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终试开始之前,本君再格外宣布一件事。”留芳清了清嗓子,视线虽然落在高台下的一众弟子身上,余光却不可见地扫过白释,很快又收了回来继续道:“今年与往年不同,你们在进入无极门后,每一个人都增加了一个积分值,相应无极门也根据你们这些时日的表现排了一个积分榜。”
新弟子中有声音传出,或惊讶或不解。留芳抬手掐了一个决,她手边即可便出现了一张金榜,各弟子名姓与其累积的积分值从高到低依次排列,“相信大家多少也有了解,帝君自无极门创立以来,因事务繁忙从未收过徒,他早些时候便与我商量,打算借此次新弟子入门收一位亲传弟子,门主收徒兹事体大 ,为表公正与重视,帝君打算选积分榜的第一名,并将长风琴赠予他……”
留芳的话还没有说完,台下的弟子群已经哗然。雁回春从金榜上收回视线,担忧地看向紧抿着唇线,面色完全沉了下来的耀魄脸上,“耀魄,你似乎是第一。”
“我看到了。”耀魄垂在身侧的拳捏的用力,他拼尽了全力,才不至于让自己过于失态。最后一场终试,风殿和云殿一起共二十六名弟子,采取抽签方式选择对手,一对一进行对擂比试,获胜则拿到选师的资格,如果输掉比试,当场便会被退后玉简,预示着直接考核失败,离开无极门。
他如今已经是积分榜第一,再赢一次肯定还是第一,可如果输了,别说拜师,他连继续留在无极门的可能都没有。
他抬头望向高台主位,姚真侧身在与旁边的仙君低声交谈,并不看台下弟子。他无法揣测,这样的规则,是真的从一开始就有,还是说临时因为某种原因,新增加的。
许是他的目光毫无遮掩,过于直白,姚真转头过来看了他一眼,眸底浸着与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的亲和笑容,但他却莫名在这极为随意的一瞥中,如芒刺背。
沉穆杳远的钟声敲响了三下,主事弟子高喝,“终试开始!新届入门弟子进行抽签。”
随着抽签结束,主事弟子将比试的场次与对手高声念了出来。
“第一场,朝歌城临风阁谢元凤与蒙州杜氏杜康。”
“……”
“第五场,神女岛耀府耀魄与无尽海沧澜宗容繁。”
“……”
“第十二场,雾镇雁氏雁回春与锁云山飘渺门夏清清。”
“第十三场,……”
“阿释。”留芳返身退回到高台之上的座位,他右手边便是白释的座位,往常白释并不会出席这样的场合,今日却难得她都没有来得及提,白释就主动过来了,只是从她开始念规则至今,白释始终沉默着没有说话,她出声唤了一句问,“阿释在想什么?怎如此出神?”
这一声呼唤似乎才唤回白释的思绪,他看向留芳,迟疑了下问,“何时有的这个规则?”
留芳哑然一瞬,姚真已经顺着白释的问题,接过了话头,道:“早些时候就有准备了,阿释如此问,是觉得哪里不妥吗?”
白释道:“一直没听你提起过。”
姚真颔首道:“确实有刻意隐瞒。”
一旁有仙君抚须赞叹了一声,心领神会道:“帝君思虑得倒是周全,若让各门各派提前知道门主收徒,恐怕会招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放到今日说最是恰当不过。”
没有来得及过多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一道肃厉的声音直接打断道:“这事倒不要紧,只是这终试规则多少有些问题,怎么让耀魄与容繁分到了一组,他俩谁输,老夫都觉得不妥当!”
有仙君安抚道:“虚壶,无极门历来终试考核的规则都是如此。”
虚壶怒声便反驳道:“有问题便是有问题,历来规则如此也不代表没问题!”
另一位仙君接话忧虑道:“虚壶说得倒也不错,这届弟子若论资质和悟性,耀魄与容繁都称得上一句惊世之才,容繁若因不敌耀魄而退回玉简,不说与无极门而言是遗憾,我们也难以面对岚婳仙君临终时的托付。”
姚真道:“比试并未结束,结果便未定,倒不必这么早就下定论。”
仙君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姚真接着道:“至于这终试的规则有没有问题,当初在设立终试规则时,就没有想过要公平公正,无极门这些年来新入门的弟子,几乎覆盖了各地有宗门无宗门所有资质上乘的年轻子弟,各门派并非没有微词,即使无极门如今确实是仙门之首,本座也没有想过无极门要一家独大,门派林立,各司其长,才是本座期望看到的。”
虚壶拱手道:“老夫看的浅显了。”
姚真摆了一下手,将目光投向了比试的擂台,他们说话的间隙,比试已经结束了多场,接下来一场主事弟子高唱的正是耀魄与容繁的名字。
众位仙君停下交谈,随着姚真的视线都看向了擂台,有仙君下意识端正了坐姿,难得对这次比试显现出紧张和在意。
耀魄手心握着长云,踏上擂台后,并没有多余的前戏和招式,与容繁正面想接,已经过了数招。
虚壶紧紧凝着耀魄手中的白玉笛,视线完全移不开,他震惊又不敢置信,“帝尊,耀魄手中拿得可是你的长云笛?”
“嗯。”白释点了下头。
虚壶侧身看向白释,着急地问,“帝尊何时将长云笛给了他?”
白释道:“有些时候了。”
姚真展了下衣袖,随着低头的动作,他掩住了眼底蓦然浮现的暗光,等再次抬眸神色已经恢复如初,略责备道:“你既然将长云笛赠给了耀魄,也该提前跟我说一声,我便无需再将长风琴拿出来了。”
白释沉默了会儿回答道:“原是我的事情,我也未曾预料到。”
姚真盯看着白释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唇角的笑意愈深,“你属意他,有收他为徒的打算?”
除了擂台上的比试声,四周突然变得寂静异常,坐的近的仙君连呼吸都屏住了。白释似乎压根没有感觉到周围气氛的凝肃,缓慢道:“长云笛难得喜欢他,我便没有将长云笛继续强留在我手中的道理。”
姚真理解地点了点头,道:“那这倒是难办了,若耀魄此次比试赢了容繁,本座岂不是还要将长风琴赠给他。”
“他若赢了,你便赠给他。”白释回答的认真。
姚真眼底却多了些兴味,半开玩笑般道:“如此,阿释可会怪本座横刀夺爱?”
白释诚心道:“你收和我收并无区别。”
留芳低咳了一声,打破怪异的气氛,“此次选上来的新弟子资质都算不错,阿释如果确实有收徒的打算,也可以再看看其他弟子,待会儿比试结束后的收徒礼,阿释便第一个选。”
其他仙君连声便道:“这么多年了,帝尊难得想收徒,你便先选。”
盛情难却,白释极为僵硬地应下,“好。”
耀魄与容繁的擂台比试,陷入胶着之境,耀魄似是有意拖延,他招式凛冽速度也是极快,但每次到他快要获胜时,他都不知因为何种原因,全部都有意避开了。比试的时间越长,容繁便越发没有耐心,他咬牙低声喝问出声,“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耀魄用长云抵挡住容繁的招式,吊儿郎当道:“能有什么意思,就是在想这场比试要不要你赢。”
容繁像是听到了天大的侮辱之言,抬臂刺剑,几乎瞬间就转换成了杀招,“耀魄!”
“生气做什么?”耀魄毫无所谓,“你不是一直想赢,让你赢就是了。”他猛然滑步后撤,在容繁抵到他胸口的剑尖逼迫下,径直跌坠下了擂台。
容繁没有一点预料,虽匆忙撤剑,但耀魄已经轻飘飘地落到了擂台下的地面上,仰头看着他一派轻松自然地耸了耸肩,“你赢了。”
容繁本来白皙的面颊,都被气成了赤红色,厉声命令道:“你上来,我们重新比。”
耀魄将长云握在手心,“不比了,你赢了,我认输。”
容繁气急攻心,“你……”他飞跃下擂台,根本不在乎比试结没有结束,再次向耀魄攻了过去。
耀魄不欲再战,被逼迫的连连后退,他本来心情便不爽,如此被强,更加没有什么好脾气,“赢都赢了,有完没完!你也太难伺候了些。”
容繁固执异常,“不算!”
耀魄虚晃了一招,等容繁反应过来,长云笛的笛端已经毫不留情地抵到了容繁的脖颈,动怒道:“够了!本公子没心思陪你。”
容繁目光下落,似乎这才认出耀魄手中玉笛,“长云笛?”
耀魄将长云笛收回,冷声道:“既然认出来了,也该知晓长风琴我没有一点儿兴趣。”
容繁还欲再说,主事弟子已经从后面走到了两人中间,他手中拿着玉简,递给耀魄,“终试惜败,玉简按规则退回,你暂且仔细保管。”
耀魄双手接过,“谢师兄。”
主事弟子张了张口却并没有说话,只俯身郑重行了一礼。
姚真撑膝看着高台下发生的一切,面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主事弟子已经高声唱出了此场比试的结果,有仙君还是无法相信,“耀魄怎么会输?”
话还没有说完,便触及到姚真睨向他的视线,愣生生将后面质疑的话语,全部吞了回去。
姚真语气平常,“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输了就是输了。”
留芳一直注意着白释,见白释微皱了下眉,便担忧地唤,“阿释。”她倾身到白释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阿释不必遗憾,你如果真的属意耀魄,我之后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将他留下。”
白释注视着留芳,留芳轻轻眨了下眼,安抚般道:“放心,我想办法。”
之后的几场比试,耗费的时间并不长,很快便结束了,赢了比试的弟子被主事弟子引着迈上高台,参加接下来的收徒礼。
输了的弟子退回玉简,远远地被隔在了高台外,白释寻了几圈,并没有寻见耀魄的身影。
钟声敲响,收徒礼正式开始后,姚真将长风琴亲手接给容繁,从主事弟子端的檀木盘中取走了容繁的玉简,便算收徒礼成。
檀木盘内除放置容繁玉简的空缺外,还剩下十二枚玉简,主事弟子将檀木盘高举过头顶,半跪在了白释面前,旁侧即可有弟子唱喝,“请帝尊择徒!”
十二名新晋弟子皆垂手恭敬立于下方,主事弟子接着唱,“愿拜帝尊为师者往前迈一步行叩拜之礼!”
十二名弟子全部往前迈了一步,跪地叩拜,“弟子愿拜帝尊为师,望帝尊择选。”
白释的目光落在了檀木盘内的玉简上,静了许久之后,他摆了下手,轻声道:“弃。”
负责唱喝的主事弟子略微犹疑后,紧跟着便高声道:“帝尊放弃择徒,众弟子免礼,退步复原位。”
姚真凑近白释问:“阿释是都不满意?”
“不是。”白释道:“我仔细想了想,我暂且还是不收徒了。”
姚真好奇地问:“为何?”
“姚真,没有原因。”白释蓦然间竟微有薄怒。
姚真眸色暗了暗,没有再继续追问,两人之间气氛莫名僵持,其他仙君也没有谁没眼力见地触霉头。
白释坐着观完之后几位仙君的收徒礼,最后只剩下虚壶,新晋弟子也只余雁回春一人,雁回春踌躇再三,依着之前的礼数,往前迈了一步跪地叩拜,“弟子雁回春愿拜……”
只是话还没有说完,虚壶突然厉声呵斥道:“起来!”
雁回春本就瘦削的面庞瞬间失了血色,变得惨白一片,他惴惴不安,不知自己做错什么,冲撞到了仙君,话语都结巴了,“仙君恕罪,弟子知罪。”
虚壶愈发不耐,“起来。”
雁回春小心站起,垂着头完全不敢直面对上虚壶的视线。
虚壶脸色并不好,他盯着雁回春看了半响,才道:“你无需拜老夫,更没有必要因为没有其他选择了,才勉强自己拜本君为师。”
雁回春着急想否认,奈何因为紧张,话语死活无法顺畅表达出来,“不……不是,弟子……”
“够了。”虚壶并没有心思听他说完,“老夫之前收过一位徒弟,因为一些原因跑了。”
雁回春膛目结舌地抬头看向虚壶,入门考核这段时间里,他多多少少对于无极门的几位仙君都有一些耳闻和了解,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虚壶会如此直接地自己说出来。
“因为这件事,老夫现在在你们口里是什么样子,本君心里有数,今日这拜师礼老夫不勉强你,就此作罢。你也无需担心,老夫对外会如实说,不是老夫不愿收你,而是你不愿拜老夫为师,除无极门外,你想进那门那派,想拜何人为师,老夫都可帮你举荐。”
另有仙君实在有些看不下去,劝解道:“虚壶,你也听听弟子他的意思,哪有这般武断就替他做决定的,万一他确实诚心想拜你为师呢,岂不伤了他一片赤诚之心。”
雁回春后知后觉地再次跪地叩拜道:“弟子愿拜仙君为师。”
虚壶紧盯着雁回春,试图从他身上找出一些勉强来,再次喝问:“老夫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可确实是诚心想拜老夫为师?”
雁回春额头触地,道:“弟子诚心。”
虚壶还是怀疑,姚真轻笑了一声,“虚壶,本座看他倒是不错,不必推辞了,收下吧。”
虚壶侧身向姚真拱手,“虚壶谨遵门主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