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降临西京,薄薄的雪踩在地上,沙沙的。
沈符双手抄着上衣口袋:“姐,青荇对他姐也太不放心了,怎么说也是比他大三岁的人,谈个恋爱而已,又不会被人吃了,他太紧张了。”
“换成你我,你也紧张。”
“我紧张才正常啊,咱们是亲姐弟,血浓于水,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青荇和白小姐又是什么?白家孤女而已,有幸得富家少爷搭救,这一救,直接养在家中,我看……”
“好了!”
沈筠打断他:“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行,别傻乎乎当着阿荇的面说,她最忌讳别人拿她阿姐说事,尤其是那句‘白家孤女’。”
沈符摸摸鼻子:“这么在背后说白小姐确实不好,欸,我认错,我不该嘴贱。是,我承认她很能耐,有风骨,西京多少人都在赞她。可她到底不是我亲姐,你才是。不管怎么样我心都向着你。我盼着你和青荇好,白头偕老,恩爱一生。至于其他的,我才不关心。”
“你记住不要在阿荇面前搬弄她姐的是非就好。”
“我没那么蠢。”沈符侧头看他姐:”姐,你也不要受委屈,别忘了,你还有一个亲弟弟。”
少年人说话总往人心坎里戳,沈筠面上一片感动,笑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受委屈了?”
“反正女子和男子在一起,大部分是女子受委屈多一点。青荇再是我朋友,你男朋友,也是应城霍家金尊玉贵的大少爷,少爷多有少爷脾性,哪会处处哄着人,伏低做小?姐,你别太卑微了,有时候跟他反着来,拧着来,反而更中他下怀。”
“这些我还需要你来教我?”
她好笑道。
沈少爷转念一想,也对,他姐比他聪明多了,在揣测人心、拿捏人心上,换了他爹来,都不见得有他姐聪明灵活。
“你心里有数就成。你我再不认同方孔沈家以利为重的家规,其实说破天,咱们也是方孔沈家的人。姐,你得盘算好了,你这一生的幸福,别让它从指尖溜了。男人,谈恋爱的时候不管,以后成了婚,再管就难了。”
男女情爱之事他说得头头是道,沈筠欲言又止,最后步子停下来。
沈符回头:“姐?”
“阿符。”
“我在呢,姐。”
簌簌薄雪从天而落,要说的话在舌尖转了几遭,沈筠沉着一颗心,问:“我和阿荇谈恋爱,你觉得我很受委屈?”
沈符张张嘴,没发出声音,缓了缓,他盯着鞋尖:“我不知道,你太大胆了,我猜不透。”
无论是色.诱青荇入局,还是两人坐上火车般的快速交往,他姐有没有把身子给青荇,他一概不知:“我……我不想你卑微如尘,去讨另一个人的欢心。”
即便这人是青荇,是他最要好的朋友,那也不行。
沈筠怔怔地看雪花飘在他眉梢,心中一急:“不是这样的,阿符,你误会了!”
“我误会什么了?”
“你……你还是不太了解阿荇,她……”沈筠轻声道:“是我看中她这个人,耐不住情火自私自利地把她拉进网,也是我要求她与我交往。阿符,你没有切实地动过心,不明白有的人只要是遇见了,就非她不可、一定要得手的贪恋。
“她是好是歹,我都认。不是她给我委屈受,你明白吗?是我心甘情愿放下身段来寻求她的喜欢。
“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当久了也会腻,她是我的刺激冒险,是我认定的港湾,这都是我选的。不是家里人擅作主张打着为我好的名义帮我定下的决定,不是商业联姻,你明白吗?
“是我豁出去将她牵扯进来,她为欲所迷,我哪好一开始就仗着名分要她的真心?我现在就是在用真心换真心,她会看见的,她也正在看见。
“她对她阿姐颇为在意,又如何呢?那终究是她的阿姐,我才是她的女朋友。对她的家人,我敬重着,她爱重的人,我也爱重。这就够了。阿符,若是像你这样容不下在意的人有其他在意的,那才要糟糕,才要坏事。你不懂她,你要想懂她,绝不能拿她当一般男子看待。她心防很重,自我防御机制比任何人都强烈。我正在走进她的心。
“不是我卑微,是我图谋的比你想的还要大!我要她的人,更要她的心,要她看遍群芳最后还会回到我身边的乖顺!
“有些事现在提只会把局面弄得很糟,有些人不是目前的我能取代的,你听懂了吗?不是谈一场恋爱就能自大张狂到连对方的家务事都要管,连对方的家人也能指指点点,我还没这个资格。
“阿符,你我皆是生命的个体,她也是。
“我诱她入网其实很对不住她了,难为她愿意陪在我身边,愿意了解我这个人,愿意给我女朋友应有的待遇,我有什么不知足的?你又有什么可抱怨的?”
“我……”
沈符词穷。
.
“少爷,沈家姐弟好像吵起来了。”
“吵起来?”
“也、也不能说吵起来,大概是沈小姐情绪比较激动?”
霍青荇来了兴致,伸出手,仆人将望远镜递给她。
她赤脚临窗而立,窗外雪地白茫茫,离了西野路三号,姐弟二人走出不远,借着望远镜,能清晰看到沈筠攥紧的掌心以及沈符涨红的脸,她啧了一声:“阿符怎么又惹阿筠生气了。”
相比较都是“姐弟”,还是她让阿姐放心。
她招来下人。
低声嘱咐两句。
.
沈筠其实没有真生气,但要说一点也不气,那是假的。
好多话说着说着火气就上来了。
也可能是说着说着,头脑愈来愈清醒。
生气的点很简单——她不喜欢一母同胞的弟弟打着“关心,为她好”的旗号,将她看成在爱情里降智、卑微无可救药的女人。
她又不犯贱。
阿荇倘真待她不好,她怎会死心塌地去喜欢?
她不喜欢自大、自以为是的男人。
亲弟弟也不行。
“姐……”
沈符主动投降示好,沈筠喘口气:“我有我的计划安排,你可以看不懂,但请你不要指手画脚。”
意识到话说得重了,她也没改,依旧冷着脸:“我这个人,狠心绝情,我喜欢的人,亲爹亲妈亲弟弟也得往后面排,以后你不要说诸如此类的话了,影响我和阿荇的感情。”
沈符偷偷拿余光瞟她,一直以来他都清楚,他姐很擅长伪装,外表清纯温柔,骨子里锋利,挨了一顿骂,他心气顺了,至少这样头脑清醒,有棱有角的亲姐,不会在感情里受欺负。
“哎呀,姐,我亲姐,好了好了,要吓死弟弟我了。”
沈符在那插科打诨。
沈筠看他几秒钟,噗嗤笑了。
唇齿还有互相磕碰的时候,遑论至亲的姐弟了,话说开,两人彼此解开心结,和好如初。
“沈小姐!沈小姐等一等!”
沈筠闻声回眸,看清来人,稀奇道:“霍老伯?”
她口中的“霍老伯”是霍家家生子,得霍老爷子赐下名姓,这次霍云舟来京,特意将此人留在嫡子左右,方便霍青荇行事。
霍老伯五十好几的人,一路小跑过来,气息沉稳,比好些年轻人体力都好,他捧着大簇鲜花:“沈小姐,这是少爷送您的。”
又是洋桔梗。
花色各异。
紫色、白色、绿色、黄色。
不同颜色的洋桔梗背后代表的花语也各异。
初冬时节,天空落了雪,沈筠接过色彩缤纷的花束,眉目璀璨:“替我谢谢阿荇,就说她的心意我收到了。”
霍老伯低声应是。
随即转身离开。
沈符好热闹地看着他姐,打趣道:“呦,看把你给哄得。啧啧啧,这还是花房里现摘的花儿,青荇挺会的嘛。”
沈筠眉开眼笑:“这就是阿荇的聪明用心了,再看看你,难怪现在也没女朋友。”
“我没女朋友怪我吗?分明是老天不给安排。”
这事都能怪老天,沈筠懒得理他,对着大捧鲜花爱不释手。
回到西野路十三号的家,进门,她选了漂亮的花瓶用来插放一支支盛放的洋桔梗,精心摆弄好,回浴室洗澡。
一条腿迈进浴缸,她想:阿荇的花房果然是为她准备的。或许这个冬天,以后的每一天她都能收到漂亮的花束。
阿荇,是在认真地学着爱她,认真经营这段恋情。
今晚她很聪明地没给喜欢的人去电,尽量不给她造成困扰。
霍青荇守在座机前,坐立难安。
下人还以为她照例在等沈小姐的电话,晓得内情的却猜到,少爷在等大小姐的说法。
写着“仰小先生痴情追爱白小姐”的报纸早已皱巴巴不成样儿,霍青荇看一次烦恼一次:“你们都下去。”
霍老伯领着仆从鱼贯而出。
灯一瞬间被调到最暗。
霍青荇困坐在昏光中。
烦不胜烦。
揪揪头发,在原地打转,白嫩嫩的脚丫子重重踩在羊毛毯,她转身瞪着那不会说话的座机,想砸了它。
她在这心急如焚,远在应城的白微刚结束对一道大道题的研究。
揉揉酸胀的眼,摘下眼镜,叩门声起。
“进。”
“微微……“宋薄秋推门进来:“忙完了?来喝碗汤,花了好长时间熬的。”
“多谢大太太。”
忙到这会,晚饭吃的东西几乎消化尽了,正需要一碗热汤缓缓。
看她喝得一滴不剩,宋薄秋问道:“你和仰小先生……是谈了?”
“谈什么?”白微摸出帕子擦嘴。
“谈恋爱啊!”
她一愣:“谈恋爱?”
看她这反应就不像是谈了的。
宋薄秋松了一口气:“我就说嘛,肯定是那些报社乱写,你和仰酒才认识几天?再说了,你这么忙,哪有时间谈情说爱?”
谈情说爱。
这四个字距离白微好像有点远,远到她呆了好一会,这才想起来解释:“应该是我们半途遇到,被记者拍到了。”
“可不是?明天我得和各大报社知会一声,警告他们……”
“他们也是为了生计,都不容易。”白微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不想追究,宋薄秋语气不满:“这就不是你办试才宴的时候了。先时强势,这会子弱下来……”
“这是两码事。前者我在意,后者,无伤大雅,嘴长在人身上,随他们说去。”
“你不在意,有得是人在意!”
这年头举凡名气大的才女,花边新闻都少不了,纵使没有,也有记者、编辑强行给你安上去。真计较的话,反是不美。
人活着,消遣,也被人消遣。这一点白微看得很明白,只不过看大太太很气的模样,她慢半拍地意识到问题所在,算算时间,恰好今天是说好的每十天一通电话的日子。
她忙道:“我给惊蛰去一通电话。”
宋薄秋哼了一声:“不要太晚,早点休息。”
“大太太也早睡。”
宋薄秋端着托盘走了。
知女莫若母,她想:惊蛰这孩子占有欲强,性子霸道,还是个疯魔不受控的姐控,要是晓得微微真恋爱了,铁定要愁得寝食难安。
好在是假的。
不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惊蛰女扮男装恐没有嫁人的一天,微微却不是。
微微是闯出名堂的才女,求娶她的人呈井喷似增长,霍家的门槛这几天快被人踩烂了,亏她拦着,但她拦得住外人求娶,拦得了当事人动心吗?
仰酒条件是不错。
没有仰酒,也会有其他优秀后生。
当“弟弟”的拦着“阿姐”嫁人,这也不是事嘛!
改天她得劝劝惊蛰。
至于怎么劝,她得好好想想。
房门紧闭,上了锁,白微略有窘迫地挠挠耳侧发丝,和“阿弟”解释她没有恋爱,只是想想,就从心生出一股无措。
惊蛰会怎么想呢?
她忍不住想:也会如同她一样,得知她有了女朋友,心情复杂么?
她们习惯了在这家里相依为命,惊蛰谈了女朋友,她夜里睡不着觉,的的确确会有被抛下,被冷落,被背叛的怪异感。
这比之前研究的课题还令她棘手。
电话铃便是在此时传来惊响。
白微打起精神,清清喉咙,整敛身上的衣服,握住话筒。
.
一南一北,隔着两根电话线,谁也没说话。
霍青荇沉不住气率先拨通这通电话,等对方接通,她满腔的担忧委屈堵在喉咙,发不出声音。
“惊蛰?惊蛰,是你吗?”
霍青荇耷拉着眼皮,心想:除了我,还能是谁?你都想急死我了,还喊我“惊蛰”,你不如喊我“大傻蛋”“臭皮蛋”好了。
我真真是上辈子做孽欠你良多,这辈子活该要为你殚精竭虑提心吊胆。
你谈不谈恋爱,和谁谈,怎么谈,有没有被人骗,我那么上心干嘛,你又不是我亲姐,我又不是你“亲弟”,你看看,你和仰酒的事儿都上报了,好多人看见了,知道了,你竟连个招呼不和我不打。
不知道我关心你吗?还说与我不分彼此,该死的,我怎不知我多了个男性的绯闻对象?还说以后的婚姻大事要我掌眼,还说对情情爱爱无感呢。
大骗子。
绯闻都怼我眼皮子底下了,你一声不吭,电话也不主动打。
有你这么当阿姐的么?
我操的是哪门子心呐!
我干嘛要给你当老妈子?
说好了十天一通电话,第十天了!知道我等了多久盼了多久么?
杨二郎劈山救母都没我心诚,我待你还不够掏心掏肺么?
要你这么冷落我。
凡事禁不住细想,越想越气。
她气不过,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
白微傻了眼,等想明白对方曲曲折折的心理路程后,捂脸轻笑。
耳侧的碎发散落下来,小夜灯昏黄温柔的光罩住她身影。
指尖戳戳话筒,她眉目舒展,心湖之上汩汩冒起愉悦的小泡泡——怎么这么可爱呀。好像个闹别扭的小公主。
阿姐:公主请消气
惊蛰:哼!
hhhhhhh我笑点好奇怪,被这个小剧场笑得捂肚子(不要管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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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