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黑暗。黑暗。黑暗。全都是黑暗。
黑暗。黑暗。不管哪里都是黑黑黑黑黑黑黑暗……不管何时都黑黑黑黑黑黑黑暗……
冰冷的……弯曲的……片状物……支撑着后背……腥臭的……液体……浸泡着……空气……好稀薄……身体……好奇怪……卷曲着……蜷曲着……像软骨的老鼠一样……
没办法移动……
没有办法挣扎……
【TA被关押在一个逼仄的空间中】
眼睛……眼睛……就算睁开也看不到……睫毛……和眼睑粘在一起……湿的……滑的……有什么东西……正在涌进来……从肚脐下面……不停地……挤到皮肤里来……两只耳朵都……沉下去了……脖子……手腕……好难受……手指……不见了……
两条腿也……不见了……不见了……
【TA被捆绑,十指俱失,无法感应到腿的存在】
好痛。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痛痛痛痛痛。不管哪里都……疼痛痛痛痛痛痛不管何时都火辣辣辣辣辣辣辣辣辣辣辣辣的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又……又要把我锁起来……
救救我……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但是……救救我……对对对对对对对不不起起起起起起起……可是……请……求求……谁来……救救我……请请请请请救救救救救救救救救救救我……
求您。
救救我。
【TA在求救。】
声音从喉咙发出来。
你害怕,你痛苦,你开始哭,哭泣着哀号,狼狈又卑贱地恳求,用尽全力大喊。大叫。然而肮脏的脓浆顺势灌入你的口腔,剧烈的撕裂感和烧灼感折磨你的神经。
你拼命挪动被束缚的脖颈,用昏沉的头部触碰容器,用截断的膝盖骨断断续续敲击,企图引起他人的注意。
未果。
只有凝积的血块与细弱到近乎无声的嘶鸣的一同,从你的喉咙根部艰难地呕出。
……救救我。
……请……饶恕我吧。
尽管自己都不清楚为何需要饶恕,但你知道,你正在接受惩罚。
所有犯错的人都该接受惩罚。
犯错的人是罪人,罪人必须忏悔。
于是你说,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一定是有错的。妈妈。妈妈。原谅我吧妈妈。放过我吧。妈妈。妈妈。妈妈。亲爱的妈妈。请你。宽恕我。
你一遍遍祈祷,一遍遍乞怜。
血和泪混在一起。
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呢?
你不太清楚。
你意识模糊。
【TA即将死去。】
你即将死去。
你即将死去。
下一秒,你就会死去。
有道声音这样说。
……不。
这不是我。
非我的声音,非我的情感,并非属于我的记忆。
这不是她。
她自有她的声音,她的情感,她的记忆。
……
那是一个冬夜。下雪的节日。
离午夜十二点还差七分钟。
客厅亮着灯,姥姥珍藏多年的老唱片机好像坏了,滋滋、沙沙地转动着,没有歌声。
天花板和墙壁上闪耀漂亮的星星图案,随处可见彩灯、花环、洁净的玻璃风铃与浅紫色的蝴蝶结。
紫色是最优雅的颜色。妈妈总是这样说。
一切都很美好,梦幻,宁静。
直到那个人走进房间。
……姜青妤趴在床底。
没有人告诉她应该这样做。她还太小,太受保护,从未触碰过这个世界的阴暗面。
妈妈不准她看所有讲国语的动画片。姥姥不让她独自上下学。爸爸不在她的面前谈论生意。哥哥也不被允许牵她的手,轻易带她去参加那些男孩子们乐此不疲的、容易受伤流血的团体活动。
没有人告诉她应该这样做。
但当她第一次看到大人用来切菜的锋利刀锋砍进姥姥的后背时,她下意识拔出插在自己胸脯上的另一把长长的武士刀,转身爬上楼梯,踉跄走向爸爸的书房、妈妈的舞蹈房、她的钢琴室与姥姥的起居间,最终推开了空气中充满薄荷香味的哥哥的房门。
一点一点把自己藏进哥哥的床下。
噔。噔。噔。噔。
那个人也上来了。
他拖着爸爸,爸爸的头破了,眼睛睁着,看到她,忽然抖了一下。
【少了一个人。】
【这个家里一共有五口人。】
他发现了。
他看见地上迂曲的血迹,摩擦的痕迹,放下爸爸,朝床边走来。
灰色的袜子吸足液体晕染出暗调的花朵;棉质裤脚像操场上结冻的国旗那样僵硬、沉重。
那个刹那,大家都在想什么呢?
“不要……不要……至少不要……动她……”
爸爸的嘴唇蠕动,脸上红彤彤,眼珠却是灰暗的,感觉快要死掉。
“宝莉……宝呃……莉……”
姥姥倒在厨房,抬起的右掌,中指绷到极致,仍然没法触及远卧沙发的妈妈。
(其实,妈妈的名字,不叫宝莉哦。)
(都怪姥姥实在太爱妈妈,所以喜欢叫做宝莉。宝是宝贝的宝,莉是茉莉的莉。)
(姥姥不是很喜欢种花吗?你妈妈就是我花园里最宝贝最美丽的那支茉莉花。)
姥姥总是这样说。
妈妈仰卧沙发扶手边,娇艳又高贵的面庞,像一个盛满屈辱的杯子。
昏暗的光线把她的一部分照得黑了,青了,变成她爱的紫色。苍白的颜色与优雅的颜色在她的脸上不断交替,她的皮肤里边长出苔藓,种起大树,各种粗细的线条——毛细血管,生物课本上有——纵横缠绕。
“为什么……”
“为什么……”她喃喃着:“青越……我的……呃啊……青越……”
那是哥哥的名字。
姜青越。
哥哥的桌子上摆着一只机器人造型的钟,从床底下往上看,正好可以看到指针的顶端。
钟表走得好慢,时间仿佛静止了。
那么,当时,她在想什么呢?
陌生的裤子越来越近,‘他’的腿好长,好直,穿有毛绒绒的拖鞋。
而她紧紧抱住心爱的洋娃娃,胸口像夹心糖果似的汁水四射,用双手捂住嘴巴。
嗒。嗒。嗒。他停下脚步。
无声无息地,裤脚悄悄往上拉扯。
平直的袜口。
脚踝。
然后是一小截矫健的小腿。
随即露出几根围巾流苏和松落的棕色的手织毛衣。所有细节都说明,他在弯曲身体。
一缕黑发坠进视网膜。
整个世界变得缓慢而荒诞。
嗡嗡耳鸣充斥着她。
稚嫩的心脏扑通扑通乱跳,交错的十根手指间,每一口呼出的气体来不及散开,又像一团凝固的云雾,棉花,从鼻腔钻回身体,堵塞血管与神经……
那时候,上初中的姜青妤,究竟在想什么呢?
她想,她在想昨天的生日,妈妈送的润唇膏,爸爸抚摸她的头发,别上水晶王冠。
她想到饭桌上姥姥炖了一个下午的牛仔骨萝卜汤,想起少儿美声培训班,今天新教了一首歌曲。叫《小白船》。好不容易哥哥放假回家,想要一边弹琴一边唱给哥哥听。
她记得歌词。
蓝蓝的天空银河里
有只小白船
床上有棵桂花树
白兔在游玩
可是当她真正张口要唱的时候,歌词悄然生变。
“黑黑的天空……白雪里,哥哥……回来了……”
“桌上有碗……排骨汤,妈妈……倒下啦……”
唱啊唱啊。
他的额头伸到床下。
唱啊唱啊。
爸爸摇晃地站起来。
唱啊,唱啊,噩梦,全都,消散。
青雾,缭绕。
白纱,漫飞。
有什么东西……刺破了她的皮肤。
什么液体。腥臭、粘稠、古怪,诞生于人类无法触及的遥远星系与失落的亘古……一滴滴注入她的大脑,填盈她,冲刷她。
包括某种滚烫、迫切……难以描述的存在,使她的魂灵化为一滩烂泥。
一切都变得柔软、混沌、滑腻。
思维错乱似梦。
死亡与新生如流水般潺潺而来。
恍然间,万物都露出本真。所有已知的未知的宇宙奥义、物理、条理皆在她的体内川流不息。她能感觉到……十分清晰地,感知到己身,名为姜青妤的生命中的亿万细胞,正在迅速生长、分裂、更新迭代。几乎能透过皮肤捕捉到到滋滋的气泡和刺激的感觉。
好似身在巨大的气泡茧中,海浪中,她浅浅地呼吸,瞳孔放大。
不真切的视野里,她蒙蒙望见鲜红的血、密集的孔洞、不住摇曳的纯白蕾丝与雕花床角。听见清脆的铃响、低沉吟诵,旋涡,水流,亲吻,咀嚼,还有鳞片摩擦的声音。
一抹光朦胧地浮现于阴暗中。
那是什么?
……火。
……半截蜡烛上燃烧的火。
意识底层骤然响起一道女声。
“我男人说,进了庙,只得用这蜡烛。”
“蜡烛做过法,保佑他,也保佑你。”
“……莫要难过了。阿妤。”
她说:“你有妈妈的。你要有。就有了。我能做你妈妈的。我就是你妈妈。”
她说:“他们都不知晓,我以前坏过一个娃娃,是女的,本该是好的,美的,生下来叫阿婴。可上天不爱她,她没能下来,两个月就没了,爬山摔了,这世上便没有一个叫阿婴的女子了。”
“阿婴。阿婴。你就像我的阿婴。”
“叫我忍不住疼你。”
“爱你。”
她说:“像妈妈那样。”
田香蛾,那个满怀母性的女人,给了姜青妤一支蜡烛。
红蜡烛,那簇波动的火焰,叫她顷刻恢复神智。
长方桌,雕花床,铜黄的镜里倒映着雪白的**,衣物尽数堆叠小腹。
这里仍是山洞没错。
她在洞里,记忆却停留在洞外。完全想不起中间事,只知这张床上,有另一只生物的存在。
“滚开……”她说。
她能感到一只手正抚摩她的脸颊,一只手抓握后脖,还有一只手贴在她的蝴蝶骨、慢慢滑向背部;一条手臂环绕腰际,比例失调的长指触及小腿,捏住腿骨,将她对折。
四条手臂,二十根手指,或许还有更多。
全部来自同一个怪物。
它有一具强健的身体,无数条虬劲柔韧的条状肌肉。要是它想,简直能将她劈成两半,可那些手却很怯懦、微贱(她不想用‘温柔’这个词。),闻言便犹豫着,慢慢松开了她。
一只服从命令的杂种。
真可笑。
姜青妤的胳膊上多了很多洞眼,是咬出来的,在溢血,身体各个部位都有被舔过的残迹。这令她空前不悦,嫌恶的情感如山洪般喷涌出来,具体表现为极致冷然的语调:
“你要我。我在这了。你打算干什么?”
“……”
没有应答。
“吃了我。”
“……■■。”
它‘说话’了,说话的时候形体微微颤动,连带着她也颤动。
“杀了我。”
“……■■。”
它说话时,两片嘴唇始终贴着她的肩膀,没有动。
空洞的音色跨越不同物种不同体系间的鸿沟,粗暴地挤进大脑,直接传入人类意识。
落到空气中,则幻化出一根带刺的荧光藤蔓,如初生的娇嫩婴儿,又像细细纤弱的菟丝子,在空中比划出一个样式,而后歪歪扭扭、翼翼小心地‘游’过来,努力攀爬她的手背,缠绕她的手指,以此表达亲昵。
“别碰我。”
姜青妤厌烦地甩开,扔到地上。
“既然不打算吃我,或者杀我,那就放我出去。”
她一下一下擦拭手臂,沉着脸,用一种近乎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别再搞陈安娜了。她答应过,解决完诅咒就给我钱和戏。”
“我需要钱,也喜欢拍戏。”
“……■■■■■■■。”
语言不通的杂种又说了什么,听不懂。
不过大约十分钟后,它便依依不舍地往后退了几厘米,与姜青妤拉开距离。走了。
(压抑)(痛苦)(发癫)(尖叫)(咆哮)(抽搐)(满地乱爬)(用头撞键盘)
然后就变成了这样。
随便看吧。
注1:她感到一只手正拍打着她的后颈,慢慢滑向背部,这是另外一个男人,他有一双巨大的手。要是他想,简直可以把她劈成两半,可那手却很温柔。——《小手》安德烈斯·巴而瓦,译本。
注2:文中不涉及任何具体情节,但部分氛围及对话韵律灵感源自电影《阿婴》
故增加剧情‘田香蛾流产的女儿阿婴’以表致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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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杂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