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要抄书,又要教他们识字,精力可够?”傍晚归家,许朝歌特地缓了脚步,待祁牧野上前,与她并肩同行。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许朝歌往一旁挪了几寸,使得两人的影子相撞在一起。她用余光瞥向旁人,霞光照在那人的耳朵上,粉粉的,甚至可以看清耳廓里的血管的形状,寒风吹过,碎发飘到她的鼻尖,惹得她眯了眼。
许朝歌克制住抬手的冲动,屏着气看向一边。
祁牧野哈了一口气,热气在寒风中迅速凝结成白雾,扑在她的脸颊上。她笑着缩了缩脖子,一脸轻松:“当初我也是这样教你的啊。”
“当初你只教我一人,一人和三四个人如何能比?”
祁牧野眼中闪着自信的光芒,坚定道:“我自然有我的方法。”
两人拐进窄巷里,不能再并肩而行,祁牧野顿了下脚步,让许朝歌先走。
许朝歌偏着身子,伸出手握住祁牧野的手指,用手掌的余温暖和这瘦削的手指。她看了眼祁牧野,不满道:“有什么法子,还要瞒着我?”
祁牧野笑道:“当初你也是这样吊我胃口的啊。”
许朝歌皱着脸,转过去瞪了她一眼:“真小气,这点事都要记这么久!”
祁牧野随她牵着,在后面偷笑着。
真好,好像眼前那个,依旧是十七岁的许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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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牧野很快就开始了她的计划。她将她所有的资料都搬到了蓬门面馆,在不经意间,询问众人对水利的看法。
蓬门面馆的食客大多就是尹江人,在尹江出生,在尹江长大,水是萦绕他们一生的文字,水,也同样是他们最陌生的文字。
在祁牧野之前,朝廷也曾派官员来尹江兴修水利,但驻派的官员大多来自外地,甚至,一生都没下过几次水,工期又短,往往是在雨季时带着官兵疏通一下河道,堵住倾泻而下的洪流,待工期一满,就回京述职了。
没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感同身受,为自己着想才是人性的本质。
尹江人知道,他们的生活离不开水,但他们更清楚,水,能轻易毁掉他们的生活。老天不痛不痒地下几天,却能轻易摧毁他们一年的努力。
当祁牧野提出治水这个概念的时候,他们感兴趣,但往往是在一旁观望。做一件事,起个头总是轻而易举,谁又能坚持到最后呢?在尹江生活那么多年,他们的内心早就对此麻木了。
再说了,蓬门面馆的学子心里想的都是飞黄腾达,有朝一日高中榜首,到皇城底下享受荣华富贵,谁会回到这个穷乡僻壤?
祁牧野自然知道大家的心思,不然历史上就不会只有许朝歌一个女子站出来。她从书肆买来《字林》,手指蘸水在桌子上写上几个大字,详细解释其中的含义后,留他们几人围着桌子反复琢磨,这才拿着书卷走向人群。
众人对祁牧野的所见所闻很感兴趣,见到祁牧野就要拉着她讲讲她周游四海的所见所闻。祁牧野年轻时也到处旅游,从新疆到西藏,从漠河到大理,哪里好看去哪里,走走停停,几年时间在祖国各个角落留下自己的脚印。
虽经历千年变化,但大多还是曾经的模样。
“其实啊,中原不管是在生活习惯,还是气候条件,都与我们有很大的不同。”祁牧野坐在中间,看众食客一边吸溜着面食,一边瞪着眼睛盯着她讲话,“大家都知道,我们身处江南水乡,中原在寒冬凛冽的北方,那可有人知道,如何区分南方与北方?”
众人叼着面摇头。
“大家可知秦岭?”
几人摇头几人点头。
“可有人知晓淮河?哦,现在应该叫淮水。”
淮水离尹江更近些,知道的人也更多。
“其实我朝的南北,就可以用它们来区分。秦岭与淮水连成一条线,将大铭分为南北两部分,秦岭以北,是北方,秦岭以南,叫南方。”
“那为何北方要比南方冷呢?”
祁牧野像是表扬小朋友一般夸赞道:“问的好!这就是为什么我要讲这条南北分界线。大家都知道,越往南走,天气越热,越往北走,天气就越刺骨。那是因为我们这个世界,有一种风,叫季风。”
众人聚在一起议论纷纷:“季风是什么风?”
“其实······”祁牧野想起季风这个概念提出的时间,后背一阵火热,连忙打圆场,“其实季风这个概念,就是我们每个季节吹到的风,都是不一样的。”
“就比如,我们现在是冬季,吹的就是冬季风。”
“那夏天就是夏季风了?”
祁牧野激动得很,指着那人赞叹道:“聪明!夏天我们吹的就是夏季风。”
“冬季风和夏季风又有什么区别?”
有人大哄一声:“傻嘞,冬季风冷夏季风热呗!”
众人哄笑。
“也不无道理。”祁牧野举起书卷正想解释,曹炎走过来,拉着她的袖口喊道:“祁公子,你过来帮我看看我写得可对?”
几个书生正在兴头上,突然被打断,心中很是不满,推搡着曹炎让他到一边去。
曹炎也心有不平,嚷嚷着:“祁公子答应我们教我们写字的,怎么就不能说了?”
祁牧野无奈一笑,收起书卷:“行,我帮你看看。”
“诶!”众人纷纷拉住祁牧野,“祁公子,你还没跟我们讲有何区别呢!”
祁牧野一脸为难:“我先前便答应这几人要教他们识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明日我再与你们讲有何区别。”
说着,就要往外走。
“诶!”干脆有几个书生挡在祁牧野身前拦住她,“祁公子今日不讲清楚,我等今晚怎么也睡不着。”
“对!今日一定要说清楚了。”众人纷纷附和。
祁牧野指着曹炎纠结道:“只是他们······”
“这有何难?”听得最起劲的汤文榆大手一挥,“不就是识字嘛,我教他们便是!祁公子讲完后各位记得转述于我。”
他笑道:“不然今晚我指定睡不着!”
众人爽朗答应了。
祁牧野坐回到位置上,看着眼前的残羹冷炙,抬头一望,蓬门面馆尽被听书的学子占着,新来的食客就算来了,也没位置坐了。
“各位。”祁牧野拱手道,“许姑娘这蓬门面馆不容易,我们总不能老是占着人家座位,让她做不成生意吧?我看还是明日再讲,到时候大家吃碗热汤面,热烘烘的,岂不美哉?”
“这怎么成?”一书生干脆端起桌上的两碗剩汤,号召道,“我等将桌子收拾干净,再一起点几个吃食,绝不耽误许姑娘做生意。”
“许姑娘,碗筷放哪儿好?”
许朝歌憋着笑,淡淡道:“摞到一起即可,一会儿自有人来收。”
“一会儿再给我们上点花生蜜饯,我们凑了钱再付给你。”
许朝歌自然是点头答应。
“祁公子,这下你愿意讲下去了吗?”几人甚至连凳子也不坐了,腾出位置给别的食客。
“自然是愿意。其实你们说的不无道理,冬季风偏冷,夏季风偏热。因为冬季风是从北面吹来的,带来北方的干冷,所以我们冬季要冷一些。尹江气候宜人,再往南些就开始燥热了,更何况是夏季,此时吹来南面的风,那必然会大汗淋漓。”
“那你们可能会问了,既然吹的是风,那也会吹到北方去,为何南北的气候会有这样大大差异。”
几人一齐点头。
祁牧野笑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一开始就讲南北分界线的原因。有秦岭在,北面的寒风难以越过,南方的暖风也无法吹过去,一寒一暖,被隔在秦岭的阴阳两面,由此,南北方就有巨大的气温差。而且,温差也并不单单由季风造成的,是多方因素共同的结果。我们直直站在太阳底下和躲在树荫里感受到的温度是不一样的,南北方也是如此,南方大多地方都能被太阳直射,温度自然高,但北方虽然能被太阳照耀,就像我们躲在树荫下一样,不属于直射,温度自然低。”
“随着时间流逝,太阳渐渐往北照耀,到了一定时间,它又会回到南方。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有二十四节气,我们的先人拥有大智慧,他们很早就发现了这些规律。”
“尹江雨水充沛,被称为江南水乡,北方风沙满面,降水稀少,也跟我讲的季风有关。其实如果我给你们画图,你们可以更好理解。”祁牧野轻咳一声,“各位,不如明日我带上纸笔,再与你们详细讲讲?祁某大病初愈,今天下来,有些累了。”
祁牧野身体不适,众人自然不好强求,哀叹一声,意犹未尽地散场。
“祁公子,明日记得来啊!”
祁牧野喝了口茶水润喉:“那是自然。”
待众人散去,祁牧野才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望向许朝歌,扬起胜利者的笑脸。
“你们今日识了几个字?”祁牧野走向几个伙计,关心道。
叶珉仪特别自豪地站起来:“今日教的五个字,我都学会了。”
明德不甘示弱,跟着喊道:“我也都学会了。”
“我也是!”“我也是!”
祁牧野欣慰一笑,看向众人求知的眼神,像是,六岁时的许朝歌。她情不自禁地去瞄许朝歌,却没找到她的身影,心中失落一阵,回神:“你们可愿意让汤公子教你?”
“不过往后不一定都是汤公子,可能是别的。”
曹炎嘿嘿一笑:“只要能教我们识字,是谁都无所谓。不过,嘿嘿,还是祁公子教我们时舒心。”
“我……”
明理拍拍桌子,打断祁牧野:“祁公子给各书生讲学他们才愿意教我们识字,有的学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我这不是更喜欢祁公子教嘛!他又不会嫌弃我们什么都不懂!”
“祁公子有更重要的事情,他哪管得了这么多?”
祁牧野有些难为情,她上前一步,打断两人的争吵:“既然许诺你们了,我肯定是会兑现的。只是我事务繁忙,可能偶尔会顾不上你们,若你们有何处不懂,随时可以找我。”
许朝歌端来一碗梨汤,踢踢祁牧野的脚跟:“祁公子说了那么久,喝碗梨汤润喉吧!”
叶珉仪:“对对对,祁公子大病初愈,喝碗梨汤清肺润喉,还是姐姐贴心。”
“那就多谢许姑娘了。”她走到另一张桌子旁,在许朝歌放梨汤的时候握住许朝歌的手腕,求夸奖:“怎么样,我这个方法是不是很妙?”
许朝歌斜觑了一眼,轻哼道:“老狐狸。”
“怎么就老狐狸了。”祁牧野正要拉着许朝歌问个清楚,却被她一躲躲了过去。许朝歌颌首屈膝,行了个礼:“祁公子慢用,朝歌不打扰了。”
她快速转过身去,在无人在意的角落握住自己的手腕,刚才那带着凉意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肌肤上。许朝歌搭在自己的脉搏上,低头羞赧,急忙松开手,清清喉咙强装淡定。
几个伙计还聚在一起谈论字的写法,那个扰人心神的罪魁祸首正眯着眼享受自己炖的梨汤。许朝歌又搭上自己的脉搏,那强劲又迅速的脉动让她不觉又红了脸。她迅速喝下冰冷的茶水压制自己难以控制的悸动,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往那惹眼的家伙瞧去。
祁牧野啊祁牧野。
有关季风等地理只是全靠我脑子里高中记忆的残存,学得不好,大家不要较真哈,对季风感兴趣的参考专业知识
另外谢谢灌溉的营养液,加一章给大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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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