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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挺挺的枪杆散发出来的黯淡光泽,让长峰感到一阵揪心。maxreader这让他回想起以前迷上射击的那段日子。手指扣下扳机那瞬间的紧张、射击时的冲击力,以及射中靶心时的快感,都鲜明地烙印在他脑海里。
长峰正在看着枪枝型录上的图片。他以前曾光顾过的某个店家,每隔几年就会寄信的产品型录给他。图片的下方写着:“枪身半抛光处理,附有意大利制枪套”。他瞄了一眼价格后,便叹了口气。九十五万圆实在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出手的金额。而且,他现在早就已经放弃射击了。他罹患了干眼症,没办法参加比赛。之所以会得这种病,是因为他看着计算机屏幕的时间过长的缘故。他在半导体公司从事ic设计的工作已有多年了。
他将目录阖上,摘下眼镜。当他的干眼症痊愈之后,又开始有老花眼,现在他阅读较小的文字时,都必须戴上老花眼镜。每次寻找老花眼镜的时候,女儿绘摩就会嘲笑他“老头子”。
老花眼镜应该还是可以射击才对,不过他已经不想过度使用眼睛了。虽然只要一看到枪的图片,他就会技痒,心中的那分想念也会跟着苏醒。然而,过去宝贝得要命的枪,这一年来他却连保养都没有做过,现在已经变成电视柜上的装饰品了。
墙上的时钟已经七点多了。他手里拿着电视遥控器,正想要打开开关时,便听见窗外的喧闹声。
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拉开面向庭院的落地窗窗帘,树丛外聚集着像是一家人的身影。
他立刻明白那是她们的笑声。远处的天空中有烟火,当地正在举行烟火大会。和都市不同,这一带很少有高楼大厦,所以尽管距离很远,从长峰家中还是看的一清二楚。
虽然他自己是觉得既然在家里就可以看得到烟火,又何必大老远跑去人群中凑热闹,但是,他也明白那种年纪的女孩子应该是无法认同他这种想法的。她们的目的并不是看烟火,而是和同伴嬉闹,而且这必须要在热闹的地方进行。现在绘摩手里应该拿着烤玉米或是冰淇淋,用只有她们才懂的语言,兴高采烈地谈论着只有她们才懂的话题吧。
绘摩今年已经升上高中了,在长峰的眼里,她和一般的少女没两样,个性开朗活泼。在她十岁的时候,母亲过世,她还因为悲伤而高烧不退,不过她又重新站了起来,这让长峰的心中充满了感谢。现在她还会开玩笑地说:“爸爸,如果你碰到好的对象,可以再婚喔!”当然,这并不是她的真心话。长峰可以猜想到如果他真的提出再婚的要求,绘摩会有多反对。但是总之,绘摩似乎已经从丧母之痛走出来了。
这个女儿现在正和学校的同学们一起看烟火。为此,长峰还特意帮她买了浴衣,不过因为她自己不会穿,所以说要请同学的妈妈帮她穿。想要看女儿穿浴衣模样的长峰对女儿说:“要拍张照片回来喔!”但是,他非常怀疑绘摩是否会记得。她只要一玩疯,就会把其他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虽然她的手机有照相功能,不过长峰可以预料她拍的一定全都是朋友的相片。
从上小学开始,长峰就让她带着手机上学。他告诉绘摩,一旦发生任何事情就打通电话给他。对于没有母亲的绘摩而已,手机成了唯一的防护,长峰也可以放心出门工作。
听说烟火大会到九点结束。他告诉绘摩一结束就立刻回家,如果会稍微晚回来的话,也要记得打通电话。从长峰家到距离最近的车站,步行大约要十分钟。虽然附近是住宅区,但是到了深夜,路上便杳无人迹,路灯也只有几盏。
长峰看了看时钟的指针,一个人露出来苦笑。现在绘摩一定又把老爸说的话抛诸脑后了。
一辆旧型的日产gloria行驶在只有一个车道的狭窄县道上。在路灯很少、视野又不佳的弯道上,突出的电线杆显得很碍眼。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敦也咂了咂舌。
“这是什么鬼地方!不要说女人了,就连个人影也没有!一直在这里打转有什么用?换个地方吧!”
“那要去哪里嘛!”中井诚一边用单手操纵着方向盘,一边问道。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今天晚上有烟火大会,走一般的道路会塞死吧!不然我们干嘛来这里?”
“掉头!”坐在后座的快儿用脚踹着驾驶座。“现在烟火大会应该已经结束了吧!女孩们也差不多要回家了。”
“所以我才说如果回头的话,会陷入车阵中啊。”
“谁要你回去了!笨蛋!刚才不是有经过一个车站吗?我们就在离那里稍远的地方埋伏,等待猎物经过。”
“会有人经过吗?”
“那个车站小归小,从那里下车的人还挺多的。其中应该会有家比较远,必须一个人走路回家的女生吧!”
“会吗?”
“不要啰唆!快掉头!不然猎物就跑了。”快儿踹了一下驾驶座。阿诚一肚子火,但是他还是默默打着方向盘。因为他吵不过快儿,而且敦也应该也会站在快儿那一边吧。
阿诚立刻心想:这两个家伙好像是玩真的,他们真的打算袭击女性。
快儿身上带着两种药,一种是氯仿(chloroform)。阿诚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不过据他所言,他之前曾用这玩意儿成功强暴过好几个年轻女孩。听说只有让对方昏倒后,就可以为所欲为。只不过因为这样那话儿很难插入女孩的阴部,所以要先准备乳液。他得逞之后,好像就直接将女性丢弃在现场逃逸。阿诚倒是觉得快儿的运气真好,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人被他弄死。虽然受害人应该已经到警察局备案了,但是现在警方的调查却还没波及快儿,也因此他才会食髓知味。
快儿手上的另一种药,是他口中的“魔粉”。看来是一种兴奋剂,他说:“只有用了这个,不管是什么样女人都会对你百依百顺,她会希望你赶快上她。”听说他是两三天前在涉谷弄到的,他好像非常想要试用看看。
“我们去钓马子吧!”阿诚接到这通电话,是在今天傍晚的时候。快儿命令他开车去找他们。
“只有将这玩意儿涂在那里,她们就会乖得像奴隶一样,你们不觉得很**吗?”快儿展示着装了药的塑料袋,双眼闪着光芒。
他们三人是国中同学,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干了不少坏事。高中相继休学后,他们之间那种生命共同体的意识就更为强烈了,恐吓、盗窃已成家常便饭,他们也曾勒索过中年男子。疑似性侵犯的案子是也犯了几件,不过都是将对方灌醉后侵犯而已。那些醉茫茫地跟着陌生男子回家的女孩子,也不是完全没有错,所以阿诚并没有很强烈的罪恶感。
但是对女孩下药性侵犯这种做法呢?只因为这个女孩刚好这个时候出现,他们就可以对她做这种事吗?
还是算了吧——阿诚应该这么对他们两个说的。不过他知道得很,自己要是说出来这句话,会被骂得多惨,会受到什么样的攻击。还不只如此,快儿一定会找其他兄弟来凌虐阿诚。曾经有一个少年因为违逆快儿而遭到围殴,结果整张脸都变形了。那个少年在警察局里坚持说他不知道那些施暴者是谁,因为他知道只要报出快儿的名字,之后会遭受更惨的报复。
当时阿诚也有加入施暴的行列,那是快儿的命令。
“不要手软喔,要让他知道下次不可以再背叛我。如果打得太轻,他还会去报警哩。”
阿诚可不想遭到那样的凌虐。虽然觉得即将被性侵犯的这个女孩很可怜,但是为了自保,他还是觉得照着快儿所说的去做。
开了一段路以后,看似刚才欣赏完烟火的人群,慢慢从马路的另一头朝这里走来。电车好像进站了。
“再往前开一点!”快儿发出命令。
一接近车站,走在路上的人更多了。有很多年轻女孩,还有看起来像是高中生或国中女生的团体。每看到这些女孩子,敦也都会发出大大的的咂舌声。
“如果人再少一点就好了,这个样子怎么把人带走啊!而且全都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喂,快儿,我看还是随便找个马子搭讪比较快。”
“神经,谁要去搭讪啊。而且如果要搭讪的话,何必特地用魔法之药啊!”
“啊,对喔!”
“我们要找那种平常很难到手的猎物,驯服这种马子才过瘾。”
对于快儿说的话,敦也伸出舌头做出舔唇的反应。阿诚瞥了一眼敦也的表情,笑了出来。因为如果不笑的话,不知道会被他们两人说什么。
“哎呀,就先在这里等一下吧,之后人就会慢慢变少了。阿诚,先在这附近待命。”
“ok。”阿诚按照吩咐,将车停在可以看见车站的路边。
不知道警察会不会经过这里呢?阿诚心想,如果警察来做例行盘查的话,快儿应该也会宣布今天晚上的行动先取消吧!
然而,快儿似乎卡出阿诚的心思似的,开口说道:
“今天晚上是下手的好时机,因为警察不在啊。”
“为什么?”阿诚小心翼翼地问。
“因为那些家伙都被调去支持烟火大会的会场啦。”
“原来如此。”敦也敲了敲仪表板。“原来是去那里维护秩序了,你真聪明!”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们的目标只锁定看烟火的人,今天晚上行动。”快儿似乎很得意的样子。“对了,敦也,你住的地方没问题吧?”
“绝对ok。”敦也竖起大拇指。
敦也一个人住在足立区的公寓里,房租由他父母负担。他的父母说为了让他考上大学入学资格检定考,该给他一个安静的环境念书什么的,当然只是幌子,实际的目的则是把这个会对家人施暴的儿子逐出家门。
“数字相机呢?”
“数字相机和摄影机都搞定了。”
“好。”快儿点燃一根香烟。“现在就只等猎物上门了。”
快儿强暴女孩子时,一定要用数字相机和摄影机拍下当时的情形。一方面是为了防止之后事情闹大,不过这其实也是他的个人嗜好。敦也房间的架子上摆满了他们的猎艳的成果。
好像又有电车进站了,人们陆陆续续从车站走出来。但是似乎比刚才的人少。
“喂!那个。”
敦也用手指指着前方,并转过头去。
快儿将身体探到前座之间。
“那个穿浴衣的吗?不错嘛!”他的声音像是野兽一样。
阿诚也立刻明白他们挑中的对象了,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娇小少女。她身穿浴衣。手上拎着一个小袋子。即使是距离很远,也看得出她长相清秀。阿诚觉得那是快儿喜欢的类型。
少女一个人走着,身旁似乎没有同伴。
“阿诚,开始行动。”快儿发出命令。
“可是还有人啊!”阿诚一边开动车子一边说。
“我知道,先超过去看看她的长相。”
阿诚慢慢开动车子,少女似乎没有察觉到,他们从她身后慢慢接近,然后超过她。看清楚少女的长相之后,敦也发出了小小的赞叹声。
“很不错耶,超正的,好想上喔!”
“阿诚,停车,不要熄火喔。然后把窗户打开。”
阿诚照着快儿的命令去做,并且不时瞄着照后镜。那个少女踩着不太习惯木屐的步伐慢慢接近。
快儿好像正在将氯仿倒在手帕上。
2
长峰的目光从播报新闻的电视转移到墙壁上的时钟。他从刚才开始,就不断重复着这个动作。时钟的指针已经接近十点,长峰觉得绘摩差不多该打电话回来了。听说烟火大会是到九点结束。
电视正在播报职棒赛的结果。获胜的是赑屃球团,但是长峰根本不在乎。他站起身,伸手去拿无线电话,那里面储存了绘摩的手机号码。
但是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立刻拨打。以前绘摩和朋友去唱卡拉ok时,长峰因为担心她晚归而打了电话给她,结果她一回家便提出抗议。
“去卡拉ok唱个两个小时是很普通的事情啦。我很谢谢爸爸的关心,不过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多信任我一点嘛。不然我会被朋友笑耶,爸爸你也别再老挂心着我了。”
长峰并没有说出“你明明就还是个孩子啊”这样的话。这一年来,长峰对于女儿的成长感到很困惑。他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在外面做些什么事,所以也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他只知道,女儿好像不怎么喜欢父亲的过度关爱。
长峰公司的同事当中,也有不少人的女儿和绘摩年纪相仿。他们也都有着同样的烦恼,那就是不懂自己的女儿在想些什么。
“哎呀,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最麻烦了。我顶多只能逗她开心,其他的事就全交给老婆去处理了。”几乎所有的人都这么说。
要是这个时候母亲还在就好了,长峰心想。与其说是不知道该如何骂她而放松管教,还不如说是因为不想被她讨厌。长峰也觉得自己这样很窝囊。
长峰又看了一次时钟,指针几乎没有前进。
烟火大会结束的话,会有一大堆人要回家。路上人山人海,大概会挤得水泄不通吧。要坐上电车,无疑也得等上好一阵子。这样一想,长峰就觉得没什么好担心了。
但是,烟火大会结束到现在已经快一个小时了——
长峰最后还是决定按下通话键。或许绘摩又要抱怨了,不过总比他一个人穷担心好吧。
手机响了,这是现在最流行的曲子,阿诚吓了一跳。
“哇,这是什么?”
“只不过是手机,干嘛吓成那样!”快儿说完后,便发出沙沙沙的声音找着东西。他好像打开了女孩刚才提着的那个袋子。
手机仍然继续响着。快儿找到了手机。
“把电源关掉啦。”敦也说。
“现在关掉会让人起疑吧。不要管它,它自己会停。”
果然如快儿所说的,电话铃声停了,然后他便将电源关掉。
“这样就没事了。刚才应该先关掉的,太大意了。”
“进行得很顺利嘛!”敦也愉快地说,“真是一个上等货色呢!”
快儿也带着笑意。阿诚听见浴衣下摆摩擦的声音,应该是他们把手伸进浴衣里了。
穿着浴衣的女孩在后座被快儿和敦也架住,已经完全失去意识,一动也不动。
令阿诚感到惊讶的是,快儿和敦也的速度竟然这么快。停车,等待女孩经过,确认四下无人后,快儿一说:“行动!”两人便冲出车外。先是敦也超到女孩前方,然后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女孩似乎吓了一跳,也跟着停下脚步,接着快儿便从背后袭击。他用刚才那条洒了氯仿的手帕捂住女孩的嘴,大约不到五秒钟的时间,女孩就瘫软了。他们两人扶住女孩的身体,同时看着阿诚那里。这是叫他快点把车开过去的意思。阿诚将车子开到他们旁边后,他们便架着女孩坐进车子的后座。看他们熟练的手法,可以想见同样的事他们已经做过多次了。
“如果还没到她就醒了怎么办?”阿诚问。
“暂时不会醒啦。”快儿回答。
“如果醒了,就再给她闻氯仿不就好了。”
“不可以一直闻,弄不好会出人命的。”
“真的假的?”
“我好像有听人说过,在弄昏人的时候是有诀窍的。吸入不够会醒过来,但是吸入过多的话又会醒不过来。这可是很难拿捏的呢。”
“快儿你太**了,应该是全日本最会使用氯仿的人了。”
快儿听到敦也的奉承后,低声笑了笑。
“不是只捂着嘴就可以了,同事还要稍微压一下胸部,这样对方就会觉得呼吸困难,然后用力地大吸一口气,这个时候氯仿也会被吸进去,对方就会立刻昏倒了。哎呀,不过用说的都很简单啦。”
“太了不起了,那就都靠你了!”
“刚才的组合实在太完美了!”
两人因为弄到了一个超乎预期的美少女,所以显得非常兴奋。当她被带到敦也的房间之后,藉助药物的力量,他们应该会更疯狂吧!当然阿诚也非加入不可。
车子越过河川,进入了足立区,不久之后就来到了敦也的公寓前。女孩仍然没醒。
确认四下无人后,三人将女孩抬进敦也的房间。房间在一楼,敦也将手指伸进门上的信箱,拿出钥匙。信箱内侧黏着一个小袋子,他平常都把钥匙藏在这里。这是为了让他的朋友——其实就是快儿——可以自由进出。阿诚自己则从未擅自使用过敦也的房间。
他们将女孩抬进房间之后,阿诚的手机便响了。他一看来电显示是他老爸,便按下通话键。
“干嘛?”
“阿诚,你现在在哪里?”
“朋友家。”
“车子呢?”
“停在旁边。”
“你现在马上回来,我要用车。”
“什么?现在啊?”阿诚一边说着,一边庆幸自己得救了。
“就是现在。你也没事先告诉我你今天晚上会把车子开出去啊。”
“我知道了啦。”阿诚挂断电话,做出扫兴的表情看着快儿他们,“真是倒霉,我老爸打来的,他要我把车还他。”
刚才那辆gloria是阿诚父亲的车。不过平常他不太开,所以最近阿诚常常擅自开着到处跑。他两个月前才考上驾照。
“搞什么嘛!不要理他啦!”敦也皱着眉头说。
“不行啦!如果惹火他的话,他会把车子卖掉的。”
“那种老爷车哪卖得掉啊。”
“如果真卖不掉的话,就只能等着报废吧。验车的时间也快到了。”
敦也咂了咂舌。
“混蛋!没有人摄影搞屁啊!”
看来他们好像打算让阿诚负责拍下他们强暴女孩时的情形。
“没办法,我要回去了,不好意思。”阿诚对快儿说,然后就打开门。
“等一下!”快儿叫道。阿诚一回过头,发现快儿的脸已经凑到他的眼前了,“你可以回去,但是这件事不准泄漏半句。”
“我知道啦。”
“我说在前头,你也是共犯喔。不管你有没有做都一样。”
阿诚咽下一口口水,点点头,他的背脊发冷。
快儿已经察觉阿诚从一开始就不想参与这场游戏了,他也看穿阿诚想趁着父亲的电话逃跑的念头。
“那好吧,你可以回去了,我们两人要享受了。”
“拜拜!”敦也的声音从快儿的背后传来,那是带着轻蔑的声音。
阿诚什么都没说就走出了房间。他坐上车时,发现有一个东西在后座闪闪发光,于是他便伸手拿出那个东西——是刚才那女孩的手机。
长峰伸手去拿烟盒,然后发现烟盒已经空了,就用双手将烟盒捏扁。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搔了搔头。从额头上沁出的汗水流到了他的鬓角。即使这样,他还是一点也不觉得热,甚至还起了鸡皮疙瘩。不祥的预感几乎要令他崩溃了。
电话响了。长峰像是弹起来似的站起身,拿起无线电话。但是看见来电显示之后,他失望了。那不是绘摩的手机号码。
“喂,这里是长峰家。”
“啊,那个,我是金井。”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说。
长峰认得这个声音,因为他刚刚才在电话里听过。金井美和是今晚和绘摩一起去看烟火的其中一人。长峰担心迟迟未归的绘摩,于是便打电话到美和家询问。
美和说她和绘摩是在电车上分手的。离她家最近的车站是长峰家的前一站,当时她和其他朋友都已经分开了,只剩下绘摩一人。
如果是坐那班电车的话,绘摩应该已经到车站了。那么之后绘摩到底是去了哪里呢?已经过了十二点。
“我已经试着联络今天一起去看烟火的所有人,但是没有人知道绘摩的行踪。大家分开之后,也没有人接到绘摩的简讯或是电话。”美和用难过的声音向长峰报告。
“是吗?我知道了,谢谢你喔。”
“我等会儿再打电话给没去看烟火的同学,还有班上和绘摩比较要好的同学,搞不好可以打听到什么消息。”
“那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可是没关系吗?已经那么晚了。”
“如果不做些什么的话,我实在没办法放心,我非常担心绘摩。只要一想到绘摩碰到了什么……”美和的声音哽咽了。
“谢谢,那如果有任何消息的话,请再跟我联络,我想我是不会睡的。”
“好,我一定会通知您的。”这么说完后,她就挂断电话了。
不只金井美和,绘摩的那些朋友们现在一定全都在打听消息,然而长峰的内心其实对她们怀着恨意——要是这些朋友不邀绘摩去看烟火大会就没事了。虽然他心里明白发这些牢骚也于事无补,但是就是无法不这样想。
当他坐回沙发时,玄关的门铃响了,长峰拿起对讲机。
“哪位?”
“我是警察。”对讲机传来了低沉的声音。
问过金井美和后,长峰便打了电话到当地的派出所。那大约是四十分钟前的事了吧?他们好像终于过来了。
来的是两位穿着制服的警官。长峰请他们到客厅,然后对他们说明事情经过。
“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四处打听过了,但是目前并没有接到任何关于您所描述的女孩受到收容的消息。烟火大会现场及其周边也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状况。”年长的警官说。
“我女儿大概已经回到车站了,所以就算发生什么事,应该也是在车站四周。”
“这个可能性很大。我们待会儿就会去车站前面调查看看。”
长峰对于警察的回答感到很不耐烦。
“难道不能更大规模的搜索吗?”
警察露出为难的表情。
“我了解长峰先生的心情,不过如果考虑到一些衍生状况的话,就不可以太大张旗鼓。”
“衍生状况?”
“也就是说,”警察舔了舔嘴唇。“如果令嫒是遭人绑架的话,就不能刺激凶手。凶手如果知道警察展开大规模搜索的话,可能会终止计划,到时候令嫒搞不好会有生命危险。”
“绑架……”
长峰听到这两个字便两腿发软、感到绝望。他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碰到这种事。
“生命危险……意思是会被杀死吗?”长峰像是呻吟似的问道。
“因为令嫒可能应该已经看到凶手的脸了。”警察吞吞吐吐地回答。
长峰的脸扭曲了。他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3
距离烟火大会那晚已经两天了。中井诚在自己的房间打电动。他看完所有租回来的录影带,已经没有其他事好做了。两星期前他还在货运行打工,但是现在又游手好闲了。他被炒鱿鱼的原因,据说是工作态度恶劣。他确实很常迟到,还因为觉得被前辈员工呼来唤去实在太无趣,所以曾经偷偷跷班好几次。
被开除这件事,他先暂时瞒着父母。因为他觉得如果被发现的话,一定会被数落一顿。然而,父母知道后却什么也没说。他松了口气之余,也知道了父母对他似乎没抱任何期望。这让他觉得挺乏味的。
阿诚的父亲在建设公司上班,距离退休还有十年左右,或许他也希望儿子能在这段期间独立自主。母亲则是在附近的书店工作,阿诚打工的那段时间,她每天早上都会为阿诚做早餐,不过最近却什么也不做就出门了,反正阿诚爬出被窝的时候,也都已经中午时分了。
对于自己的未来,阿诚并非完全不担心。高中休学的他,今后重拾书本的机率简直就是零。他明白这样子绝对找不到什么好工作,所以也想过去上职业学校,可是他完全不知道该学习什么技艺。说起来,他这个人不但很不擅长向人请教,也讨厌下功夫去学任何东西。他天真地想着能直接找到一份好工作,最好是钱多事少。
因为电玩打腻了,阿诚便将画面切换到电视,正开始播报晚间新闻。他咂了咂舌,切换着频道,但是全都是类似的节目。
如果是平常的话,他一定会出门去和敦也、快儿碰头。不过,阿诚仍然很在意前天晚上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像是胆小的背叛者,没有脸去见他们。
就在他不断切换着频道时,他看见了一个年轻女孩的大头照特写,他的手指停住不动。
男主播说道:“行踪不明的女生,是住在崎玉县川口市的上班族长峰重树先生的长女,长峰绘摩。据说她和朋友去看当地的烟火大会后,在回家途中失去联络。崎玉县分局和川口警局都认为长峰绘摩可能已身陷某起案件中……”
阿诚看得目瞪口呆。电视机里那个叫做长峰绘摩的女孩,一定就是两天前他们强行带走的那个女孩。她的手机电源已经被关掉,现在还放在阿诚书桌的抽屉里。
那个女孩失踪,警察已经展开调查行动了——
快儿他们难道还没把那女孩放走吗?还是说被丢弃在什么地方尚未被发现呢?如果是这样的话,会不会直接死掉了?
阿诚的心跳越来越激烈,握着电视遥控器的手已经渗出汗水来。他切换频道,想要获得更详尽的咨询。
这时,阿诚手机的来电铃声响了,他吓得丢开了电视遥控器。
阿诚一看来电显示是敦也的号码,便用颤抖的手指按下通话键。
“喂……”他的声音沙哑。
“是我。”
“呃。”
“你现在一个人吗?”
“是。”他想要问敦也女孩的事,但却说不出口。
“你有车吗?”
“有……有。”
“那你现在立刻开车过来。停在我公寓楼下,知道吗?”
“呃,喔……”
“干嘛!不行吗?”敦也的声音听起来很急。
“没有,不是不行啦,我只是在想你要去哪里……”
“和你无关,你只要借我车子就好了,知道了吗?”
“呃,知道了。”在阿诚还没说出他看见新闻报道之前,电话就被挂断了。
阿诚拿着手机一阵茫然。虽然这不是敦也第一次跟他借车,但是这个时间点来借车,很难不令人想到有什么重大的事。
他的喉咙突然燥热了起来,像是冷汗的东西从他腋下流出。他站起来拿起放在桌上的gloria的车钥匙。
已经快要六点了,但是屋外仍然很亮。敦也的公寓楼下没有半个人,阿诚停好车后,一边环顾四周一边走到房间前。
他试着按下电铃,但是没有人回应,阿诚想起两天前他们带着那个女孩回来时的情景。快儿和敦也后来对那个女孩做了什么呢?
门是锁住的,阿诚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伸进信箱里。
可是原本藏钥匙的袋子是空的,敦也好像带走了。真是奇怪,敦也和快儿即使同时外出,也一定会把钥匙放在那里。原因是他们以前曾因为喝醉酒而把钥匙弄丢过。
阿诚离开前门,绕到公寓的后方。在确认没有人看到他之后,就翻过阳台的栅栏,将脸靠近微微掀开的窗帘缝隙。
屋内很幽暗,但是仔细看的话,多少还是看得见屋内的情形。地板上散落着啤酒罐和零食的袋子。
当他将视线再往前移时,一个东西突然跳进他的视野里,吓了他一大跳。
是一只白色的手。
那好像是从敦也睡的那张床伸出来的。但是从阿诚的位置只能看到手腕部分而已。细细的五根指头微微弯曲,一动也不动。而且皮肤白得吓人,毫无血色。
阿诚往后退,腰部碰到了阳台的栏杆。然后他翻过栏杆,脚步踉跄地退到公寓旁边。
他来到大马路后,觉得头晕目眩,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把手撑在路灯上,调整呼吸,他的心脏怦怦跳个不停。
因为很想吐,所以他捂着嘴回到车子那里,结果发现敦也和快儿已经在等着了。他们两人都提着印有“homecenter”(注:贩卖木工工具、组合式家具、园艺工具、汽车相关用品等日常生活所需用品的店)商标的纸袋。
“你到哪里去了?”敦也嘴角往下撇。
“我去喝果汁……在自动贩卖机那里。”阿诚结巴的说。
“我不是叫你在楼下等着吗!”
“对不起。”阿诚知道自己的脸在抽筋,所以他不敢正面看敦也,他小心翼翼抬起头时,正好和快儿四目相交,快儿的眼神似乎在探询什么。
“拿来!”敦也伸出手来。
“什么?”
“钥匙啊,车子的。”
“啊……喔。”阿诚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放在敦也的手上,他的指头在颤抖。
“好,这样就可以了。”
敦也这样一说,阿诚便点点头往回走。但正要迈开脚步时,快儿便叫道。
“等一下!”
阿诚没有转过头,他停下来脚步。快儿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将他转过来。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没有……”
阿诚轻轻摇着头,快儿抓住他的衣领。
“别装了,有屁快放啊!”快儿的脸扭曲着,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
“电、电、电视上……”
“什么?”
“我看见新闻了。然后,那个、那个、那个女的……”
快儿皱起了鼻子,同时继续揪着阿诚的衣领,把他带到巷子里。
“你这家伙,该不会把我们的事说出去了吧?”
阿诚用力地摇着头。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真的吗?”
“真的。”
快儿稍微松开了手,敦也在一旁接着说道:
“快儿,让这家伙也来帮忙,这样一来他就成了共犯。”
“即使不让他做,他也是共犯,明白了吗?啊?”快儿将阿诚的衣领揪紧。
“难道,那个女孩……”阿诚发出呻吟似的声音。
“罗唆!”
阿诚的身体被推到墙上,快儿露出牙齿并将脸靠近。
“那是意外,没有办法。”
阿诚没敢问是什么意外,事态严重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快儿和敦也好像在想办法脱身的样子。
“快儿,让这家伙一起加入吧……”敦也说。
“不,我不要带这家伙。”快儿终于松开了阿诚的衣领。“让他当我们不在场证明的证人。喂!阿诚,你先去一个地方,制造我和敦也的不在场证明。”
“可是,制造不在场证明……要怎么做?”
“你自己慢慢想!要是敢随便乱搞的话,我可是不会放过你的!”
阿诚很困惑地看着他们。不过那两人把责任推给阿诚后,好像就觉得没事了似的,转身离去。
阿诚稍后才走出巷子,这个时候快儿和敦也正好朝着公寓走去。发现阿诚茫然地目送着他们之后,快儿便举起拳头,示意阿诚快点离开。
阿诚加快脚步离开那个地方,他的脑袋一片混乱。
他们把那个女孩……把那个女孩——
不在场证明,要怎么做……要怎么做呢——
长峰在黑暗中醒了过来,一时之间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然后才发现自己刚才终于小睡了片刻。
自从绘摩失踪以后,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睡着。
他躺在床上,但是并没有换睡衣,身穿长裤和polo衫。因为他一直没有洗澡,也没有换衣服。
长峰拿起枕边的闹钟,数字显示着十二点多,但是不知道是中午还是半夜。房间的木板窗全都关上了,屋内一片漆黑。
看着闹钟的时候,他的记忆慢慢回复过来了。昨晚他也没睡,一边喝着威士忌一边等天亮。天一亮他就出门,先去看看信箱,期待着绑架绘摩的歹徒会寄些什么讯息给他。但是信箱里除了报纸什么也没有。他很失望,走回房间躺了下来,就这样睡着了。
现在他反而希望绘摩是被人绑票了,因为这样她还活着的机率会比较大。如果是为了钱而绑架的话,至少还可以期待付了赎金之后,绘摩就能平安回来。不过从现在的情况看来,他很难想象绘摩是碰到绑架意外的事,而且仍然平安无恙。
然而在经过一天后,警察判断绑架的可能性很低,认为这并不是绑架事件,便向他提议让媒体报导出来。长峰也同意了。他认同警察所说的——将事情公开将有助于调查。
长峰慢慢从床上起来。他的头很重,全身倦怠无力,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
他揉搓着脸,手掌触摸到粗粗的胡碴,还有油脂附着在手掌上。他回想起自己连脸都没洗。
就在他慢慢站起来的时候,电话响了。
长峰在黑暗中转过头,看见枕边电话机上的来电显示灯在闪烁。
自从电视报导以来,他接到许多人打来的电话。亲戚、朋友以及公司同事,每个人都来安慰他、替他打气——没关系,一定不会有事的,他还必须不断道谢。其实他只想要大叫:“让我安静一下吧!”
难道又是这种电话吗?
不,他心想不是。这也没有任何根据,不过他的直觉这么告诉他:这是一通和绘摩有关的重要通知。
长峰拿起电话,按下通话键。
“喂?”
“请问是长峰先生家吗?”是一个他没听过的男人声音。
“是的。”
“您是长峰重树先生吗?”
“我是。”
他回答后,停了一秒对方才说话。
“这里是警视厅,我们发现了一具尸体,想要请您确认一下是不是令嫒。”
在黑暗中,长峰的身体冻结了。
4
那具尸体是在荒川下游葛西桥的北边被发现的,就在荒川砂町河滨公园的旁边。一个钓客坐在小船上移动的时候,发现尸体靠着堤防漂浮在河面上。这是清晨五点多的事。
那是一个被蓝色的塑胶纸包住,宽约几十公分,长度不到两公尺的物体。这个物体之所以会浮起来,是因为下面垫着一个木头梯子。
钓客一开始以为只是一般的非法丢弃物,可是当他用望远镜一看之后,却发现像是人体脚踝的东西从塑胶纸的一端露出来,于是他立即报警。
城东分局的警员赶紧进行打捞,然后他们确定塑胶纸里包的果然是人的尸体——一个全裸的年轻女孩,脸和指纹并未遭到破坏。可能是因为放在梯子上的关系,所以尸体并不太湿,也还没开始腐烂,推测应该是死后即立刻被丢弃的。
虽然警方是以处理弃尸案的方式开始调查的,不过因为早晚会变成杀人案,所以从警视厅赶来的调查人员,已是从杀人弃尸这个方向展开初步调查了。
查明尸体的身分其实并没有耗费太多时间。这具尸体和崎玉县川口市失踪的十五岁少女身体特征相似,在即刻进行指纹对比之后,警方确认了两者的指纹吻合,之后便联络了她的父亲长峰重树。
警视厅调查一课的织部孝史和组长久冢一起陪同长峰确认遗体。长峰来到城东分局时,已经憔悴得像个病人似的,整个人失魂落魄。
即使如此,在实际看到女儿惨死的样子时,长峰还是声嘶力竭地嚎啕大哭。他的叫声和怒吼似乎永远停不下来。这深刻的悲恸也震撼了织部,他紧张得无法动弹,当然也没有勇气说什么话。
但是令人惊讶的是,当久冢对长峰说:“等您心情平复之后,我们有些问题想请教您。”时,长峰居然回答:“现在立刻进行没关系。”当时长峰脸上的表情令织部毛骨悚然。因为在那张经过嚎啕大哭过后的脸上,只留下对凶手的憎恨。
他们决定借用城东分局的接待室询问长峰。由久冢亲自询问被害人家属是很难得的情形。
长峰用沉重但是很有礼貌的语气,开始叙述女儿失踪当时的状况。他带了记事本来,并且不时看着记事本说出绘摩出门的时间、他最后一次拨打女儿手机时的时间等等。这本记事本看起来好像是绘摩失踪之后才开始使用的。
“那个记事本可以借我看看吗?”久冢问道。
“这个吗?可以啊。”长峰迟疑了一下,然后递过去。
久冢翻着笔记本,织部也在一旁瞄着。上面的字迹很潦草,写了许多东西。其中有写到:“烟火大会九点钟结束,绘摩她们九点二十分左右离开?”这好像是他女儿的朋友告诉他的讯息。
“可以先放在我这里吗?”久冢问。
“可以,希望能对您有所帮助。”
“这本笔记本充满了您的絷念,一定能够藉此抓到凶手的。”
久冢的这番话似乎刺激到长峰,他的脸上浮现痛苦的表情,摇了摇头。
“为什么这孩子会碰到这种事……为什么要对那孩子下手?”长峰像是哀叫般喃喃自语,然后抬起头来看着织部。“她是被杀害的吧?”
织部望着久冢的侧面,久冢慢慢张开嘴巴。
“目前还没办法判断。不管怎么说,我们还不知道死因是什么。”
“不是被勒死的吗?”长峰摸着自己的脖子。
“就外观来看,是看不出这种迹象。”
“没有这类的外伤吗?”
“就外观来看的话,没有。”
织部将视线从上司的侧面移到家属的脸上。长峰皱起眉头,一副无法理解的样子。
“遗体已经送去司法解剖了,今天晚上就会查出死因。”久冢说,“是否为他杀,可能要看了结果之后再做出判断吧。”
“一定是他杀吧?否则为什么会丢到河里?”长峰吊起眼睛。
“或许凶手一开始并没有打算要杀死被害人,但是在突发状况下导致被害人死亡,所以凶手不知该如何处理尸体——这种情况很常见喔。”
“这……和杀人有什么两样呢?”长峰一阵激动后,似乎有些后悔。他叹了一口气。“对不起……”
“没关系。”久冢稍微欠了欠身。
“您说得没错,这和杀人一样。是否为蓄意杀人或是他杀,这些只不过是法律上的界定。所以我们一定会追查出杀人犯,将对方绳之以法的。我向您保证。”
虽然口气很轻松,但是久冢说的话却很有分量,似乎让长峰觉得他是发自内心的。
“那就拜托你您了。”长峰深深一鞠躬。
织部和久冢一起送长峰到分局的玄关,他们目送着长峰坐上刑警驾驶的车子后才折返。
“为什么您不告诉他打针的事?”织部问。
“说了又能怎么?”
“但是长峰先生想要知道死因。”
“他迟早会知道的。在现在这个时候告诉他我们的推测,有什么意义吗?”
“或许没有意义……”
久冢停下脚步,用手机戳了戳织部的胸口。
“记住,家属都想知道所有事,不该知道的事他们也想知道。但是有关案子的事,他们知道得越多就越痛苦。所以尽量不要让家属知道,也是警察的职责。”
“可是如果因为被害人方面没有获得讯息而造成问题……”
“没有关系。”久冢这么说完,便迈开脚步。
无法释怀的织部赶紧追来上去。
久冢虽说遗体看起来没有外伤,但是事实并非如此。长峰绘摩的手臂上因为注射造成内出血,留下了一点一点的痕迹。那绝对不是因为治疗疾病而留下来的。施打的方式及部位都乱七八糟,一看就知道不是医护人员所为。
调查人员们推测应该是兴奋剂,织部也有同感,而久冢大概也是这么认为。一下子给予大量毒品,导致急性中毒引起心脏麻痹,这样的情形很罕见。
当然就如同久冢所言,这只是推测,搞不好长峰绘摩是被毒死的,也或许注射毒品和死因并没有直接关系。不过,把目前所掌握的讯息告诉她的父亲,又有什么关系呢?织部这样思忖着。
到了晚上,司法解剖的结果出炉了。织部等人还有久冢那一组的调查人员全都聚集在警视厅的一个房间内。
“死因应该是急性心脏衰竭。死者体内残留的尿液呈现阳性反应,是毒品。”久冢拿着资料,慢慢吐出这些话。
在场的十三名调查人员似乎全都在叹气。
“那这样就不能以杀人案件提起公诉了。”一个叫做真野的老鸟刑警说。
“这种事等抓到凶手后再说吧!”久冢以安抚的口气说。“对未成年人施打毒品致死,会引起社会高度关注,媒体也会骚动的。”
“要从毒品这条线去追查吗?”其他的刑警问道。
“当然也要从那条线去追查,但是不用抱太大的期望。我想凶手可能对毒品一窍不通——至少不太熟悉‘冰块’(注:安非他命的俗称)的使用剂量。”久冢将目光投向资料继续说。“施打的剂量乱七八糟,当时在现场可能有人懂,不过注射的手法还是很糟。大概是为了找静脉而重新施打了好几次,以上是鉴识课的见解。熟悉毒品的人,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其中一名刑警咂了咂舌。
“反正一定是哪个死小鬼从哪里弄来‘冰块’,然后抱着半开玩笑的心情随便乱用。”
久冢瞪着这名刑警。
“你怎么知道是死小鬼?”
“不,这个……”
“不要有不正经的想法。”久冢这样说,并看着资料。
房间内的空气变得很凝重。织部觉得怪怪的,而且每个人好像都有同样的感觉。这到底是什么呢?他想。他才刚被编到这个部门没多久。
“凶手应该不认识被害人吧?”真野换个话题。
“应该是吧。”久冢继续看着资料回答。
这个说法织部也能理解。尸体的脸和指纹都没有遭到破坏,可以看出即使尸体的身分被确认,凶手也不担心警方会循线查到自己。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那样大费周章丢弃尸体呢?”真野搓着自己的下巴。“直接扔进河里不就好了吗?”
“应该是不想太早被发现吧?太早被发现的话,会比较容易找到目击证人。”织部说。
“既然这样,还不如直接在尸体上绑个重物,让它沉到河底比较快,反正最后都会浮上来,至少这样可以拖延一点时间。可是凶手却是将尸体绑在梯子上,好像故意不要让它沉下去。”
“阿真,你到底想说什么?”久冢看着这个老鸟刑警。
“凶手是想要让尸体漂走。”
“漂走?为什么?”
“其中一个目的是为了让我们难以锁定调查目标吧。尸体往下游漂流之后,我们就更难判断凶手是从哪里丢弃的。调查范围势必会扩大,目击者的情报也更难收集。”
“其实调查本来就很困难。机动调查队的人也说,没有人会去一一注意荒川上的漂流物。”久冢这样说,并扫视着大家的表情,然后又看着真野。“其他的理由呢?”
“这是我自己猜想的,或许您又要骂是不正经的想法。”久冢苦笑着。
“没关系,你说说看吧。”
“凶手会不会就在离荒川不远的地方?”
“为什么你会这样认为?”
“丢弃尸体是件很大的工程,得完全掌握现场情形才行。会丢弃在荒川,就表示凶手对当地很熟悉。不过他又希望尸体漂得越远越好,这就和凶手的心态有关了。”
“也就是说,凶手觉得尸体一直在自己的住处附近,会让他觉得很不舒服,是吗?”
“就是这样。”
久冢点点头,没有说话。他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这样一开始就不要选择荒川,丢到别的地方不就好了吗?”织部说。
“如果可以的话,凶手就不要那么大费周章了。”真野回答。“但是凶手想不到别的地方。”
“如果是荒川的上游,那距离长峰绘摩失踪的地方很近耶。”其他刑警说,“要是阿真猜对的话,凶手就是在距离自己住处不远的地方掳走少女,然后又在附近丢弃尸体。这个凶手的活动范围还真小哩。”
“没错。我想在掳人和弃尸的时候,凶手都使用了汽车,不过平时应该不太常开着车到处跑。车子有可能不是凶手的。还有另外一个可能性是:凶手或许是刚考上驾照没多久,还没有什么长途驾驶经验的人。”
“阿真!”久冢用困惑和责难的眼神看着部属。
“对不起,我太过主观了。”真野爽快地道了歉。
“要分析凶手的样子可以,但是有先入为主的认定就不太好了。对别人来说是这样,对自己也是。”
真野说了声对不起,又低头道歉。
“从明天开始,调查总部要正式开始运作了,所有的人都给我上紧发条!”
对于久冢的话,大家都回答:“是。”
解散后,织部抓住真野。
“组长难道没有考虑过凶手是少年的可能性吗?”
真野微微耸了耸肩,盯着这个晚辈刑警。
“就是因为他确信是这样,所以才不敢说出来啊。”
“啊?”
“所以我们也要和他一样。”这样说着的真野便竖起食指放在嘴唇上。
5
看到新闻的时候,阿诚正好在家里吃着有点晚的晚餐。父亲因为公司的应酬而晚归,母亲也和文化教室的同学聚餐,傍晚就出去了。阿诚吃的晚餐是母亲做的寿司饭。但是他知道,这只不过是将料理包的食物拌一拌而已,味噌汤也是冲泡式的。他已经很久没有吃到母亲亲手做的料理了,而她的理由则是“反正没人在家里吃饭,所以我也不想费心去煮。”不过阿诚却认为,就是因为餐桌上都是偷工减料的料理,所以才没人想在家里吃饭。不知道老爸是不是也这么觉得,他心想。
平常边吃晚餐边看电视的时候,他完全不会将频道转到新闻节目。然而,某种预感让他今天晚上格外在意新闻。快儿和敦也是在昨天向他借车的,他们到底借车去干什么?虽然阿诚有稍加揣测,但是他不敢想得太具体。因为他觉得那会让他不敢再开那辆车子。
昨晚——其实应该是更接近今天凌晨的时候,阿诚接到了敦也的电话,叫他过去把车子开回来。敦也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在微微颤抖。
如果从阿诚家走路到敦也的公寓,距离太远了;但若是骑脚踏车去的话,到时候又不晓得该怎么处理脚踏车。虽然敦也叫他快点过去,不过在电车发车之前,阿诚也无计可施。
“那我把车子停在公寓前面,你到时候坐头班车过来开走。知道了吗?你敢不听我的话,我就告诉快儿。”敦也这样说完后,就挂断电话。他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焦虑。
莫可奈何的阿诚只好按照他说的,搭乘最早一班电车前往敦也的公寓。除了想要快点把车子开回来之外,他也想知道他们到底做了什么。
gloria就停在路边。阿诚打了手机给敦也。
“你也太慢了吧!”尽管是大清早,但是敦也还是立刻就接听了。阿诚推测他可能根本没睡。
“我已经尽量赶了啦。”
“算了,你待在那里等我。”
过了几分钟后,敦也和快儿一起出现了。两个人的脸色黑紫,眼睛也很浑浊,两颊瘦削。
“上车!”敦也将车钥匙丢给阿诚。
阿诚一上车子,敦也也跟着坐上副驾驶座,快儿则坐进后座。阿诚心想,他们大概是要去什么地方吧,于是便准备发动引擎。但是快儿却叫他不要发动。
“不在场证明弄得怎么样了?做好了吗?”快儿用阴沉的声音问道。
“呃,弄好了……”
“怎么弄的?”
“假装我们三个人一起去了卡拉ok。是在四号公路沿线一间叫做“海岸”的店。”
“什么意思啊?你真的有去吧?”
“我有去。对方问我“几位”的时候,我回答“三位”,还告诉对方其他两个人待会儿就会过来,然后走进包厢,点了三人份的食物和饮料。”
阿诚决定不要告诉他们,一个人吃下三人份的食物和饮料有多痛苦。
敦也咂了咂嘴。
“什么卡拉ok嘛……”
“因为我想不到其他的地方。”
“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吗?”快儿问。
“嗯。”
“为什么?你怎么没有另外找两个人来?让那两个人充当我们不就天衣无缝了吗?”
“没有办法啊,事出突然,而且如果那两个人在外面乱说些什么的话,反而更不好吧。”
“但是一直只有你一个人的话,店员应该会觉得奇怪吧!”
“等一下,搞不好阿诚说得没错。”快儿接着说:“那家店没有装摄影机吧?”
“没有装,所以我才会选那间店。”
这个快儿应该最清楚。因为没有装摄影机,所以只要将门上的帘子拉起来就看不见包厢内的情形。快儿曾经利用这一点,把女孩子带来强暴了好几次。
“而且那间店里的客人很多,店员才不会一一清查每间包厢有多少人。”阿诚说:“只要按照人头数点了食物和饮料,之后就没人管了。”
“那你从几点待到几点?”快儿问。
“呃,大概是从九点到十一点左右吧……”
“就这么短?”快儿扭曲着脸。
“因为你没告诉我不在场证明是要做到几点的啊,而且卡拉ok又不可以待好几个小时不走……”
“就算是唱个四、五小时,店员也不会怀疑吧。”敦也吐出这句话。
刚刚不是还在担心什么只有一个人待在里面店员会觉得很奇怪吗?现在又变成待很久也没关系就对了!阿诚很想这么说,不过他还是就此打住。
“卡拉ok之后呢?”快儿又问。
“咦……”
“我在问你卡拉ok之后的不在场证明啦!”
“没有……就是那个,”汗水从阿诚的脖子后面流了下来,“因为我不知道不在场证明需要做到几点,所以就想说先做卡拉ok……”
阿诚的背部感到撞击力,因为快儿踹了驾驶座的背后一脚。
“搞什么!就只有这样啊?”敦也龇牙咧嘴,“短短两小时根本没意义嘛!你知道我们半夜有多辛苦吗?”
“敦也!”
快儿一叫,敦也便住口了。看来快儿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半夜到底做了什么事。
“没办法,那场卡拉ok之后我们就去餐厅好了,就是我们常去的那间anny’s。”快儿下了决定,“然后再回到敦也的房间,我们三人一整晚都在一起。就这样吧。”
“我也是?”阿诚惊讶得转过头去。
他的肩膀被快儿抓住。
“怎么?你有意见啊?”
“不,不是的。”
“那是怎样?”
“会有谁……还是警察会问我们不在场证明吗?有这个可能吗?”
快儿将手从阿诚的肩上拿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是以防万一。照理说应该不会有事,不过那些条子查东查西的,到时候说不定会找上我们。”
“既然这样,那天晚上的不在场证明不是比昨晚更重要吗?就是掳走那个女生的晚上。”
听到阿诚的话,敦也不悦地撇下嘴角。他们的内心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那天晚上我们都一直待在敦也的房间里。如果有谁问起的话,就这样回答。知道吗?”快儿说。
“那是没什么问题,可是我中途就回家了唉。那个时候不是得还车子吗?我是觉得我老爸应该会记得这件事。”
“车子开回家后,你做了什么?”
“待在房间里……”
“那么车子还你老爸之后,你就又回到敦也的房间。总之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一直在一起,懂了吗?”
一见阿诚没有回答,快儿又抓起了他后脑勺的头发。
“昨天我已经说过了,你也是共犯,休想一个人置身事外。”
阿诚默默地点头。他很想大喊和他无关,但是如果这么做的话,他们两个人不知道会怎么对付他。
不管怎么说,这两人已经杀死了一个人。
就这么决定,快儿这么说完,便放开阿诚的头发。
“我们就先暂时不要聚在一起吧,被警察看见就麻烦了。”快儿这么说完,和敦也相互点点头,然后就下车了。
发生这件事之后,今天早上阿诚什么事都没做。很明显的,那两个人杀死了一个女生,而且用某种方法把尸体藏了起来。他们到底干了什么好事?又用车子做了什么呢?因为太在意这件事的关系,阿诚才破天荒地看了新闻。
“今天早上,江东区城东分局接到通报,有具尸体漂浮在荒川上,警员赶到后进行打捞时,发现蓝色塑胶纸里包着一具女尸。”
男主播的声音让阿诚差点噎住,他盯着电视,看着从直升机上拍下的画面。荒川的堤防边聚集了很多的警察。
“城东分局调查发现,尸体的身分,是崎玉县川口市的上班族长峰重树先生日前失踪的长女——长峰绘摩。警察厅和城东分局怀疑长峰绘摩是遭人杀害,已经展开调查。”
阿诚无法动弹。手上的筷子在不知不觉滑落了,他却无心去捡。食欲也已经完全消失。
这是阿诚本来就知道的事。快儿他们杀死了长峰绘摩,然后为了处理尸体而叫他把车子开过去。但是这样实际看到新闻之后,却有种说不出的焦虑和紧张,甚至是恐惧,向阿诚袭来。这种感觉就像是走进了一个无法回头的隧道里一样。
你知道我们半夜又多辛苦吗——他想起敦也说过的话。他们将尸体包在塑胶纸里,丢进荒川。结果尸体漂流到下游的时候,被人发现了。
他把车子开到敦也的公寓时,正好看到他们手里提着“homecenter”的纸袋。那里面可能就装着塑胶纸。
阿诚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拿起手机。他想打电话给敦也,然而在按下通话键前,他又犹豫了起来——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现在再来确认事实也于事无补,只会被他们一再提醒“你也是共犯”而已。
但是他真的是共犯吗?
确实,他协助他们掳走长峰绘摩。开车的人是他,把他们载到公寓也是事实。
可是他压根儿没想到快儿他们会杀了那女孩。而且,快儿说是意外。那这样他还算是共犯吗?是杀人共犯吗?
很可惜,阿诚完全没有法律常识。他只知道未成年人就算犯下稍微严重的罪,也几乎不需要入狱服刑,而且姓名也不会被公开。
阿诚切换着电视频道。他想要看新闻报导,但就是找不到,于是只好一直开着nhk台。现在nhk台在播着海外天气异常现象的解说。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拉开书桌的抽屉之后,他把放在里面的那支粉红色手机拿了起来。
那是长峰绘摩的手机。从那天之后,他就没有再开启过电源了。在尸体被发现之前,她的亲朋好友们应该打了无数通电话给她,可能也有简讯吧。只不过他们的声音或是讯息,绘摩都没有收到。
忽然间,阿诚觉得自己好像了解人活着的意义了。那不单单只是吃饭呼吸那么简单,而是和周遭的人之间的联系及互相关怀。就像蜘蛛网上面一格格的网眼一样,人一旦死了,就会有一个个网眼从蜘蛛网上消失。
“自己闯了大祸”这个念头,又再次冲击着阿诚的心。明明很轻的手机,却让他觉得沉重异常。
长峰绘摩到底用这支手机和多少人联系过呢?有多少人曾抱着一丝希望,拨打过这支手机呢?
几乎是无意念的,他打开手机的电源。开机画面是一张猫的相片。那是绘摩养的猫吗?
他看了来电记录。在长峰绘摩被押进车子里之后,手机曾经响过一次。那是谁打来的呢?要是那通电话早个五分钟打来的话,说不定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液晶荧幕显示的文字是“爸爸”。来电时间就是那个烟火大会的晚上。
阿诚关掉电源。他快崩溃了。
把手机放回抽屉里之后,他倒卧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