的光彩,竟然破天荒地与陈竟卖了个关子。
陈竟配合道:“按你说的……是那条雄性人鱼?”
刘杰道:“不单单是之前的那条雄性人鱼!一共是五条雄性人鱼!”
陈竟一惊道:“五条?!”
刘杰拿来一个笔记本和一支圆珠笔,给陈竟画了一张示范图道:“昨晚我们赶到甲板上的时候,正好是看见分别有两条雄性人鱼在‘进化号’的左舷和右舷,还有一条雄性人鱼在‘进化号’的船艏!当时‘进化号’的航速在十五节,这几条人鱼与‘进化号’同行了至少有二十分钟,所以显然是它们在有意识地跟随‘进化号’!”
刘杰暂时性地陷入一种沉思。他道:“此前‘进化号’早有猜测,猜想人鱼也许拥有不亚于任何海洋哺乳动物的智力,那这种跟随的行为,是不是可以看作它们的玩耍和示好?”
陈竟从刘杰的脸色中察觉出一种不忍,于海洋生物学,他固然是个外行人,可与人鱼打交道,他或许是“进化号”上唯一的一个“专家”。有许多话,陈竟想说,但实在无从说起,陈家祖宗与人鱼的事,恐怕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
陈竟再持起本子,把刘杰画的示意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最后凝着眉头摇摇头道:“你是从哪里看出这是向我们示好的?自然界里也没有任何一个族群,是由一帮雄性个体组建起来的吧?这伙雄性人鱼,与其说是向我们示好,我怎么看着像是……给我们开道?”
刘杰一愣道:“开道?”
陈竟道:“这五条雄性人鱼,昨晚有留下什么照片或者影像资料吗?”
“有肯定是有。不过……”刘杰迟疑道:“你要想看的话,可能要先和首席打个申请报告。”
陈竟一时凝眉不语,按陈竟惯来的脾性,刘杰以为他是在气恼在“进化号”上处处受限于人,处处受人推阻,干芝麻大的事都要上报、都要申请,于是安慰道:“首席一向对你很好,也很看好你,如果你要向他申请……首席肯定会答应的。”
老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刘杰会参与进“进化号”这一项目,自然也一样“背靠大树”,只不过他的大树远在万里之外,而且也没有古斯塔夫教授这么贴谱。与陈竟熟稔了,刘杰也禁不住问道:“陈竟,我记得你也不是海洋学相关专业的……你和古斯塔夫教授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陈竟这才微微地回神。刚才他还在思索这五条雄性人鱼究竟有谁,先前他一直认为跟着“进化号”的那条雄性人鱼也许与费德勒有脱不开的干连,但一条人鱼,他尚没有算明白,五条人鱼,就更算不明白了。
看着刘杰画的示意图,陈竟心中涌出些微不安。
他把笔记本递还道:“你说克拉肯?他——和我爸是好多年的好朋友,风里来雨里去的好哥们儿,我这不是‘走大运’,沾了我爸的光呢嘛?”陈竟这话得有九成九的阴阳怪气,不过刘杰却以为他是直抒胸臆。
陈竟一声哂笑,但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道:“稍等,我怎么落下这茬儿了?!先前我向克拉肯打听‘亿万·帕帕宁号’,克拉肯迟迟不肯和我挑明白说——他——他克拉肯不会就是我爸那个神出鬼没值阴差似的小杂鱼相好吧?!”
陈竟:小杂鱼、小杂鱼、小杂鱼……(惊恐脸)啊呀,我这嘴怎么不听我使唤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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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