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二老爷是很难。
沈二老爷也太难了。
世事如棋局,他总以为自己是执棋之人,未曾想,局势没有朝他预想的方向发展,有少年人悍然登场,抬手掀翻他摆下的局。
掀翻之前,还用棋子将了他一军。
商场如战场,一个老将,被还没正式披袍挂帅的小将将了一军,丢人,丢人丢到家了。
不用想他都知道外面人在传什么——说他“有眼无珠”,说他“终日打猎,反被雁啄了眼”。
局势呈一面倒的趋势,被动的成了他,沈二老爷端起茶杯赞了声:“了不得啊。”
沈符突然炸了:“还是别想你的生意经了!看看我姐!我姐谈个恋爱,被你折腾成什么样儿了?这还怎么说?这还能不能成?我姐是招谁惹谁了,就因为有你这个爹,真是倒——”
“阿符!”
沈筠喝止他。
沈二老爷气笑,替他说完:“就因为我这个爹,你姐倒了八辈子的霉,你想说这个,是不是?别忘了你们现在吃谁的,喝谁的!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这就是你学的本事?”
“我才没有骂我娘。”他瞪着亲爹,就差说出那句“我在骂你了。”
沈二老爷不和亲儿子一般见识,要真一般见识,沈符现在至少得少条腿。
他吹了口茶气,看了眼沈筠,不得不服,又不得不说:“你眼光真好,看看,你喜欢的人,多了不得。”
假以时日,霍青荇必成大器!
其实也不用假以时日了,在这西京,敢光明正大用‘阳谋’将他军的,霍青荇算得上一号人物了。
沈筠为自己前途未卜的恋情感到无比担忧,她脸色不大好,尤其听到意中人在韬江岸边的所作所为,她叹息一声:“不然呢,不然爹以为我喜欢她什么?单单喜欢她那张脸吗?”
那张脸。
沈二老爷在儿子私藏的照片那里,见过霍青荇的那张脸,若真为这张脸喜欢,痴迷,其实也能理解。
“嗐,爹把事儿办砸了,接下来,该你出面了。”
沈符冷笑:“事办砸了才想起我姐,你这个爹怎么当的?”
“你给我跪下!”
沈二老爷骤然发火,守在二老爷身边的长随冲符少爷告了一声“得罪”,一脚踹在沈符腿弯。
“给我跪在这儿,跪一个小时,没我吩咐,谁也不准喊他起来。”
他动了真怒,沈筠眼皮没抬,被压着下跪的沈符忍气吞声,没多会又忍不了了:“呵,这会儿知道补救了,早干嘛去了?青荇是我朋友,重情重义,特有血性一人,想要他心软,怎么着?沈二老爷是想把亲女儿送到他床上?”
“堵上他的嘴!”
“是,老爷。”
耳根子清净了。
沈二老爷气定神闲地挑起眉:“阿筠,你有把握吗?”
有把握要试,没把握也要试。
事情已经成这样了。
沈筠指尖生凉,一句话不说回房梳洗、上妆,一个小时后,坐上自家车子前往西野路。
罚跪的沈符晚了一步没追上他姐,气得一脚踢在门前的石狮子,疼得他捂着脚,脑门出了一层冷汗。
西野路三号。
霍青荇一回来就坐在那盆洋桔梗前发呆,指腹拂过蓝色花瓣,视线划过指间戴着的红宝石戒指。
她叹息着摘下那枚戒指,揣进口袋,眼不见为净。
这次她明着光鲜闪亮地回了西野路的家,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趟出去再回来,不是作为“霍少爷”,而是作为“阿筠的男朋友”,她有多灰头土脸。
谈恋爱太难了。
想得到对方家人的认可,也太难了。
她只想好好恋爱,做个有担当、负责任的良伴,奈何商人重利,沈二老爷想太多,想得到的也太多。
这会是下午一点,她拨通应城霍家的座机号。
.
“大小姐,少爷来电!”
白微换好一袭簇新蓝白旗袍,怀里抱着写好的稿子,准备去杂志社交稿。
她犹豫片刻,思及沈小姐不喜欢她总缠着惊蛰,轻声道:“就说我在忙,不方便接。”
下人愣了愣,呆呆地赶去回复。
“少爷,大小姐在忙,您可以晚些时候再打过来……”
电话挂断了。
霍青荇颓靡地瘫坐在椅子。
阿姐在忙。
是真的在忙,还是在避嫌,不想理她?
谈个恋爱而已,遭对方的家人三次羞辱,除了找阿姐说几句话得得安慰,她谁也不想理。
可阿姐不想理她。
她没脸打电话回家里,觉得羞耻,甚而满脑子在想,谈一场恋爱,她得着了什么?
谈恋爱太烦了。
霍青荇沉了眉——总是缠着她、拖拽她入欲.海的沈筠也太烦了。
她这边想着沈筠,沈筠很快登门。
守在三号别墅前的下人目光怪异地恭请沈小姐入内。
这份怪异从何而来,沈筠很清楚,下人们也很清楚。
少爷才在韬江蹬着沈二老爷的脸面千金买盛名,不能说撕破脸,只能说隔空打擂,少爷漂漂亮亮地打了个翻身仗。
这时候沈小姐盛妆登门,是来服软了?
当爹的不来服软,派女儿来。
沈二老爷真是生了个好女儿。
“阿荇。”
霍青荇听见了,故意装作没听见,她轻轻用力,手指折断洋桔梗的细嫩花枝,白皙的指尖染了花渍。
她不作声,也不抬头看,管沈筠穿的洋装还是旗袍呢,她才不要管。
她在生气。
生气不理人,总比上来就和她划清界限一拍两散要好。
见到她人,沈筠一路来忐忑的心缓缓落回原位,她松了口气。
走近后留意到这人右手中指少了一枚戒指,她心中钝疼,手指屈起,属于自己的那枚蓝宝石戒指在日光下闪耀光辉。
“阿荇,你看看我……”
给她气受的是沈二老爷,不是沈筠,可正因为沈筠的存在,沈二老爷才以为他能借着女儿要挟自己,他也果然利用沈筠,逼得自己步步后退。
霍青荇冷冷地别开脸:“来人!把这盆花搬下去!摔碎!弄死!做成花肥!别让我再看见它!”
下人哆哆嗦嗦地小跑过来,那盆花大价钱培育开花的洋桔梗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贵少眼前。
她心气犹不顺。
气鼓鼓的。
沈筠觑着她模样,上前两步,动作温柔地捧起她的脸,嗓音也柔软如春水:“阿荇,你看着我。”
她的手比平日要凉,霍青荇到嘴边的呵斥糊里糊涂咽了回去,她不情不愿地看向沈筠,看向这个几日前还和她有说有笑浓情蜜意的女朋友。
沈筠今天打扮得很漂亮,很惊艳。
她身材丰满,眉梢自带一缕艳情,所以她喘起来,不仅声音好听,眉眼也好看得不像话。
整个人明明没摸到一片衣角,却总在深夜时分给人一种水.淋.淋的潮.湿气。
明媚是她,色气也是她。
是个能钻进人心坎的妙女子。
她今天穿了霍少爷最喜欢看的旗袍,玲珑窈窕,腿又细又白,曼妙的身躯柔柔慢慢地依附上来,双腿并拢坐在心上人大腿,眼里缠着搅不开的情丝,红唇微张:“我好看吗?”
霍青荇又气又笑:“你好不好看,关我屁事!”
“真不关你事吗?”沈筠一脸讶异,眸光低垂,似慨叹,似失落:“这身衣服我是为你穿的,脸上的妆容也是为你而化。就连我踩在脚下好高的高跟鞋,也是为你而穿,穿起来又累又不舒服,好难受。”
她一来就撒娇,让人没法硬着心推开,霍青荇心底直呼欠收拾,顺着她的视线看她踩在脚下的鞋——是很高,目测有8-9厘米。
“穿这么高干嘛?”
“负荆请罪。”
霍青荇又笑了:“廉颇得罪了蔺相如,为求宽恕,这才背着荆鞭,表示服罪。你哪里得罪了我,需要踩着不舒服的高跟来我面前求情?”
“我是沈二老爷的女儿,方孔沈家的大小姐,这是我的罪。我爹惹了我钟意的人恼火,也是我的罪。我有大罪。”
有时候话说得太直白,会令人不忍去伤害。
她很聪明。
霍青荇一直以来最喜欢的也是她的聪明,聪明,又放得下身段,所以这段恋情是舒服的。
沈筠的所作所为以及她此刻柔柔的水眸都使她想起恋爱以来的甜蜜时光,不忍之心愈甚。
“我今天喷了你送我的香水,你闻闻?”
当初说要送沈筠一车鲜花,沈筠嫌弃一车的鲜花熏得人头疼。既然一车的鲜花送不了,霍青荇就想法子送了她一柜子的香水。
“阿荇,你闻闻……”
这话好像有魔力,霍青荇本身此时就对她心软,听了这话,鬼使神差地凑近她脖颈,揽着她的腰背,一路往下轻嗅。
前调是野草莓、紫罗兰叶的清新感受,中调茉莉花和春天雨水的完美结合,后调是香草和奶的丝滑柔软……
沈筠仰着头,抱着她的后脑:“阿、阿荇,你闻到没有?……好闻吗?”
“好闻。”霍青荇埋在那儿半晌没动弹,待享受够了,这才磨磨蹭蹭地起来,脸贴在女朋友颈侧:“你要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我……”
这远没到沈筠预料好的场景,她硬着头皮,嘴唇轻动:“我想你再去……再去我家一回……”
“再去你家一回?第四次?”霍青荇彻底从欲.望里睁开眼,双手不客气地将人推开:“想都别想!这世上,敢踩着我脸往上爬的人,我不会让他好过!”
“阿荇!”
沈筠脚下不稳,踩着高跟鞋栽倒在地,不慎扭到脚,脸色煞白。
霍青荇指尖一颤,想去扶她。
“阿荇,我不是为我爹来的,我是为了你,为了我。我不想失去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你想和我在一起?”
她目色微红,积压了几天的情绪轰然爆发:“那你就回去告诉你爹,别给脸不要脸!一而再再而三拿我的软肋,我是那么好拿捏的?欺我年少,又动之以情,算珠子崩我脸上去了我是瞎吗?!沈筠,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如果是个受欺负还不吭声的,我早死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容易……”
霍青荇冷眼看着她没有血色的脸,心想:你知道,你知道什么呢?这世上只有阿姐明白我的苦,现在阿姐因为你的缘故要与我避嫌,用事忙来打发我,你真真是害苦了我。我也是下贱,竟然还想着好好读书,好好恋爱,好好对你负责……
她迈开步子,蹲下.身,一声不吭脱去沈筠脚上的新鞋子。
脚踝那块儿扭伤,肿得好高。
她喊人拿来药酒,倒在掌心,细心为她的女朋友揉搓。
沈筠瞧着她纤长的睫毛,呆呆地注视她,一时忘了喊疼:“你、你答应了?”
“……以后别穿那么高的鞋子了。”
“嗯……那,那戒指呢?”
霍青荇没好气地从兜里摸出那枚红宝石戴在右手中指,她抱起沈筠:“下不为例,你要给我记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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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轻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