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注意到陈嬷嬷不在,阿圆的注意力就很容易下意识寻找起她的行踪来。
所以等到下午姨娘小歇,阿圆得闲蹲在廊檐下晒太阳时,几乎是一眼就瞧见了小院侧门缝儿里头,陈嬷嬷与人拉扯推拒的情景。
只见陈嬷嬷强行要把什么往对方怀里塞,那人看着像躲,实际上也根本没有反抗。老嬷嬷于是顺利得手,面上一喜,紧接着竟伸手朝人脸上掐了把,也不管对方又惊又臊又恼,就转头自顾自推开侧门走了进来。
阿圆赶忙瞥眼,假意在看天上的云彩。
可忍不住余光又扫了眼,见那陈嬷嬷走过来的步伐如同踩了春风一般,惯常刻板严厉的菊花脸盘子上此刻也红光满面的。
再回想,刚刚同嬷嬷你来我往的,却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小哥儿,白面长眼,身板单薄。
与这庄子上其他黑黝黝的男人们一比,阿圆绝不可能认错,可不正是早上溜进了正堂里的那个小厮么。
所有的事情合起来一想,阿圆一怔。
这可不是什么禁得住深想的事儿了啊。
阿圆虽小,可自幼在市井街边,婆娘们八卦或是吵嘴可都不会偏开小娃娃,于是该懂的不该懂的,她也能大致懂个七七八八。
阿圆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忙不迭撑着膝盖站直了身子,小姑娘颤着细密的睫毛偷偷再瞧这位素日里积威慎重的老嬷嬷时,只觉得刚才辣眼睛的画面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啊,还她一双没有瞧过那些的干净眼睛!
阿圆本想忘记这一切,放过陈嬷嬷也放过她自己。
却不料第二日也是用过午饭后,四姨娘说今儿不想午歇,就让人安排,要去庄子的莲塘里游船。
田庄里哪有画舫,有的不过是至多只容三个人的采莲小舟。
丫鬟们不能跟着一同游船,但还是得浩浩荡荡人齐了地送姨娘去莲塘边上。
远远地阿圆就一眼瞧见,已经戴了斗笠、撑着船篙立在塘畔的,不是那被陈嬷嬷轻薄了的小厮又是哪个?!
马上扭头去瞧陈嬷嬷眼色,果不其然,菊花脸儿漾起了红云,老嬷嬷喜不自胜地冲着少年郎挤眼睛。
阿圆又忙转回去,便见那白面小厮竟也极快地回了个挤眼儿!
这两个人!
小阿圆惊得下巴都快合不住,有些气接不上来。
可再瞅旁的丫鬟,还有四姨娘,大家许是想不到这俩人竟能扯上关系,因而根本没谁发现他们一来一往……
叹了口气,目送一无所知的四姨娘提着裙角由陈嬷嬷牵着上了船,甚至还心情极好地抬眼冲那小厮笑了笑,阿圆心想姨娘怕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游船散心,竟是给身边嬷嬷老树开花做了嫁衣吧。
她甚至有些不平。
四姨娘仍是一朵鲜嫩的花儿,无奈得插在老爷那坨,哦不,是那座金山上;
反观陈嬷嬷……
所以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小丫头看着那叶小船越飘越远,更下定了决心,要好好努力攒钱。
她眼神飘远,并迸发出极亮的光芒。
边上云片瞥见,忍不住出言讥讽:“小哑巴,拳头捏这么紧做什么?莫不是嫉妒姨娘乘船瞧风景,而你只得在岸上干看着?”
阿圆莫名,收回视线看她。
心里想我们大家可不都是一样?
“命不同又怎么比?”哪怕一旁香云使劲儿地扯袖子也拦不住云片继续,“行了香云,可别在这儿做什么滥好人。这哑巴抢了你活计不说,还讹人偷了她赏钱。得了好处也要卖乖,心机多深呐!你瞧她不过是个外头买来的贱蹄子,才来了几日,竟不知怎么能把秋云的名头都顶了,跟着姨娘来田庄。连月牙儿也只总拉着她一个来往。可亏的喂过哑药毒哑了她,不然往后岂不是连登天都没人拦得了哇?”
阿圆眼睛瞪得圆圆,震惊极了。
敢情在云片眼里头,她若不哑连登天都办得到么?
真是难为这位姐姐高看自己,阿圆心想那恐怕得叫你失望,我胸无大志,眼下最大的盼头也不过是想多攒些钱财罢了。
至于说她抢了香云的活儿,又赖旁人偷自己的赏钱,还有顶了秋云名头等等所有,阿圆听进了耳朵,也只丢到一旁。
没有做过的事情却被言之凿凿,便是误会。
与云片觉得她能登天一般,都是误会。
即便她不哑能说话,即便她与云片不单单是一个主子手底下伺候的丫鬟,人与人间也总难免有误会呢。
就好比,那时候还在家,阿圆因得风寒嗓子烧得破了皮,喝不下玉米渣子稀饭,却被阿娘说成是她犯馋,怕不是盯上了阿兄碗里的肉汤,结果无端端挨了一顿藤条
——那也是误会一场,冤得慌。
可见即便她有嘴能言,即便对方是家里亲娘,总归有些事情搁在各自心里是说不明白的。
与其费心去解开,倒不如就此算了,反而省了心烦。
于是人家带了真情实感的怒意一番数落,也丝毫没能撼动阿圆。
小丫头眼神里竟像带了几分宽宏大量。她云淡风轻一瞥,反将云片气得人仰马翻,跳脚直骂。
最后还是其他几个丫鬟拉着劝,说与个哑巴吵嘴,简直是浪费热气,又是何必。
云片好容易火头稍稍下去,正要顺着台阶踩,又见阿圆在边上认同地点头不迭,更认定是她挑衅,于是蹭一下,火又窜了上去,继续骂骂咧咧没个停。
等到姨娘的船儿晃晃悠悠又撑回来,云片嗓子已经哑了。
本来软绵绵的一把好声音,听着倒像是用铁铲在烧出老灰的锅底摩擦,刺耳得很。
晚饭的时候,她一开口,四姨娘就蹙了眉头,面露嫌弃。
陈嬷嬷见状忙把云片支走,正想着要换谁来伺候,姨娘竟朝阿圆招招手:“小哑巴,你过来。”
阿圆得令,抬脚走过去,便不偏不倚迎上云片那啐了毒的眼神。
阿圆叹气。
这又怎么能怨我呢?
姨娘连我个真哑的都不嫌弃,自是不会介意云片的嗓子。
要怪便怪陈嬷嬷多事又嘴快呀。
正因为这么想,阿圆心里对抢了云片布菜的活计这桩事情,便更谈不上什么愧疚歉意。
反正,我也并不想的啊。
除了给姨娘梳头,作为新晋贴身丫鬟的小阿圆这么快就又多了个布菜担当,时而不时能够替云片一次。她在主子眼前露脸的机会越发的多,连带着近距离观察主子的机会也一并变多。
阿圆很努力把握各种狗腿求赏的好机会,只可惜四姨娘着实小气,连个铜子儿也没漏给她。
感觉这出来一趟,姨娘比起在院子里时还要脾气不好了呢。
在田庄几天莫说没有赏过阿圆,就连管事和管事娘子两人几次轮番,各种找理由来想要讨好,她也冷着脸直说不见,叫人打发走。
唯有陈嬷嬷同她的小相好儿两个人,要么带着姨娘去莲塘泛舟,要么到山腰上的果园子赏花……
在外头时才能见到姨娘的笑脸儿。
唉,四姨娘果然也是个小姑娘,可不就是在宅子里闷坏了么。
阿圆觉得自己有些能够理解四姨娘小气的理由了。
她叹了口气,寻思果然谁也不容易,也不计较自己卖力不讨好,只一心体会还能陪着姨娘在田庄看看外面风景的自在日子,毕竟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启程回去了呢。
过了约莫七日,竟是陈嬷嬷开口提议的说要回去。
四姨娘噘着鸭子嘴,一肚子不乐意。
阿圆正布菜呢,一听这话,也不大高兴,本来筷子戳向一块蜜糖藕正要夹给姨娘,闻言转而放下了。
姨娘眼睁睁瞧着,碗都递过去了,瞧着人撤了筷子只能巴巴又把手收回来,讪讪抿了抿嘴。
罢了,都要回府了,便是吃到怕也胃口不好,品不出来这藕里的蜜糖有多甜。
崔莹叹了一声。
也不知怎么的,崔莹这个时候瞧小哑巴早不似先前那么上火了。
看哑巴也一脸不愿意回去的表情,她更心里觉出几分亲近来。
毕竟香云那几个多是闻府的家生子,田庄对她们来说是乡下地方,呆不惯的,一定早就盘算着要回去。
现在,就连陈姨也催着该回了。
生怕自己快活得忘了似的,扫兴得很。
她好容易盼着一回老头儿不在定安,才找了借口回来住个几日的!
这么想着,四姨娘顿觉委屈极了,鼻头一酸,竟是一颗眼泪珠子“啪嗒”掉了下来,砸到光滑锃亮的小八仙桌面上。
“姨娘!”陈嬷嬷见了,脸色一变。
阿圆还以为姨娘是为了吃不到蜜糖藕受的委屈,本来眼疾手快赶忙又夹了片,被陈嬷嬷这忽地一声怒喝吓到,便手一抖地连藕带筷子一并丢了出去。
“哐啷”一下,藕片飞出去掉到了地上,两根筷子却跟暗器似的直直戳着插了姨娘面前的玉瓷碗里。
正抽泣着的崔莹呆住,兔子似的俩眼等成了对眼儿,她噎了刹那,紧接着便一个接一个地止不住打起嗝儿来。
“姨娘——”陈嬷嬷也愣了一下,这回可算变回先前那个唯四姨娘马首是瞻的嬷嬷了。她狠狠瞪了一眼已经自觉跪趴在地上求饶状的阿圆,挥手招呼其他丫鬟赶紧端热水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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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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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