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怎么样?”
“好喝。”
沈善道坐在明亮的咖啡厅,纯音乐缓缓流淌,阳光透过大扇的落地窗,这位年过半百的犀利学者对看好的后辈露出促狭的笑:“喝不惯吧?”
“……”白微轻撩耳边发丝,清冷的面容现出一丝柔和知性的美:“沈校长真是‘明察秋毫’。”
明察秋毫的沈善道哈哈笑着招来穿白衣服的侍者,付了小费,硬要对方从对面茶馆端来一壶好贵的金瓜贡茶。
“我今天找你来,不光是为了喝茶,你知道的,我妹妹沈筠,与霍大少爷谈朋友,是霍青荇,是吧?”
“是。”
“阿筠看着温柔明媚,害羞的小女儿家,其实生有反骨,叛逆得很,她爹钻钱眼儿里去了,不怎么爱管她,约定好在她读书时期随她玩,随她嚣张。我身在应城,不放心,天知道没我压着,她会做出什么乱。”
白微笑了:“沈小姐知书达理,沈校长多虑了。”
“但愿是我多虑。”她捏着银勺搅拌咖啡:“有霍少爷的照片么,我想看看。”
同为“阿姐”,白微理解她的心思,想了想,摘下随身戴着的金色怀表,怀表盖子掀开,是一张黑白照。
去年春天拍的,年少的霍青荇一身锦袍,身长如玉,秀绝清绝,眼目澄澈,手里握着狗绳,名为“霍二十四”的大金毛趴伏在她脚下,温顺得不可思议。
一片桃花随风坠落,缀在十七岁少女雪白的衣衫,少年人笑着为她摘花,玩得太尽兴,脚下一个踉跄,摔在白微左边的肩膀,白微扶着她过分细瘦的腰侧,面上也是笑着的。
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开心。
画面定格在这一刻。
满满的少男少女的天真无邪。
沈善道看呆了。
为霍少爷好惊艳倾城的相貌,也为白微冰消雪融后的纯真烂漫。
“这就是霍青荇?”
“嗯。我阿弟长得很漂亮。”白微这话说起来与有荣焉,仿佛不觉得男孩子太漂亮是什么不好的事。
“……也太漂亮了些。”
沈善道握着那块怀表,又仔细看了两眼:“原以为霍云舟已经是世上难寻的美男子,没想到做儿子的,比他老子还让人无话可说。”
她将怀表还回去,白微重新把这块系了细金链的表贴身戴好,解释道:“老爷和大太太俱是美人,惊蛰挑着两人好的地方随随便便长一长,就成这样子了。”
“随随便便长一长?”若不是亲耳听见,沈善道实不能相信这是白微说得出来的话。她向来以为白微低调,哪知只是在关乎己身的事上低调,提到她的阿弟,是一点不知收敛,恨不能要所有人都来捧着这位富贵窝里长大的小少爷。
她觉得有趣:“男孩子太绝色,要我家阿筠如何是好?”
“……也是登对的。”
“也是”两字很耐人寻味,沈校长反问:“我家阿筠,你觉得怎样?”
“沈小姐系出名门,学识渊博,容貌姣好,自然是好的。”
说话滴水不漏。
沈善道“嗯”了一声,白微在对面慢条斯理品茶。
“我其实不太赞同阿筠和霍少爷谈恋爱。”
白微放下茶杯,惊诧:“校长是哪里不赞同呢?”
“哪哪也不赞同。阿筠写信给我,信里……尽是对意中人的爱慕,痴迷。你知道的,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最好不要对一个人太动心,上赶着的,终归不是最珍贵。”
沈善道说她“你知道的”,事实却是白微对谈情说爱知之甚少,她没经验,也没爱慕的人,于是只能专心致志听大前辈说一些经验之谈:“可能是霍少爷看起来太好,太优秀了,蛊.惑了阿筠的心。这样的人成长历程中不会缺女人,说句孟浪的,他想要女人了,可能勾勾手,一道眼神,就会有好多人前赴后继……”
白微捏着白瓷杯,一声不吭。
“我家阿筠,是第一个,可能不会是最后一个。一段爱情里,谁先卑微下来,谁就是彻头彻尾的输家,有时候输得一败涂地,不是自己不够好,恰恰是太好了,令对方失了新鲜感。
“少年人不定性,见一个爱一个,实乃寻常。那么艳丽清绝的小少爷,人生还很长,我家阿筠又一心迷恋他,这对她很不利。”
“我会劝告惊蛰,惊蛰会好好待沈小姐。”
“阿筠是我妹妹,我不希望,也不想看到她受委屈,或是遭人抛弃。这是我的私心。”
也是她请白微出来一叙的目的。
“沈校长放心,我阿弟……不是不负责任的人,既然已经开始,必会竭力善始善终……”
沈善道歉疚开口:“她爹娘不是很靠谱,这些话就只能我说了,你别介意。”
白微摇摇头。
杯子里的茶渐渐放凉,她一饮而尽。
谈完话,沈善道还有旁的事要忙,两人出了咖啡厅的门,各奔东西。
这天儿凄冷,白微双手抄进大衣口袋,越想越觉得好笑——
人心有偏向,再正常不过。她在这儿担心家世优渥的沈小姐欺负她的惊蛰,校长那边,又揣着满肚子的不安,忧心惊蛰会负了自家妹妹。
明明是两个年轻人谈恋爱,愣是将好多人裹进来。
昨儿个大太太还在念叨沈小姐会不会管东管西害得惊蛰不自在,霍老爷却是大手一挥:“这个不行,那就换下一个。”
深秋的风实在是冷啊。
她紧了紧衣服,省得风钻进衣领。
她停下来,在原地跺跺脚,吸吸鼻子,没有感冒,偏觉得鼻酸。
隐在暗地的曹醇生看着“少爷的阿姐”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段路,走出千愁万绪的感觉,不由的脸色肃穆。
“少爷的阿姐”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莫非他又有活儿可做了?
白微叹了口气,踩着5厘米高的高跟鞋继续往前走。
她腿长,气质上佳,冷冽里夹杂了一分迷人的忧郁,周围想搭讪的男人们才要上前一步,眼尖地瞧见美人身后紧随的两名黑衣保镖,想要勾勾搭搭的心思倏地散了。
白微上了一辆车,包扔到椅面,疲惫地闭上眼。
她的惊蛰,迟早有一日会结婚、生子,组建家室。
到那时,惊蛰是惊蛰,她是她,悲欢不再共通。
惊蛰会有真正亲密无间、爱到骨髓的恋人。
白微会是被抛下的那个。
无论她的阿弟生命中会有多少女人,再过几年,她可能不再是她最亲密,最难以割舍的唯一。
十八岁,街头,喝完几杯金瓜贡茶,结束一场说不出滋味的谈话,白微再次看清成长的代价。
哪怕是家人,也会吃醋。
她隐隐约约感到她在吃味,又为这种吃味深感自责、懊悔。
若能永远不长大就好了。
她笑了笑,舒展蹙着的眉毛。
车子一路行驶进长鸣路,管家为她打开车门,恭声喊“大小姐”。
一迈进来,感受到的气氛与别时不同,她问:“家里怎么这么热闹?有谁来过吗?”
“能不热闹吗?西京那位沈小姐给咱们每个人送了礼,要我说,真不愧是沈二老爷的嫡长女,做事就是气派。”霍灵绯照着镜子,在脖颈那儿比划闪着光的珍珠项链。圆润晶莹的大珍珠,一串就是西京的一座大房子。
二姨太、三姨太、四姨太也在摆弄她们的礼物,家里的几位少爷,包括最小的霍灵黛也有。
霍灵绯又道:“你不看看你的?送楼上去了,还有一封信。啧啧啧,这沈小姐也是个人精,知道该讨好谁,不过我们也不介意就是了。毕竟人家懂礼数,出手阔绰。”
她废话好多。
白微不乐意听:“大太太呢?”
“上边歇着呢。”
大太太有身为大太太的尊荣体面,不乐意参与这样的场合——此时的宋薄秋正在楼上听戏,沈筠送来的是一名戏子,花了大价钱、大人情在醉园买来的。
醉园是西京最大的梨园,里面的角儿唱功极好,随便一个就能撑起外面一个戏班子。
她很满意,连带着对素未谋面的“女儿的女朋友”生出三四分喜欢。
“大小姐。”
下人打开房门,白微走进去,顾不得去看正放在房里的大木箱,侧头问道:“信呢?”
她想看沈小姐写来的信。
下人忙捧着薄薄的书信交到她手。
“下去吧。”
房门关闭。
白微坐在美人榻拆沈筠的亲笔信。
最先掉出来的,不是信纸,而是一张彩色照片——
她最亲爱的阿弟,一双手紧紧掌控那段腰肢,低眉虔诚吻在女孩下唇,一人耳尖泛红,一人脸颊红彤彤。
沈筠的眼睛隔空与白微相望,带着浓稠的欲.望,还有实实在在存在的挑衅打量。
她轻笑。
挺喜欢蛮有个性的沈小姐。
像个张牙舞爪的小刺猬、小公主。
照片夹在指尖,她缓了缓神,转而去看少年人清晰有力的腰线。
她的阿弟……好像比回西京的前一晚,更瘦了。
一个男孩子,总也吃不胖,是谈恋爱太消耗体力了么?
她知道女朋友给自己写了一封信吗?
看完这封‘示好’的书信,白微默默地感慨:怪不得惊蛰说女朋友管得严,是很严,太严了。
她又瞟了照片一眼,直觉照相的人肯定也很喜欢惊蛰,打光、构图,百分百浪漫。
使得她的惊蛰看起来恍若堕入欲.海的温柔天使。
模模糊糊的,她好像有点明白沈校长所说的“霍少爷不缺女人”的意思了。
.
“是不是很好看?太好看了!看我把你们照得,啊,像神仙!神仙眷侣!”
沈符捧着照片陷入不可名状的奇异状态。
空荡荡的教室,霍青荇一手撑着下巴,翘着二郎腿坐在座位,京大的校服穿在她身衬得松松垮垮,她摘了金丝眼镜小心擦拭,头也不抬:“有完没完,我看你是太嫉妒我有女朋友,所以想烦死我。”
“是!我嫉妒你抢了我姐!”沈符对着照片吸溜吸溜口水:“呜呜呜,我这技术也太好了吧!神仙!神仙摄影师!”
“……”
沈筠笑得肚子疼:“你不要理他,你越理他,他越要犯病。”
“姐——”
犯病的沈少爷磨磨牙:“走远点!你们谈恋爱的酸臭味儿熏到我了!臭情侣!”
“惯得你。”霍青荇一手抓起背包,揽着沈筠的腰离开,嘴里轻声埋怨:“你爹娘什么时候肯见我啊……怎么着,还要人三顾茅庐呀。”
“我也不知道,不如你再试试?”
“我和你讲,我长这么大,从没有谁把我拒之门外,你们沈家,倒是敢……”
她又嘀咕两声,沈筠摇晃她手:“当是为了我,你受受委屈?”
换了平时,霍青荇才不受这委屈,她不给别人委屈受就算好的了。
但沈筠不是别人。
是她女朋友。
阿姐也在信里几次三番提醒她好好恋爱。
她有好好恋爱,争取做个有担当、负责任的伴侣。
“好吧,看在你的面子,我就再试试……”
“你最好了。”沈筠眼里藏了小钩子,爱意昭昭。
“别这么看我。”她抿抿唇:“今晚给我打电话。”
沈大小姐眼神暧.昧地捂嘴笑,笑得斯文败类的小少爷恼羞成怒:“不打算了,谁稀罕。”
说着她就要快步走,被沈筠三两步追上来:“打打打,都听你的……”
霍青荇趾高气扬地哼了哼:“你待我好,我也待你好,等明天见了伯父伯母,我肯定好好表现。”
她的反应好可爱,沈筠爱死了,苦恼地看了看头顶明晃晃的天,小声道:“你别招我了……要招也要晚上招……”
霍少爷哈哈笑了两声,走了两步,忽然将人打横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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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