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日中午,苏谭街201号。
周珊签完合同离开,姜青妤留下试妆。
按原定的剧本显示,她需要扮演的角色名叫樊雪,短方圆脸,双眼皮。
初登场时年仅15岁,身高约160cm,体型偏瘦,皮肤较黑,粗糙,眼眸中要有一种惊惶与倔强并俱的神采,如迷失丛林的小鹿。前期打扮略土气,中后期稍加打磨,便自然地流露出纯净又娇美的气质。
回归现实中的演员本人,鹅蛋脸,狐型眼,高鼻梁,身长接近一百七十五公分,肤质细腻,无论言行举止似乎天然带着一股媚懒的韵味,实在太过吸睛,怎么看都跟农村女孩不搭边。
为此,导演陈宁笙百般挑剔,对妆造表现出极度的不满。
“把眼影鼻影所有阴影全部去掉,说了不要铺色,听不懂是吧?”
“口红也抹了。”
“你一行李箱化妆品,就没有更深的粉底?”
“我管你用什么办法,反正想赚这份钱,就得搞出该有的纹理!”
“我要的是原始眉,不是伪野生眉,搞那么精致干嘛?拍戏还是走秀?”
一次大过一次的火气、音量让人难以承受,负责做造型的主化妆师委屈到不行,鼓脸嘟囔:“我是可以做出那种肌理啊,只是架不住你非要用8k摄像机去拍,主打一个真实,连毛孔都藏不住,让我怎么下手?而且人家演员本来就是浓艳系,已经接近素颜上镜了,眉毛淡一点还好,一浓量感又变大,连带着眉眼显攻击性,不就离你要的‘樊雪’更远了?”
“……少给我哔哔叭叭些歪理,别装可怜,让你改就改。”
再臭的脾气也不好继续对自家团队成员发作,陈宁笙揉把脸,几乎是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姜青妤。语气生硬地说:“鼻子、山根那块盖一盖,卧蚕可以再明显点,把视觉中心往下移,看着年纪小点儿。实在不行就剪个狗啃刘海,反正怎么土怎么来,ok?”
“okkkkkkk,导演您说了算呗。”
两人关系好像很好。
说完俏皮话,化妆师第六次招呼姜青妤往外走。
经过长廊时,与一张稍有印象的面孔擦肩而过。
——钟心芝,国内最年轻‘三金影后’保持者,长篇反战剧集《战影》女主。一度被誉为‘全国最杰出女演员’,是海外影响力最大的女星之一。
自从十二年前退圈后再未公开现身过。
她为什么在这里?
姜青妤一开始不知情,不过五分钟后,化妆师忍不住开口道:“刚才过去的那个人,钟心芝,你听说过吧?应该知道吧?就是这部电影的另一个女主角理香。”
“她演技很好。”姜青妤说,“但很久没出新作。”
“哇,不容易啊,你终于肯搭我的话了!”
“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超清冷,不过声音和我想象的一样,果然好听。嘿嘿。”
留着一头短卷发的化妆师大约二十出头,十分年轻,活泼,自来熟。一边替她卸妆,一边大方分享八卦:“钟姐和我妈年纪差不多,我记得她28岁的时候还出国拿了好几个奖项对吧?32岁嫁给当时国内排行第七的富豪,然后就退圈没有演戏了。说起她,我真的要把‘女人打死不要做家庭主妇’这句话刻在所有姐妹的脑门上!真的!”
“当然这事也不全怪她,谁能想到呢,当初又包游艇又买别墅、斥资千万的超级暖心富豪,好不容易把人追到手,圈进家了,一转身开始养情人。这把年纪为了一个小网红居然要离婚耶,啧啧,简直‘横渡街’现实版,真,天选渣男‘刘培民’嘛。”
“听说他们结婚前做过财产公证,这男的背地里还防了一手,离婚后又各种放话针对钟姐,所以弄得钟姐现在处境特尴尬。”
“明明有资历有成绩,但就因为年纪上来了,中空期太长,怎么都接不到像样的大制作,到最后只能来我们这儿,边打官司抢儿子,边友情出演百合片女主角,指望用过去‘天赐姬圈大佬’的外号勾起回忆,重新进入大众视野。”
“谁说不落魄呢?”
“当然这些都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再怎么说,以她的级别,百分百自带化妆师,轮不到我上场发挥。所以我的任务是你。只要能把你化成‘樊雪’就可以了。”
两指轻轻抬起下巴,化妆师手握扁刷,一点一点描绘着唇形。视线从姜青妤饱满的额头、眉眼缓慢下移到翘起的唇沟。
她看着看着,忽然看得痴了,喃喃道:“你……真的好美啊。”
相当突兀的一句话。
空气中有某种极为细微、微妙的东西在生长。
“你的睫毛好浓。好长。”
“皮肤像玉一样。”
“眼神也好了不起,能让人坏掉。”
唇膏溢出嘴唇的轮廓。
年轻的面庞上闪耀起一种奇异的幸福。
她如此近距离地凝视她,如凝视一件不思议的宝物,具有勾人心魄的魔力,恍恍然然地,还能嗅到浓香,仿佛从天空坠入花谷。
好想……在她的脚底腐烂啊。
想亲吻她的腿骨。
想钻进她的身体。
真的好想……好想……好想……
“玲玲!樊雪好了没?!导演催八百遍了,你快点,玲玲!”
骤然响起的声音打破臆想。
玲玲看一眼涂出界的口红,再看一眼自己发颤的指,神情迷惑:“我刚才……是不是做了什么奇怪的事?”
“没有。”姜青妤看着镜子回答,“你很正常。”
口吻称得上冷淡,却莫名包含不容置疑的笃定感。
“可能昨晚没睡好吧,恍神了,真丢人啊。”
玲玲尴尬地吐了吐舌头,快速完成妆面,带人走出化妆间。
姜青妤走进临时设置的讨论室时,钟心芝戴着墨镜坐左侧,陈宁笙坐在一张椭圆形长桌的主位,简单介绍了一下:“这位是钟姐,饰演温理香。”
“姜青妤,樊雪。”
“目前计划在一个月半内拍完这栋房里的所有戏份,没问题我们就开始读剧本。”
桌上放了一盒中性笔,一盒彩笔,用来做批注。
十多个人围读剧本,数姜青妤的进度最慢,活活落后别人好几页。可没等导演挑刺,她先声夺人,轻飘飘扔出四个字:“阅读障碍。”
“……”
生病这种事由天不由人。
陈宁笙被堵住话,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干脆现场抓一个苦力进行朗读。
“横渡街杀人事件,第四幕,樊雪与温理香的初见。”
“场景:大门玄关……”
“第七幕,场景:客厅。”
“夏日午后,静谧的客厅中突然响起刺耳的铃声,温理香接起电话……”
读到第十幕的时候,会议室门被敲响。
“导演,这边来一下?”
“行。”
陈宁笙推开椅子,留下一句‘你们接着读,两个主演可以多交流一下’,便转身离开。
钟心芝始终戴着那副大框黑色墨镜,坐了一会儿,也走了。
会议室的人不知何时都被清空了。大概十分钟后,钟的助理去而复返,站在桌边,目光自上而下地打量着,语调堪称鄙视:“姜青妤是吗?从来没听说过你,新人吧。”
“有件事情需要提前说清楚,我们钟姐在圈子里什么水准大家懂得都懂,这次是看在故交的份上才破例跟新人导演合作,拍这种小众题材。但你最好记住,我们钟姐绝对没有那方面的倾向,也不想看到任何有关那方面的——”
“哪方面?”
姜青妤头都不抬地问。
助理噎了一下:“就是那方面。”
她伸手快速点一下剧本,分明已经暗示得够明显。
偏偏姜青妤依旧摆一副听不懂的表情,简直没脑子。
到底会不会听人话啊?
助理恼火不已:“就是同性恋,女同,懂了吗?”
姜青妤反应平平,旋即扔甩出第二个问题:“是钟心芝让你说的?”
“你应该叫钟姐……算了。”
大概不想再继续对话,长着鹰钩鼻的女人一口气道:“你别管是谁说的,总之记住,我们钟姐是正常人,不喜欢女人,从今天起也不想看到任何有关这方面的诽谤。一个新人,你要是聪明就老老实实拍戏,好好向钟姐学习,别动歪心思,少想蹭话题,懂?”
助理对明星有特殊感情,背着明星使小手段。
姜青妤懂了,漫不经心地回应:“那就写个合同过来,我会签的。”
“什么东西?”助理一脸不可置信,“你让我写……合同?”
“嗯。”
合同。
白纸黑字,工整清楚。
完成了约定将收获奖励,违背了要求会受到惩罚。
和妈妈制定的规则很像,是姜青妤最近新发现的小游戏。
话落,她低头用手指字,一个字、一个字往下读剧本,再抬头时,助理早就没了影。
为了这部戏,陈宁笙特地租下一栋老洋房作为拍摄地。
洋房很漂亮,三层楼,带一个庭院。
雪白的墙壁刻有曼丽的蔷薇浮雕。窗户做成拱门状,大片大片的彩色玻璃,拼凑成圣母图像,怀抱婴儿。
厅堂宽敞明亮,水晶吊灯垂下珠链。院子里有雾,有草,还有一片亟待来临的春。
池塘里漂浮着浓绿的藻与睡莲。
一楼作厨房、餐厅、客厅、客房。
二楼是卧室,儿童室,书房。
三楼设置为画室,钢琴室,舞蹈室。
经过一条旋转楼梯连接,顶楼有一半建成玻璃花房,许多工人在里头进出。擦玻璃。换玻璃。清扫陈年积灰的夹角,将一丛丛枯败腐烂的花草连根拔起。
“它们都死了吗?”
姜青妤低眼望着花圃,向一位清洁人员搭话。
那人啊了一声,有点惊诧于她出众的样貌,随即抹着汗道:“这地方不知道放多少年了,什么花啊草啊都没人管,早就没眼看了。你瞅瞅那边几块玻璃,连架子都生锈咯。”
“……”
它们死了。
原来它们已经死很久了。
“为什么没人管?”她像一个迷惑的孩子那样好奇地问,“他们不喜欢这栋房子?”
那人摇头:“听说这儿风水不好,出过事,老闹鬼,扔银行抵押了五年才有人买。房东买来住了不到俩月,说是半夜总听到女人哭,越想越不得劲,一家老小干脆出国去,这不就荒下来了吗?”
“……呃,我也是听人家说的。”
许是害怕担上责任,他赶紧给自己找补一句:“好歹是栋气派的楼,修修扫扫就能用,拿来拍片子再好不过了。一看你长相就是明星,你们拍的是鬼片没错吧?”
姜青妤没有回答。
房子和花一样,都是消耗品,需要维护,否则就会死。
得出这个结论,她回到住所,洗了一场热水澡。
沸水把皮肤烫得又红又薄,她全不在意,携着一身滴答的水汽,踮脚打开衣柜,把堆叠的床单、绒被、枕头和毯子一一搬出来,一层一层铺到床底下。
明天就可以演戏了。
能够在那栋房子里演戏。
这天夜里,姜青妤特意睡得很早,中途却被惊醒。
缓冲结束。
要开始了,灵异怪诞,都市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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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洋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