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许朝歌又怎会认不出祈牧野?彼一靠近,她就在人群中认了出来。她是那样特别,穿着怪异的服饰,扎着别样的发髻,举止小心,生怕吓着旁人,正如她们第一次相见那般。
正如照耀了她的一生那般,祈牧野在人群中是那样耀眼夺目,哪怕她现在气喘吁吁,头发上夹着不知道在何处碰的树叶,脸颊脏兮兮的,这些都不妨碍许朝歌一眼就在人群中锁定祁牧野。
或许,许朝歌看着眼前的祁牧野轻笑着,或许,真是因为她脏兮兮的,自己才能在人群中找到她,瞧这周边的食客,哪个不是扭头盯着她的?
只是这十年来,她认错了太多人。有多少次期待,就有多少次失落。尽管眼前那人那般真实,许朝歌也怕那只是自己的南柯一梦。
直到她一遍又一遍地呼唤自己的名字,就像儿时那般。
“祁牧野,你竟那般小气,为了不给我做你说的蛋糕,竟躲了那么久!”许朝歌走到祁牧野跟前,像真是气恼般,气鼓鼓地说道。
“当然不是!那是事发突然……”祈牧野急忙摆手,“往后你要吃多少蛋糕,我都做给你吃,我可会不少你未见过的吃食。”
许朝歌叉着腰,扭头看向别处,在祁牧野不注意的时候,撇过一丝角度用眼角的余光偷瞄这十年未见之人。
江姨放下勺子,跟了出来,急切地盯着眼前这个寻了十年的亲人。
“大侄女,当真是你?”
祁牧野握住江姨的双手:“江姨,是我,侄女回来了。”
江姨伸手,抚上祁牧野的脸庞:“这十年,你一点都没变。”
许朝歌侧身,看向祁牧野的身影。是啊,一点都没变,她还是穿着那样怪异的服装,脸庞永远带着那一抹笑,眼中永远是教导自己时的那无限温情,甚至连面孔、声线都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我没有变,我还是你们的家人。”她回头看向许朝歌,后者赶紧将视线转向别处,“我还是朝歌的表姐。”
江姨叹了口气:“十年,这里倒是物是人非了。朝歌她爹……”
祁牧野复又咬上嘴唇:“江姨,节哀!这些年为了寻我,你们受苦了!”
江姨摇摇头,欣慰:“能寻到你,往事都不值一提。大家都说你长得那般标致,身量高挑,哪家男人不会惦记?就怕是半夜被强盗掳了去,我们才满天下地找你,生怕你在许家遭遇不测。”
“眼下你平安回来,朝歌她爹知晓,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祈牧野低着头,久久不能言语。若是初见,她大可以随口扯个谎糊弄过去,但她们相处那么久,宛如亲人,她不能骗她们。
只是,若要实话实说,她又该如何将穿越之事讲与她们听?
身后食客在催饭食,江姨拍拍祁牧野,转身忙碌去了。
祁牧野扭头看向许朝歌,缓缓靠近:“多年不见,朝歌的功课做得如何?”
许朝歌皱眉:“你怎的如此无趣?难得见面,竟先问我功课!”
祁牧野低头哂笑,声线柔和:“那……你这几年,过得还好?”
“不好!”许朝歌背着手,“你不在,家中乱作一团,我都要累死了!”
她拿着食盘拍着祁牧野的后背:“过去吃饭。”
祁牧野笑出了声,她看着许朝歌的逐渐轻快的身影,喊道:“你怎的如此无礼,我可是你姐姐!”
许朝歌头也不回:“姐姐也要先吃饭。”
她站在江姨一旁,往锅中洒下大把青菜:“你这般脏兮兮地回来,也是无礼。我们,扯平了。”
祁牧野笑着走进,在众多食客中寻找空位,刚找了个位置坐下,许朝歌便端了碗如山高的面快步走了过来:“快让让,快让让!”
许朝歌“啪”的一声,将食盘置于桌上,两手托着斗笠般的大碗送到祁牧野身前,捏捏自己的耳垂:“好烫~你先吃着,不够阿娘再给你添。”
祁牧野扫过四周的食客,因为着急赶路,大家只是对着眼前那碗脸大的汤面狼吞虎咽着,回头再看看面前这碗满是菜叶和肉臊的面山,祁牧野面颊微红,轻声道:“这么多,我怎么吃得完?”
许朝歌捻走祁牧野发间的碎叶:“怎么吃不完?都不知道你从哪个野林子里出来,好生吃饱,待我和阿娘收了摊,你再回家洗漱一番,早早睡了。”
她揩掉祁牧野脸上蹭的土尘,撇嘴嫌弃:“脏兮兮的祁牧野!我先去忙了,你吃完便坐在这歇息。”
祁牧野看着那一碗大山无从下手。
“娘子好生福气。”一旁的客人开口说道,“娘子可是店家的什么亲戚?”
祁牧野看了眼忙碌的江姨,道:“店家是我婶婶。”
男子点头了然:“难怪,见娘子衣着,想必是远道而来。大铭人家重情,家中小辈不远万里,自然是要好生招待。”
“只是你眼前这面······”男子笑道,“城中两百多斤的壮汉都未必能吃那么多。”
祁牧野羞得低下了头。
“姑娘抓紧吃才是,省得面坨了,辜负婶婶的一片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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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祁牧野的缘故,江姨早早地收了摊。铭朝有宵禁,闭了市就不能外出,若是被武侯碰见,抓去官府问询事小,若遇见个心情不佳的主子,当场打死都不足为奇。
之前生活在双横村,不像县城那般严苛。眼下搬到了尹江,还是得按照规矩办事。
母女俩生活在狭窄的小巷里,通道只能过一人,若硬要过两人,便只能面贴着面挪动。屋子不算大,跟双横村没得比,过道如小巷那般狭窄,屋内只隔了三间,母女两件卧室,一间作洗漱,剩下的当作堂厅,摆了张桌子,供奉着许叔的牌位。
祁牧野给许叔上了三支香,便被许朝歌催着洗漱去了。
换洗的衣物是十年前祁牧野的衣服,干净如新,凑近一闻,还有一股淡淡的皂角香。
第二个洗漱的是许朝歌,两人在门口相遇,她抬头看向祁牧野,挑着眼尾,轻哼一声,越过祁牧野。
江姨正坐在门口对着烛火缝补衣裳,祁牧野搬了个椅子,在一旁坐下。
“江姨,这样多伤眼?”
江姨放下针线,看向祁牧野:“现在不做,白天可就没时间顾了。像我们这种平头百姓,哪还管伤眼不伤眼的。”
祁牧野伸手,接过江姨手中的衣物,对着烛火照模照样:“往后这些事情,你交给我就是。我还年轻,不怕伤眼。”
“而且啊,我可是江姨的亲传大弟子,这缝缝补补的手艺,那是没的说。”
江姨任祁牧野接过去倒腾。她背靠椅背,放松了筋骨。
“你离开的那前几年,朝歌天天把你织的几匹布当做宝,谁都碰不得。她啊,一直在等你做的衣裳呢。”
祁牧野自信笑道:“这次回来,我就给她新做一件衣裳。只是这几年朝歌长了不少,我又要多织几匹布了。”
“只要是你做的,她都喜欢,等多久都乐意。”
“只是江姨。”祁牧野停下动作,问道,“许家田地不少,怎的想着去城门口卖吃食去了?”况且铭朝农民的地位可比商贩高多了,一般人不会轻易选择那条道路。
“这何尝不是无奈之举?”江姨叹息着,“年年收成不好,若不换个行当,我们娘俩怕是要饿死在田间。”
“我也没什么手艺,做了几十年的饭,也就这点本领。朝歌说,尹江地处南北要塞,过往旅客数不胜数,生意肯定好。”
“朝歌还是那样聪明。”
“那也多亏你愿意教她。”
说话间,许朝歌走了出来。她穿着素白的中衣,发尾沾湿贴在脖子上,脚步轻盈,扫了一眼祁牧野,看向江姨:“阿娘,水都盛好了,你也快些洗漱吧。”
江姨点点头,起身按住祁牧野的肩膀。
“侄女,家中简陋,就委屈你和朝歌住一间了。”
祁牧野赶忙起身:“怎会?朝歌小的时候我们也曾这样同塌而眠,怎会介意?”
许朝歌在一旁嘀咕:“然后第二天就不见人影。”
三人尴尬一阵,还是祁牧野率先打破,她搭上许朝歌的肩膀,轻声问道:“今晚你是让我睡里边还是睡外边?”
许朝歌甩掉祁牧野的胳膊,低头快步走进房间。
“随你。”
祁牧野笑着跟进屋。
许朝歌的房间比江姨的大些,墙角铺了一层布,上面放着一堆竹简。祁牧野拿起一卷,展开,上面正是十年前自己没日没夜地誊抄的典籍。
祁牧野转身看向许朝歌,那人正在床边梳着头发。
“没想到你竟将它们带到这里。”
许朝歌轻抬眼皮,懒洋洋道:“这十年,我可一丝不敢懈怠。”
祁牧野放下竹简,与许朝歌一同坐在床边,拿过梳子,侧身为她理着沾湿的黑发。
“还没好好问你这几年都学了什么?”
许朝歌像炸了毛的小猫,转过身来,怒目圆睁,瞪着祁牧野:“祁牧野,你不要太扫兴!”
祁牧野连忙投降,她从一旁拿来干巾,一点一点地吸着发间的水珠。
“那你说说,今晚你安排我睡哪?里边还是外边?总不能让我睡地上吧?”
许朝歌一抬脚,身子滚到床的里侧。
“我睡里面,不许跟我抢。”
祁牧野笑着上床,掀开被子与许朝歌躺在一块儿。
“不跟你抢。”
她看着溢满烛光的房间,不时有阵风从窗缝中钻进来,清爽得很。祁牧野扭头问道:“现在是几月?”
“五月初十。”
“离你生辰岂不是只有几天了?”
许朝歌淡淡嗯了一声。
“那······你想要什么礼物?蛋糕不算,我定会做与你吃。”
许朝歌许久没有声响,祁牧野正想回头看看,许朝歌在一侧说道:“不用了,能见到你,我已经很开心了。”
她换了个姿势,离祁牧野更近些,手指在她肩膀上勾勾画画:“姐姐,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挺好的。”
“这些年,你有去别的地方吗?”
祁牧野摇摇头:“没有了,现在不像年轻时候愿意折腾,大多时间都是呆在老地方,日复一日。”
“可有认识新的朋友?”
“没有。”
“可有体验过新鲜事儿?”
“没有。”
“可有······想我?”
祁牧野转过头去,许朝歌赶紧将脸撇向一边,不敢与她对视。
“当然有啊,不然我也不会这样不远万里来寻你。”
许朝歌勾勾嘴角,余光瞥见祁牧野的目光,又强行将差点跳出来的笑容压了回去。
“朝歌有没有想姐姐?”
“当然······”她瞄了祁牧野一眼,“我这般忙,哪有时间想你!”
“每日我都要陪阿娘买菜切菜,洗衣晒衣,开市了又要去城门口做买卖,哪有时间想你?”
祁牧野伸手,揉揉许朝歌红润的耳垂,笑道:“朝歌长大了,都会对姐姐害羞了。”
许朝歌羞到极点,懊恼地推掉祁牧野。
祁牧野笑得开怀:“好了,不恼你了,歇息吧。”
她起身吹灭蜡烛,侧身给许朝歌盖好被子,这才躺回去,在黑暗中注视着眼前这一方天地。
夜色渐浓,困意袭扰着二人的神志。祁牧野看向一旁呼吸渐匀的许朝歌,轻声:“朝歌。”
许朝歌闭着眼睛,慵懒出声:“嗯?”
“你会拥有很好的一生。”
许朝歌翻了个身,与祁牧野面对面,从声音可以听出,她已经渐入梦乡:“知道了。”
祁牧野伸手刮刮许朝歌的鼻子,欣慰地看着眼前的睡颜,与她抵足而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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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