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牧野抓着背带,往上抬了抬:“你每日都会来这买菜?”
“是啊。”
“那多累啊,每天起个大早,赶到城门口,收拾好东西又要来买菜,每日这般来回都要花去不少时间吧?”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许朝歌说得认真,“现在日渐转暖,青菜放一个晚上就恹了,总不能以次充好,砸了自己的招牌吧?”
祁牧野无法反驳。许朝歌就是这样认真的人,绝不会因一些蝇头小利舍弃自己的道义,而这样的许朝歌,不就是自己一开始最希望看到的吗?
祁牧野长呼一口气,感叹道:“要是有冰箱就好了。”
她几乎是以气声感叹的,许朝歌没听清,探着身子在祁牧野眼前问道:“什么饼香?”
许朝歌嫣然一笑:“姐姐,你又饿了?”
她戳着祁牧野的胳膊:“这里都是些手工的玩意儿,可没有卖饼。”
祁牧野自知失言,不好反驳,只能接着许朝歌说下去:“是啊,走了那么久的路,确实有些累了,回去让江姨煮一碗面好生弥补一下。”
“不过······”祁牧野停下脚步,四下张望,“我们怎么走到这来了?这看着也不像是来时的路。”
许朝歌:“姐姐多年未来过这,我得带着你好好熟悉一下,不然哪天我不在你身边,你又不识方向走丢了怎么办?”
祁牧野梗着脖子嘴硬:“谁说我不识方向的?你只消跟我说向前向后,向左向右,我闭着眼都能回城门口去。”
许朝歌掩着嘴偷笑,她看了眼祁牧野红脸的模样,又是可爱又是搞笑,干脆转过身去,笑得浑身颤抖。
“你干嘛,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祁牧野掰过许朝歌的肩头,心有不悦。若是旁人,她大可不必如此在意,可现在是在许朝歌面前出了此等洋相,自己好说也是她的姐姐兼老师,怎么可以有这样弱智的人设?
许朝歌笑得眼眶粉红,眼角泛着泪花:“姐姐,城中三岁孩童都能做到你所说的。”
“怎么可······”祁牧野下意识想反驳,却又想起古人的智慧。古人向来比现代人早熟,说不定真的像许朝歌说的那样。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看着周围的事物随口道,“这边这么多精美的东西,你喜欢哪样,姐姐买与你。”
“姐姐没有钱,怎么买给我?”
祁牧野摸摸空空如也的口袋,是啊,自己刚穿越过来,现在身无分文,又怎么给许朝歌买东西?现在不是在双横村,不能像之前那样钓鱼养家了。
“那便你先垫钱,我回去向江姨说明情况。我在面摊上干活,江姨定会给我开工资,到时候以工代酬,以我的劳动抵那部分钱就是。”
许朝歌握住祁牧野的手掌,摇头道:“姐姐远道而来,是客人,该是我这个主人尽地主之谊招待姐姐才是。姐姐想要什么,朝歌来买单。”
祁牧野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个脑瓜崩,忍俊不禁:“几日未见,朝歌倒像是个大人了。”
许朝歌揉揉自己额头:“我马上就要十七岁,本就是个大人了。”
是啊,许朝歌就要十七岁了,距离她登上历史的舞台也就几年时间了。祁牧野停下脚步,紧紧握住许朝歌的手。
“朝歌。”
“嗯?”
“你想不想继续学习?”
许朝歌迟疑了一会儿,转而又困惑道:“我每日都在学习啊。”
祁牧野摇头:“我之前誊抄的典籍已经不适合这个年纪的你了,你该学些新的东西。”
“什么新的东西?”
“像这个朝代的其他男子一样,他们这个年纪学什么东西,你便也学什么!”祁牧野说得铿锵有力,若许朝歌学的都是当代男子必受的教育,那后世又有什么好指摘的呢?后世再怎么批判,只会显得当代教育的迂腐无用,怎么也怪不到许朝歌头上。况且,祁牧野也觉得,古代的一些教育方法和内容,还是有很多值得现代人学习的地方。
许朝歌低下头,沉默不语。她的手祁牧野还牵着,两手相握的力度并没有改变,但祁牧野能感受到她情绪的转换。
“你怎么了?”祁牧野侧身问道。
许朝歌扫了眼祁牧野,轻咬嘴唇,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跟姐姐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姐姐。”许朝歌的声音细若蚊蝇,“有时候我在想,我读的那些书,到底有什么用处?”
她担心祁牧野误解自己的意思,快速补充道:“我知道,你让我读书,肯定是有你的道理,说不定中原的女子各个都是知书达理的。我只是不懂,读那么多,深陷这尹江,每日做着重复的事情,我读的那些圣人书能发挥什么作用?男子读书,是为了考取功名,有朝一日鸡犬升天。可我一介女子,虽然不想,可未来的某一天,我的命运仍归属于相夫教子,然后一代又一代地麻木、无知下去。读书,除了让我更清醒,更痛苦外,似乎没有别的收获。”
祁牧野不知道这些年许朝歌经历了什么,她只能心疼地揽过她的肩膀,拥她入怀。
“你能有这样的想法,是好事,姐姐挺欣慰的。”祁牧野带着许朝歌,在两处摊贩的空隙间坐下,“看清这世道,是读书的主要意义,我们只有看清了世道,才能寻找方法改变世道,不是吗?”
“之所以让你继续读书,是想看看以你的聪慧,能不能想出与众不同的法子。读书的痛苦在于,看清了这个社会,却没有能力改变它。千百年来,也有很多文人深陷这样的泥潭。我看着你长大,我了解你,你不会止步于泥潭中的挣扎,有朝一日你会跨出这片泥潭,出去寻找更广袤的天地。认识世界,了解世界,改变世界,这是每个在历史上留下姓名的人物必经的顺序。男子读书,是为了考取功名,但谁又能保证,女子有才,不能像男子一样考取功名呢?铭朝历史上没有这个先例,你便去做这个先例,前无古人,你便去做这个古人。你要记住,女子同男子一样,都能闯出自己的一片天。虽然这个过程会比寻常的艰难,但总会拨云见日,迎来属于你自己的曙光。”
许朝歌的心情稍有好转,她托着下巴,转头看向祁牧野:“姐姐,你懂这么多,为什么自己不去尝试一下呢?”
祁牧野露出慈祥的笑容,她伸长了腿,指着对面雕刻的工匠,说道:“有个词语叫‘因材施教’,你肯定学过。就像对面那个工匠师傅,他在雕刻上极具天赋,可你若让他像教书先生一样,整日写诗作画,朗诵典籍,他不仅会一无所成,还会痛苦一生。姐姐也是这样,我没有你的天赋,但我很会培养学生,能培养出你这样的学生,便是我一生的骄傲了。“
“那姐姐要教我什么?”
见许朝歌被开导得差不多了,祁牧野也不过多言语,她拉着许朝歌起身,重新背上背篓:“像这个朝代的每个男子一样,礼、乐、射、御、书、数,君子六艺,每样都精通。不,我们甚至要比一般男子做得要好,让世人没有可以诋毁的地方。尹江商人众多,人员庞杂,你也该学点武艺傍身。只是我自己也不会武艺,得给你另外找个老师才是。”
“姐姐行走江湖,你更应该学点武艺才是。”
祁牧野笑:“是,那我到时候便与你一起学。”
“姐姐。”许朝歌神秘兮兮地凑近,“学武艺的话,是不是该买把剑?”
祁牧野被她的天真逗笑,她揉揉许朝歌的脑袋,像个幼稚园老师一般解答孩子的问题:“不用,我们又不是要当剑客,只是学点傍身的功夫,免得被人欺负。学功夫,力量是基础,像我们平时挑水,担重物,其实都是在进行力量训练,只要发力点适当,每日都可以视为练习。”
“姐姐你把背篓给我,我从今日便开始训练。”正说着,许朝歌便抬手将背篓顺下来,背到了自己身上。
“干嘛,你这么着急就想比过我啊?”
“自然不是。我年纪小,身体恢复得快,每日再多的训练也无妨。况且,我早点训练,就能早点有力量保护姐姐了。”
祁牧野活了这么多年,从未体会过被人这般重视是什么滋味。她看向许朝歌,嗫嚅几声,终是将千言万语咽回肚中,摩挲着许朝歌的指背,望向远处消化自己的感情。
突然,她的目光一顿,锁定在一个摊位上。
“怎么了?”许朝歌被她拉住,回过头来问道。
祁牧野摇摇头,掩去震惊,将视线从台面上那支笛子收回,咽了口口水:“没事,就是见到一件似曾相识的东西。”
“什么东西?”许朝歌指向祁牧野刚才看过的摊位,“那边的?”
还未等祁牧野反应过来,许朝歌便拉着她来到摊前:“你说的是什么东西?”
祁牧野不明白许朝歌为何突然这般心切,不过大概是许久未见,她想给她买点东西,尽自己所能对她好。难得遇到一件让祁牧野驻足的东西,许朝歌自然是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这个。”祁牧野拿起那支笛子,表面上了黑色的漆,末端挂了个吊坠,明明与博物馆那支脆弱不堪的笛子没什么联系,可祁牧野却觉得分外亲切。莫非,这便是将来许朝歌带到墓中的那支笛子?
“刚刚扫了一眼,觉得分外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娘子这便是说笑了。”老板指着祁牧野手中那支笛子,“这是我亲手所做,每件都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娘子怎么可能见过?”
“若娘子真在何处见过这笛子,烦请娘子告知是在何处看到的,敢剽窃我的创意,我得让那厮知道后果。”
祁牧野不想惹麻烦,连忙改口:“刚刚只是扫了一眼,还未细看,现在拿起来仔细端详,还真是大有不同,这可比我之前那支精致多了。”
老板听着满意,眯着眼叉起了腰。
“姐姐喜欢此物?”还未等祁牧野回答,许朝歌便打开钱袋,问道,“老板,几文钱?”
“十五文。”
许朝歌想都没想,就要掏钱。
“朝歌。”祁牧野按住许朝歌的手腕,摇头阻止她,“太贵了,我们不买。”
许朝歌却是执意要买下,她拿出钱交到老板手中,拉着祁牧野转身就走,深怕一个不注意祁牧野就把钱抢了回来。
“姐姐喜欢就好,以后朝歌赚钱给你买各种喜欢的东西。”
“这十五文,够让江姨煮好几碗面了。”
“阿娘若是知道了,肯定也乐意花这钱。钱可以再赚,只是笛子被买走了,可就无处寻了。姐姐你也听见了,那是世上独有的一支。”
“姐姐。”许朝歌凑近,观察着笛子,“你可会吹?”
祁牧野把玩着手中的笛子,企图从中找到千年后的影子。
“小时候学过,多年未碰,可能会有些生疏。”她以为许朝歌也对笛子感兴趣,不然也不会将她带到墓中,“朝歌可是想学?”
许朝歌摇头:“我就算了,有姐姐吹给我听,我又何必费劲去学?”
祁牧野拿着笛子敲打许朝歌的脑袋:“原来是想我给你打工。”
许朝歌捂着脑袋,怨愤地瞪着祁牧野:“好痛啊姐姐!要是打坏了脑袋,以后可怎么读书?”
“朝歌那般聪明,打不坏的。”
“既如此,姐姐也聪明,让我打一下你的脑袋!”
祁牧野拔腿就跑,此时她顾不上什么体面,一面提着裙摆一面回头大喊:“姐姐不及朝歌聪明,脑袋打坏了,以后可就没人教你读书了。”
许朝歌一面追着祁牧野,一面不忘埋汰:“姐姐,往那走,那边才是城门的方向。”
她看着祁牧野的背影,低声笑道:“笨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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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