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许朝歌起了好几回,喂水,擦拭身子,盖好被子,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祁牧野的温度总算是降了些。屋外公鸡开始打鸣,许朝歌看了眼熟睡的祁牧野,揽过她的肩膀,轻轻拍着,面对面睡去。
钟楼的钟声敲响,许朝歌才睁开眼睛。祁牧野依旧皱着眉头,一副难受的样子。许朝歌抚上她的额头,温度比平常高些,但不像昨晚那样叫嚷着冷。许朝歌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从床上爬起,匆忙穿好衣服,踏着钟声赶往面馆。
总算是度过了有惊无险的一个晚上,她得先将面馆事务安排好,再去给祁牧野请个郎中过来。
“姐姐,今日你怎的······”叶珉仪看着眼前喘着气的许朝歌,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许朝歌走得匆忙,随手套上昨日的衣服,头发没来得及梳理,加上一路奔波,凌乱不堪,几缕碎发甚至粘在她的嘴角,她也无暇顾及。
“珉仪。”许朝歌拉住叶珉仪的双手,支撑自己的身体快速安排,“这两日我就不来面馆了,你和明德一起打理,决定不了的事情你们几人一同商量。食材就由曹炎负责,他知道我平日都是去哪购置的。账本就放我抽屉里,待我回来我会处理。明理就负责大堂,他懂得变通,就让他招待食客,若客人起了争执,记得尽早调解,别让他们在面馆起了冲突。”
几人围过来,看着许朝歌,眼中充满了担忧。
明理:“许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我们兄弟几个义不容辞。”
其余几人纷纷应和。
“没有什么。”许朝歌摆手道,“家中有点急事,我抽不开身,过几日我就回来。时间紧迫,我不与你们多说,有问题你们几人商量。”
交代完事情,许朝歌深吸一口气,转身朝医馆跑去。城中几位大夫,只有陆琦知道祁牧野的真实身份,眼下就只有这一个选择。
祁牧野走后,她与陆琦见过几面,但都是点头之交,这两年几乎没说过什么话。
“陆大夫!”许朝歌冲到医铺门口,靠着门板上气不接下气,“我家表哥起了高热,还望陆大夫起身随我一同去看看。”
陆琦正在柜子后写着洋文,听言,她缓缓放下毛笔,问道:“表哥?可是祁牧野?”
许朝歌点点头。
陆琦哟了一声,饶有兴趣:“她回来了?”
许朝歌点头,上前一步就要拉走陆琦:“陆大夫,叙旧的话我们路上再说,事不宜迟,还请快快与我回家。”
陆琦拉开许朝歌,不急不忙道:“不要着急,我也得知道她的病情,才能抓些药给她不是?她是何时起的高热?”
“该是昨日就起了高热,晚上回家我才发现,夜里给她用白酒擦身,温度降了些,但现在还迷糊着,我担心她身子······”
“知道了。”陆琦备好药箱,走到许朝歌身边,“该是感染了风寒,我随你同去看看她。”
许朝歌抓起陆琦的手腕就要往回跑。
“许姑娘。”陆琦背着个药箱气喘吁吁,“我可不像你是个走南闯北之人,你这样拉着我跑,还没到你家我就累趴下了,谁给你表哥治病?”
许朝歌缓了脚步,语气依旧是那样急切:“是我冒昧了,一心挂念她的身子,就慌了神。”
“我们慢慢走,也不会耽误她的病情,不过是风寒,要不了她的性命。”
但许朝歌哪做得到像陆琦那般从容,她拿过陆琦的药箱背在身上:“她现在身子弱,我怕她会落下病根。”
陆琦有些苦笑不得:“许姑娘,不过是场风寒,不用这么大惊小怪。”
祁牧野依旧是那个姿势,躺在床上。推开房门,陆琦呵了一声,惊讶道:“她是去何处做了苦役?搞成这副鬼样子?”
许朝歌一副“你看吧我没夸张”的表情,拉着陆琦走到床边,掖了被子,一脸担忧:“她回来之后身体就不好,加上每日都在抄书,没能好好休息,我不论给她吃什么,都没有一点起色。”
她拨开祁牧野额间的碎发,手背贴在额头上,无力叹息,指尖顺着祁牧野的轮廓滑到下巴,蹭了两下下巴上的软肉,回过头对陆琦叹道:“还有些烫。”
陆琦目睹了许朝歌那一系列动作,紧抿着两片薄唇,手指搭上祁牧野的手腕,坐在床边双眼微阖。
许朝歌眼看着陆琦眉头紧锁,紧握双拳,忍不住上前问道:“陆大夫,她身子可还好?”
陆琦松开手指,将祁牧野的手塞回被窝里,不免叹息:“脉搏有力,只是有些虚浮,手心多汗,确实是风寒发热,一会儿你煎几副退烧药,喝下去今日就能退烧。只是······”
许朝歌心头一紧:“只是什么?”
“只是她脉弦或缓,是现在少见的沉弦脉。肝郁气滞,肝脏的气机和血运不畅,忧思过重,只是她这般年轻,哪来这么多心事?”
许朝歌:“这该如何医治?”
陆琦缓缓摇头,起身打开她的药箱:“这我也无能为力,我只能给她开些疏通气血的药材,至于心事,她自己不想开,我就是开再多的药也无济于事。”
“你们是俩姐妹,她心中被何事所困,你做妹妹的,不妨试着问问,帮她走出来。”
“别的没什么大碍。”陆琦提起药箱,将随身带的几副药递给许朝歌,“这是退热的,一会儿你给她喂点流食,吃下过一刻钟再给她喂下。至于疏肝解郁的,我回去了让小厮给你送来。”
许朝歌连忙起身:“陆大夫,我送送你。”
陆琦连忙打住:“不必多礼,你也一夜未睡吧?赶快把药煎起来,她喝下后你也抓紧睡一会儿吧,瞧瞧你现在多狼狈。”
许朝歌从腰间取下一个钱袋子交给陆琦。
陆琦连忙推脱:“几方药而已,要不了那么多。”
许朝歌摇摇头,按住陆琦的双手,往她那边推了几寸:“……以后姐姐的身体还望陆大夫帮忙调理,陆大夫不要推托。”
“行,那我就收下了。”陆琦大方将钱袋子束在腰间,拍拍许朝歌的肩膀,“快去煎药吧,早些喝了,她快点好,你也早些安心。”
许朝歌点头,目送陆琦离去,火速支起锅炉,遵着医嘱将药材放进去,又提了一壶水,倒入碗中,扶着祁牧野,送入她嘴中润喉,想起她一两天未进食,又连忙起身,从房中拿了几枚铜钱就往外赶。
祁牧野这样无意识,定是吃不了什么馍馍,许朝歌赶了几里路,总算是找到一家粥铺,提着一碗米粥匆匆回家。家中弥漫着药香,她掀开盖子查看一眼,熄了火让它再闷一会儿,走到床前架起祁牧野。
“祁牧野,张嘴。”她在耳边轻声唤道。
祁牧野被烧得迷迷糊糊的,外界的一切声音都显得如此空灵,眼皮火辣辣的,黏在一起,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她似乎听见了许朝歌的声音,她拼命竖起耳朵仔细寻找,却再也捉不住一丝线索。
祁牧野没有任何反应,许朝歌也不干唤着她做无用功。她捏着祁牧野的嘴巴,贴着碗沿将米汤送入嘴中,喝一口便拿手帕擦拭嘴角的残渍,像照顾孩子一般细心。
喝了几口许朝歌便再也送不进去了,她知道生病时人没有任何胃口,她不强求,只要能吃上一点续命即可。她放下祁牧野,盖好被子,将屋外的药水倒在碗中,手指轮番交换端到房中。药水烫嘴,她便拿起祁牧野床头的书籍站在一边耐心地扇去上面的热气,待药水滴到自己手背也不觉得烫手,她才扶起祁牧野,再次轻柔唤道。
“祁牧野,喝药了,喝了药就舒服了。”
不知是否是听见了药这个字眼,祁牧野立马皱眉,双唇紧闭,任许朝歌如何哄,都不愿张开一条缝。
“祁牧野。”许朝歌不觉加重语气,“都这么大了,别像个小孩子一样,城中三岁小孩都不怕喝药。”
祁牧野不为所动。
许朝歌深吸一口气,努力调节自己的表情,轻拍她的脸蛋:“祁牧野,听话。”
“祁牧野,不要逼我用阿娘的法子让你吃药。”许朝歌在她耳边轻声威胁。
祁牧野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祁牧野。”许朝歌起身,从床头拿起一根筷子,塞到她的口中,眼疾手快将碗沿贴着嘴唇,“都是你逼我的。”
黑黢黢的,苦涩的药水被一点点地送入祁牧野口中,哪怕是在昏迷中,浓郁的苦涩也让祁牧野忍不住皱起眉头,舌头搅动,下意识地将这个痛苦的源泉往外面送。
许朝歌一面给祁牧野喂药,一面不断擦拭祁牧野吐出来的药水,手忙脚乱,惹得她有些恼火。
“祁牧野!”许朝歌送入一口,就赶紧捏住祁牧野的嘴唇,“你现在不喝,屋外还有一大堆,我总会把药送到你嘴里,最后难受的还是你自己。”
昏迷中的祁牧野哪还有意识,她只是本能地将自己讨厌的东西吐出去,可不知为什么,明明自己这样努力了,苦涩的药水还是会源源不断地进入她的口中,她在迷糊中也很绝望。
就这样半吞半吐,总算是将碗里的药水喝尽了。许朝歌将她放倒在床上,掖好被子,狠狠地瞪了一眼,又觉得不解气,伸出手指在祁牧野脑门上狠狠地弹了一下,听到祁牧野吃痛的呻吟后又懊悔地在她额间轻柔安抚。
这样忙忙碌碌一上午,心里总算是踏实一些。许朝歌滴水未进,她揉着酸痛的肩膀,眯着眼睛从桌上拿起一个发干的馍馍,就着祁牧野吃剩的米粥解决自己的午饭和早饭。
下午祁牧野就退烧了,只是一直无法叫她起来。陆琦叫小厮送的药被放在一边,只是许朝歌担心晚上祁牧野又烧起来,一直不敢煎起来。
许朝歌趴在床边,伸出手指按下她紧皱的眉头,嘟囔着:“祁牧野,为什么要不开心呢?”
她的指尖缓缓从祁牧野的鼻梁滑下,坠落,掉到她的唇间,反复描摹着。
“祁牧野。”许朝歌描摹着她嘴唇的轮廓,发出来自心底的叹息,“能再见到你,已经是我今年最幸福的事情了。”
她更靠近一些,撑着手,用目光触摸祁牧野脸上的每一寸肌肤,似乎依靠这种触摸,她能离她更近一些。
“祁牧野,这两年,你经历了什么?过得可还舒心?”
“祁牧野,只要你能开心,要我做什么都行。”
“此话当真?”祁牧野嘴角含笑,带着笑意问道。
许朝歌一愣,脸颊迅速染上粉红,趁祁牧野还未睁眼,赶忙坐回去,恼怒道:“你就是为了诱使我说出这句话才装这么久的吧?”
祁牧野睁开双眼,枕着双手笑道:“没有,我真的昏了很久。”
“你······”许朝歌睨了她一眼,轻声问道,“你偷听了多少?”
祁牧野侧着身子,手肘撑着与许朝歌面对面,带着调笑的眼神:“我听到,你说见到我就已经很开心了。为何见到我时还要装作不认识我?”
许朝歌毫无凶意地瞪着祁牧野:“你一走就是两年,毫无音讯,还不允许我生你气了?”
祁牧野低着头,嘴角含笑:“允许,只要你现在原谅我就行了。”
“谁说我要原谅你了?”
“你刚刚明明说只要我开心,让你做什么都行。我想要的,就是你的原谅。”
“好你个祁牧野!”许朝歌轻锤她的胸口,“用苦肉计诈我!”
祁牧野一把捉住她毫无力度的拳头,装作吃痛的样子躺在床上:“朝歌,可不能打这地方。”万一把我打回现代如何是好?
许朝歌慌了神,以为自己不知轻重伤到了祁牧野,连忙起身四处查看:“可是伤到哪里了?”
祁牧野捂着胸口:“你没有原谅我,我心口痛得很。”
许朝歌一时无语,使了劲甩开祁牧野,却被她牢牢抓在手中:“就知道诈我。”
祁牧野一使劲,将她拉到床上,紧紧抱住她:“明明是你诚心诚意许的愿,怎么能说是我诈你呢?”
“我现在开心了,你可愿意原谅我?”
许朝歌低着头不肯说话。
“朝歌。”祁牧野的大拇指抚摸着她的脸颊,语重心长,“姐姐还有好多事要做,我们不要消耗彼此的时间了,好吗?”
许朝歌紧闭双眼,任祁牧野的手指摩挲自己的肌肤。良久,她才轻吐出一口气,回抱住祁牧野,傲娇道:“祁牧野,下不为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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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