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再多喝一口。瞧你瘦得,平日是不是在学校太辛苦了?”
“不辛苦。”
沈校长有意提拔她,只要她表现出色,年底有希望进入职工代表团,参加明年三月份将要举办的各省联赛。
届时不止是燕大、京大,全国一流的学府都会加入进来,沈校长说了,谁能为燕大摘下这项荣誉,谁就是她沈善道的小祖宗。
“小祖宗”这词儿委实用的是重了,不过从中也能看出校长对各省联赛的重视。
像这样大规模的联赛,四年举办一次,学生和学生比,讲师和讲师比,教授和教授比。
白微明年板上钉钉地踏入讲师行列,也想做一回燕大沈校长的‘小祖宗’。
小祖宗有求必应。
这是沈前辈当着所有人的面,亲口承诺的。
“微微?是累了吗?”
宋薄秋捏着帕子为她擦嘴:“你好好休息,先别想太多了,养好身体再说。”
是要养好身体。
白微轻点下巴:“多谢大太太。”
在霍家一住九年,任凭大太太说了多少遍,她也没改了这动不动道谢的毛病。
宋薄秋怜惜她的聪明,叹服她的聪明——这个孩子,瞧着不冷不热,心思比所有人都要细。
“好好歇着吧。”她没问女儿怎么惹了她,左右现下是安生太平了,惊蛰不再闹着回家,白微的高热退了。
她这个给人当娘的可怜妇人,总算能睡个踏实觉了。
她要走,白微挣扎着起来相送。
大太太不要她送,她不肯听,执意下床送到门口。
宋薄秋又没忍住感慨她的细心如发。
一个孤女,看得比谁都明白,知道是霍家养她栽培她,从不仗着惊蛰的宠爱在家里耀武扬威,低调做人,诚心做事。
九年来,愣是没出过半点错。
换了霍灵绯那个丫头就不行了。
整天咋咋呼呼的,没个定性。
霍灵绯没定性,那是二姨太需要操心的,宋薄秋不管,她拐回房间,没有由头的,脑海忽然跃出多年前与冯鸾在闹市匆匆一瞥的画面。
她记得,那是花朝节的夜晚,所有年轻男女耐不住寂寞跑出来玩。
此时的宋薄秋尚为宋氏嫡长女,一言一行常受到规范,但她不在乎,我行我素。
街边有卖艺的,她开开心心跑去看,听得后面有人喊“抓小偷”,一下子来了兴趣,结果兴趣起到一半,偷儿被抓住了。
道是那小贼偷了冯家女的香包。
她杵在人群,眼见美名在外的冯家小姐摘下红狐狸面具,不自觉上前两步。
摘了面具的冯鸾真心对得起外界对她的评价——“貌美如仙”、“病弱西子”。
同为女子,宋薄秋也看得入迷。十五岁的冯家小姐,天生心疾,肤色如雪,仿佛不应存于浊世的一缕芳魂。
她看着冯鸾。
恰好冯鸾也在人群里看见她。
惊鸿一瞥。
记了多年。
冯鸾十七岁嫁予妙手白茨,二十岁生下一女,起名白微。
她问过白微,名字里的“微”是微言大义的微,还是见微知著的微。
都不是。
是‘勿谓寸阴短,既过难再获。勿谓一丝微,既缁难再白。’①
寻常人家为女儿起名,同一个音,也多是“薇”、“巍”,不是如草茂盛,便是如山巍巍。
冯鸾执意选了“一丝微”。
宋薄秋头疼地揉按太阳穴,若冯白二人尚在人世,白微只会过得更好,更顺心如意。
可是斯人已逝,她能为她做的诚然不多。
她是为人母亲的,首先要多多为女儿考虑。除非哪天惊蛰厌了微微,她才会考虑放她远行。
……
关上的门又被推开。
霍灵绯拍着胸脯一脸受惊不轻的样子:“我在你这避避难,别急着赶我。”
白微思绪中断,清清冷冷地撩起眼皮:“二小姐基本的礼数也不懂了吗?”
“嗐!你这人,我就是来你这儿避避难。”
“出去!”
霍灵绯打了个激灵——真别说,这人冷了脸,怪能唬人的。
她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我哥不知道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把我房间座机号给了宋少爷,宋良峥这几天中了邪,一个劲儿缠我,我吓都要吓死了。”
宋良峥?
“他追不上你,退而求其次追我,真教霍青荇说中了,你说,我怎么那么倒霉,别人不要的再推给我,我高低也是霍二小姐,就这么不值钱?”
她苦着脸:“大哥有言在先不准我接近姓宋的,我以前是挺钟意他,但比起钟意他,还是我的脑袋更重要。咱俩也算一辆战车上的,你别赶我了。”
“……”
这是白微的私人领地,霍灵绯不敢乱来,没见白微一个生病,身在西京的某人就要火急火燎往回赶,爹和大太太说的话都不管用,白微说不用回来,一通电话打过去,人就歇了那心。
比圣旨都管用。
她坐在圆木凳,死活赖着不走。
白微姑且忍了:“惊蛰哪有你说的那么可怕?”
“……”
是啊,霍青荇宠你宠得失了智,你是不觉得“他”吓人。
她不想和她说这个,转了话题:“你生病了,应该不知道昨儿发生的事,揽月社成员,就是被沈校长开除的那些人,去参加一个集会,半路遇上山石滑坡,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那么巧?”
“可不是,有人喝凉水都能塞牙,还有人笑着笑着就笑死了呢。人倒霉起来,那真真的,没处说理去。”
她在说自己被宋良峥缠上这事儿。
白微想的却有些远:“官长们怎么说?”
“天灾,意外,不然还能怎么说?总不会是那个‘假薛戾’做的吧?哪怕是,事情也得讲证据,不能空口白牙冤枉人,查都不知道给哪儿查,更别说证据了。”
大哥刚走,应城就乱得不像话,霍灵绯掰着手指想:顾家、荀家死了儿子都不敢接着往下查,在应城谁能做到这地步?
总不可能是她大哥吧?
霍青荇疯是疯了点,但“他“又不是疯狗,没道理随便咬人。
霍二小姐不知道自己也有距离真相很近、非常近的一天。
.
一溜烟跑出四合院,沈筠的心神放飞的有点远。
险些没保住皮带的霍少爷衣冠楚楚地斜挎着天蓝色布包,拿眼横她:“走啦,上学去。”
她坐上沈家的车。
沈筠臊红着脸,慢一步挨着她坐下。
黑色的挡板拉下来,沈小姐回忆起她做的那些流氓事,不好意思地碰碰‘男朋友’纤细的指,霍青荇眼睛也没睁,一声不吭挪开。
她又缠上去,指尖点点阿荇的手背:“还生气呢?我——”
后面的话没机会说出口。
霍青荇手指快准狠地插.进她指缝,平白地带了一股子凶,和女朋友十指紧扣。
她目不斜视,沈筠的心被她不打招呼的一出撞得七荤八素。
“沈伯父从应城回来了吗?”
“啊?”她脑子一团浆糊:“回、回来了吧?”
“那是回来了还是没回来?”
沈筠呆呆的,努力想她爹的行程,末了肯定道:“回来了。”
“那就好,过两天我亲去登门拜访。”
车子飞速行驶。
紧扣的指缝悄悄摸摸地冒了汗。
到了京大,两人在十字路口前分别。
“青荇!”
沈符抱着书本在楼梯前等她,见到人,立马贼兮兮地溜过来,东张西望:“和我姐来的?欸,我姐呢?你不会把我姐丢了吧?!”
“她回国文系上课了。”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嗐,你们是不是一道儿来的?我听我家管家说,我阿姐天一明就跑了,是不是去你那了?我和你说,你……”他压低声音:“你可不要欺负她。”
谁欺负谁呀!
她裤子差点被扒了!
霍青荇送他一记白眼:“你姐哪有那么好欺负?”
“是这样,我姐她……”他忽然回过味儿来:“也就是说,你想欺负她,然后没欺负成?”
“去你的,闭嘴吧!”我要想欺负她,她道儿都不会走了。
“……”
吃枪子了呀。
这么冲。
“我不管,你要好好对我姐,不然我和你没完。对了,我听我姐说她要搬出宿舍,在校外住,系里的批条都拿到了,你……”
“我也搬出去住。”
“你俩……”
“我俩各住各的。”
“……”
是昂,我怎么那么不信嘞。
“还走不走了?”
她率先迈开步子,沈符在身后追:“哎哎哎,等等我,气死了,腿长了不起呀,我和你说青荇,哎呦,你等等我,我是你未来小舅子!有你这么对小舅子的么?”
京大的学生,大一到大四,上到老师,下到学生,都晓得国文系的沈筠交了设计系的男朋友。
一整天儿,霍青荇耳根子就没清净过,不是沈符在她耳边嗡嗡嗡,就是她的同窗们跑过来打探消息。
“是,她是我女朋友,合了眼缘,想谈就在一起了。”
“她是我女朋友,我会对她好的。”
同一时间,沈筠这边的情况也够热闹,不同于青荇那头找上她的都是一水的男生,她这里,有女也有男。
可见她的阿荇有多抢手,谁也想与霍少爷有过一段儿。
她冷静地捍卫了自己正牌女友的地位,气得好些人红着眼跑开。
“阿筠,你这男朋友,太能招蜂引蝶了。”
“谁说不是?”
这么招蜂引蝶的矜贵小少爷被她勾到手,她吃饭都能多吃半碗。
不过……
有件事她得弄清楚。
她找上沈符的时候,沈符正在纸上偷偷画美人。
“阿荇呢?”
她一拍弟弟肩膀,沈符吓得魂要冒出来,做贼心虚地趴在桌子,死死盖着他的‘大作’:“阿荇帮老师送资料去了。”
他捂着,沈筠也见着那画上没穿衣服的小人儿,弟弟太蠢,看得她眼疼头疼:“出来,有事儿。”
“有事儿不去找你的阿荇,找我做什么?”
“出来!”
出来就出来,想吓死谁呀!
沈符哆哆嗦嗦地当好小尾巴。
姐弟俩去到无人处。
沈筠一言不发。
沈符还以为出了天塌下来的大事:“咋了姐,青荇给你戴绿帽子了?”
“你才戴绿帽子。”
“那完了完了,我戴绿帽子,全家蒙羞,万一生下来的孩子不是我的种,咱们老沈家就成冤大头啦!”
这都什么和什么。
“你哪来的孩子,你女朋友都没有。”
她一手盖在她弟脑瓜顶。
给了年少的沈符难以招架的压迫感。
一个两个,长得都比他高,他只能用男孩子发育晚作为安慰自己的说辞。
可青荇也是男孩子,照样比他高5厘米,他欲哭无泪:“有必要这么打击你弟的自尊心么?”
“问你个事儿。”
“问。”
沈筠瞥他两眼:“假如你有女朋友……嗯……你女朋友给你口,你什么反应?”
“那我当然要翘起来以示敬——”他猛地刹住闸,惊恐地看着他姐:“你你你你,你给谁口了?是青荇?艹!霍青荇这只兔崽子!我和他没完!”
他像头疯牛给外冲。
“等等。”
“还等什么?你、你不要上赶着——”他急得跺脚:“我去找他打一架!”
打一架?
沈筠一手拎住他后领:“打什么?打得过么?”
“我亲姐喂!你是疯了吗!?你给他——你给他那啥,我——我真是被你气死了,男人的劣根性,劣根性你懂不懂?你还想不想和他好了?”
“我想和阿荇好。”
“那不就是了?我去揍他。”
“回来!”
沈符不想搭理他姐,他姐脑子是被霍青荇吃了吧?!
好在沈筠的下一句话证明她的脑子还在:“你想多了,我就是想多了解一下,和阿荇无关。”
她又问:“是动不动就会翘起来?”
愣是把十六岁的阳光开朗大男孩问得恨不能埋进土里自闭。
“会啦会啦,起了色心,身体又好,常有的事!”
“哦……”
沈筠若有所思,终于肯放过他。
“姐,你没犯糊涂吧?”沈符为她捏了把汗。
“没有。回去上课吧。”她转身就走。
沈符不好追着她问东问西,用最快的速度冲回教室。
霍青荇靠在椅子百无聊赖转着笔杆,手比女人的还玉白漂亮。
火气冲到嗓子眼,见她这幅模样,沈符没出息地哑了火,他痛恨自己‘贪爱美色’的毛病,一屁股坐下,背着教室内其他人,以气音问道:“你对我姐做了什么?”
“嗯?”
“你还装糊涂!?”
沈符气得想踹她。
上课铃响了。
霍同学一本正经做她的好好学生,犹犹豫豫地离她的好朋友远了半胳膊肘。
不知何故,她总觉得沈符这样子有点像狂犬病发作。
她叹了一声。
下课,同学们急着往食堂跑,憋了一堂课的沈符堵住她的去路,咬牙切齿:“你是不是没管好下半身,对我姐‘敬礼’了?”
敬个屁礼!
她根本没那恶心玩意儿!
她恍然大悟,懂了沈符为何一脸看采花贼的眼神看她,勾唇浅笑:“我和你姐的事,你想听?”
沈符黑了脸:“我没那么猥琐。”
“那就闭嘴,少来胡嚷嚷,败坏你姐的清誉。”
“你真没……”
“阿荇!”
沈筠抱着饭盒从不远处走过来,霍青荇朝她招招手,笑着迎过去。
两个人。
一只狗。
多余的沈符就是那只不受待见的“狗”。
臭情侣。
他吸吸鼻子,紧接着瞧见他姐喜上眉梢的温婉神容,心一下子软了。
以他姐对青荇的迷恋,真做出那事儿也不值得大惊小怪,今日没做,来日也会做。
唉。
他觑着好友那张迷死人的好皮囊,压力顿时来了。
——局势不妙,他得为他姐严防死守把住这道关啊,省得再被学校里的小妖精嚯嚯了她的意中人。
他姐夫没事长这么好看做甚?这不给他徒添困扰吗?
“想什么呢?不饿?”
沈符精神了:“饿!”
“去吃饭。”
沈筠挽着阿荇的手臂,霍青荇帮她拿饭盒,沈符颠颠地跟在后面,看着两人成双入对的身影,没多会又嘿嘿笑了。
“傻子。”
标准的亲姐埋汰亲弟。
霍青荇弯了弯眉。
二更,捉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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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紧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