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晓得宋薄秋带着儿子前来,宋夫人领着宋良峥移步相迎。
没几分钟,两拨人相遇。
“姑姑。”
“舅母。”
两家的小辈分别向长辈见礼。
霍青荇一言一行与白微同步,两个人站在那,有种镜像的美。
照面的功夫,直接把宋良峥比了下去。
乍然见到霍家两个小辈,宋夫人先是被白微的清然气质晃了眼,又被大半年不见的外甥惊了一跳——这孩子,越长越出色,漂亮得不像话,哪有男孩子如“他”一般的?
良峥在男人堆里算得上顶秀气的一茬,就这也常常遭到宋老爷子的埋汰,说男人家该以阳刚健硕为美,不能学文文弱弱那一套。
可良峥站在霍青荇面前,他身上最显眼的文弱清雅便不够看了。
好似赝品遇到真品。
又好似两个撞衫的人,狭路相逢,谁丑谁尴尬。
宋良峥就是那个丑的。
毕竟翻出天去,全应城乃至全国,也只一个色相逼人的霍少爷。
霍少爷低声笑了笑:“宋表哥,别来无恙?”
她上赶着宋良峥说话,宋良峥见了从小精致到大的表弟,自惭形秽,一米八的大个子,遇上西装革履的霍青荇,气场愣是矮了一大截。
“很好,很好,表弟在西京过得可好?”
“比不得家里自在,却也有些趣味。西京人杰地灵,我在那认识了好多朋友,改天表哥去,我介绍给你认识。”
她模样生得好,也不盛气凌人,只要她愿意,很容易得到对方好感。
几句话而已,宋良峥都快忘了他六岁以后就活在霍家表弟的阴影中,霍青荇实打实别人家的小孩,他娘不止一次说过,青荇聪明,颇有灵气。
宋霍两家名为姻亲,暗地里也有竞争,细论,大抵是比谁家的继承人更出类拔萃,谁家内宅安宁。
比继承人,宋家不敌霍家,霍青荇一人就压得宋良峥抬不起头。
比内宅安宁,宋家一妻一夫,霍云舟一妻三妾,多年来,论到这方面,宋夫人一直很自得。
宋薄秋、宋夫人在那寒暄,各自夸了夸侄子、外甥,用好话暖场,宋夫人自然而然地将话题转到白微头上:“这就是微微吧?人在应城,才名都传到凛城了,果真闻名不如见面,真人比传闻里还出彩。”
不等白微接话,宋薄秋道:“可不是?我老早想生个似微微一样灵秀聪颖的女儿,奈何只得了惊蛰一个,道是平生憾事。”
霍青荇支棱着耳朵听她娘睁眼说瞎话,乐得不行。
宋夫人语塞,心想:她这大姑姐是丁点不晓得“谦虚”二字怎么写,怪会顺杆爬。
不过……
她又看了看白微,其人委实出挑,说不出哪点不好,还是燕大年轻貌美的助教,据说明年板上钉钉升讲师,刚毕业那年,燕大、京大抢着聘任,煞是风光。
怪不得家里老爷子执意定她做孙媳。
宋夫人含笑附和:“我才要羡慕你呢,有儿有女,凑了个好字。”
她很会做人,绝口不提白微是白家孤女,并非宋薄秋肚子里爬出来的亲骨肉。
大人们说话爱打机锋,哪怕宋薄秋属意这门婚事,也不想给宋家轻轻松松能把人娶回家的错觉。
霍青荇听了两耳朵,笑得牙不见眼,好在她能装,乐到忍不住,就会低头掩饰。
两个长辈忙着你来我往,宋良峥心思不在表弟这儿,是以没人留意她的异样。
白微不动声色碰碰她手背,霍少爷回过味来,抬眸,看见宋良峥脸红红地偷看阿姐,心中一冷,涌起领地被侵犯的薄怒。
她善解人意地招呼神魂痴迷的宋少爷:“表哥,她们说她们的,咱们去那歇着?”
她指了指靠窗位置。
宋良峥朝她投来感激一眼:“好。”
他持守君子气度,温声道:“白小姐,请。”
“阿姐,我来扶你。”霍青荇三两步上前。
正在交谈中的宋夫人话音一顿:“青荇这孩子,也没有你说的那么霸道,这不在帮着他表哥?”
宋薄秋呵呵笑了两声,心想:你是不知道我家惊蛰多护短,她眼里的白微,怕是要玉皇大帝来配才不算辱没。
好好的,霍青荇插进两人的相亲宴,能安哪门子好心?
怕只怕良峥稍微出错,就会被她逮住,然后揪着不放。
她忧心这场相亲能不能成,一旁的宋夫人却没这担忧——在她看来,白微能嫁入宋家,一半是沾了是宋薄秋养女的光,另一半,才是她本身具备的才能。
否则任是几百年不出的才女,一个孤女,老爷子也不会非她不可。
小辈们有小辈的相处方式,宋夫人心很大:“看良峥的意思,这门婚事八成没问题。”
宋薄秋昂着头瞧瞧自家眉目璀璨的女儿,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她笑了笑:“我是巴不得能成,不过,话不能说太死,也得看微微的态度。”
言下之意,她这关过了,白微若不同意,霍家也不会强人所难。
退一万步说,纵使白微那关也过了,家里还有位霸道“少爷”呢。
霍青荇长这么大,别看笑起来温温和和,脾气发作起来,狠着呢。
宋薄秋一辈子就指着这个女儿,如非必要,不想同她生分。
所以惊蛰的态度同样重要。
她只盼着宋良峥借着这次机会好好表现,赢得美人芳心,又盼着白微懂事一点,应下这门亲,将来好做女儿的助力。
两个女人,八百个心眼。
大姑姐的话宋夫人不爱听,按下不悦,笑问:“青荇明年十六,要想择门好亲,现在得准备相看了,霍家,可有中意的人家?”
“你说她呀,她的婚事我和云舟不强行干涉,何况惊蛰才谈着一个,西京沈家的大小姐,京大才女。”
“谈着呢啊……”
宋夫人不吱声了。
自己私下谈的,哪有家里说的靠谱?当下的年轻人崇尚自由恋爱,这在霍家实属寻常,放到宋家,是要动家法好好修理的。
霍青荇好整以暇地观察表哥这人,记得上次见他,还是随娘回凛城,外祖家她去过不少回,不喜欢那里的气氛。
说句不客气的,她宁愿在家里应付不安好心的弟弟妹妹,也不想去到外祖父那里被迫听满耳朵说教。
外祖父古板,舅舅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
反观她娘,同一家子放一块儿,仿佛长歪的小树丫。
她庆幸娘“长歪”了,胆敢在十五年前的那个雨夜撒下弥天大谎,谎报她的性别。
归根到底,霍家养儿子不同于养女儿,对儿子要严厉,对女儿就可以百般纵容。
而纵容的后果,看看霍灵绯就知道了。
嘴上说得再好听都没用,她爹骨子里依旧改不了“重男轻女”的想法。
若非娘生下她的当晚当机立断替她占了“长子嫡孙”的名分,现在的她们,早被二房、三房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她娘是宋家长女,不像外祖父,宋良峥是舅舅独子,十七岁,老派作风学了十成十。
她闭嘴不言的十分钟里,宋良峥已经从自己读了什么书,取得什么成绩,说到女子可以读书,不可以读太多书,省得眼高于顶,不安于室,相夫教子才是正经。
霍青荇更乐了。
阿姐响当当的才女,去了燕大与教授讨论学问都丝毫不虚的人,你可以说她不解风情,说她像根没有生气的木头,独独不能扯“女子读书无用论”、“女子读书有害论”。
白微能有今时成就,全凭她在读书上下了苦功。
说她读书没用,无异于否定了她这个人,贬低了她的灵魂。
这下子,不用霍青荇专程说什么做什么,她愚蠢傲慢的表哥就把人生中仅此一次和白微面对面相亲的机会浪费了。
霍青荇翘着二郎腿,好心情地为阿姐斟了一盏茶。
“宋少爷。”白微接过茶碗吹了口茶气:“宋少爷这身长袍很好看。”
宋良峥欣喜她的夸赞,免不了低头看自己剪裁合身的袍子,上面的扣子还是他娘亲手缝上去的。
“白小姐的旗袍也很典雅。”
“那宋少爷以为,女子穿旗袍,该不该露小腿呢?”
“这……”
这问题来得太快,容不得宋良峥多思多想,他道:“女子当以贞洁为荣,不过白小姐喜欢的话,我是不会反对的。”
“是么?”
白微默不作声沉吟一番:“宋少爷衣服很好看,我若要求宋少爷脱了衣服,走在街上,你作何想?”
“白小姐!”
宋良峥涨红脸,难以接受:“这于理不合!白小姐是在开玩笑吧?”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白微语调不急不缓:“我要求宋少爷脱掉衣服,很过分吗?女子读书,知是非,明道理,是以学识为衣。一个反感赤身行走的男人,怎么会自大到认定“穿衣”是男人的特权?十五十六的月亮还不一样圆,时代变了,要以发展的眼光,辩证的思维看待问题。学校的课程,你都学到哪里去了?”
“……”
阿姐这张嘴啊。
名义是来相亲,实际给人上了一课。
再看宋表哥恍恍惚惚的神情,霍青荇不介意再在他雪上加霜的境遇里踩上一脚。
“表哥,人不能一直活在过去。我去西京上学,那里的人很多都是自由恋爱,早知道你不会说话,不会讨女孩子欢心,原来是真的。你今日这番高见,亏了是阿姐听到,没多计较,假使教那些西京的千金小姐听了,保管要登报批你,说你老古董。”
猝不及防得了个“老古董”的评价,宋良峥脸色苍白。
想也知道,今天的相亲他搞砸了。
他下意识向表弟求救。
霍青荇皱眉:“表哥你别看我啊,我是尊重女孩追求自由、探索广阔天地的进步好少年,要不是你是我表哥,就冲你大言不惭和阿姐这么说话,我早一脚踹翻你了。”
她露出“我已经很看在亲戚份上脚下留情了,你不要不识好歹”的小表情。
宋良峥心口发堵:“你……”
“我怎么?我说的不对么?”
“没、没有,是我冒昧了。”
“你知道就好。”霍青荇抱臂在怀:“以后可千万不要这么说话,会挨打的。”
“宋少爷。”
白微着手沏了一盏香茶:“来尝尝这茶的味道?”
有她好心递台阶,宋良峥总算从表弟的攻伐里喘过气来,他连忙双手接过白微送来的碧螺春,此时再看白微白玉无瑕的面庞,先前那些的旖旎念头溃然四散。
白助教不愧是白助教。
不仅笔锋如刀,言辞也犀利。
太强势了。
他天然对强势的女人存有畏惧之心。
祖父对他的期许,看来要落空。
霍青荇不知他所想,生怕他对白微念念不忘,话音一转,问道:“表哥,你理想型哪样的?”
“理想型?”宋良峥回答得磕磕绊绊:“我,我喜欢柔婉淑贞的姑娘……”
“是吗?那对长相有要求吗?”
“长相?”
宋良峥猜不透表弟又是搭错了哪根筋,要在桌上问他这样的问题。
大抵男人都喜欢聊诸如此类的话题,料到相亲失败,在霍青荇的连连催问下,他竟也慢慢适应。
两人有问有答,聊得热络。
白微坐在那品茶,禁不住想:那位沈小姐,就是惊蛰的理想型吗?
明面:相亲
实际:你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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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