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花廊下,苏译靠坐在廊柱上,风清圆埋着头站在他面前,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地面。
苏译缓了口气,温声问:“知道错了吗?”
少女细声道:“知道了,我不该不打招呼,不给师父说也不给你说就一个人跑回来。”
“还有下次吗?”
风清圆动了动唇角,道:“还有。”
苏译略略震惊,“你说什么?”
风清圆又重复了一遍,“我说可能还有,干爹爹不让我撒谎,我不能骗你,而且……”少女停顿了一下,抬眸看向苏译的目光很是坚定,“有青华剑在我身边,并不会有危险,干爹爹可以不用替我担心。”
苏译微蹙了下眉,风清圆继续道:“干爹爹不是说清圆如果长大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就由清圆来决定留在青华峰还是魇都?修仙还是习魔?清圆觉得现在的我,可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苏译平心静气地问,“所以你如今是什么选择?”
风清圆捏紧了自己的手指,慢慢道:“我想修仙,因为我舍不得青华剑,但我不想留在青华峰,那里没有一个我喜欢的人。”
苏译严肃了语气,“你拿走青华剑,返回魇都,你觉得如此做合理吗?”
少女哑舌,“我……”
“自从帝尊当年将青华剑交于尊者,百年来青华峰上下所有弟子都将青华剑视为镇门神器,你既然拿到了它,就该承袭赋予在它身上的使命和责任,否则就别拿它。”
风清圆眼眶瞬间便红了,苏译狠心补充道:“你如果真的想回来,那就把青华剑还回去。”
风清圆抬袖擦了一把努力忍住,但还是滚滚往下落的眼泪,哽咽道:“干爹爹就不怕清圆留在青华峰就再也不回来了,为什么要一直赶我走!”
苏译将帕子递给风清圆,柔和了声线,“擦擦眼泪,我从来没有想要赶你。”他声音很低,甚至是有一些沙哑,“成魔之后不可能再成仙,但修仙之后却还能堕魔,干爹爹只是希望你的人生能有更多的选择,我一日在魔界在魇都,你不论将来遇到什么或犯了什么错,都能够有退路,我希望这里不该是束缚你翅膀的囚笼,而是你落下时的承依。”
风清圆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清圆知道了。”
“好了,不早了,去睡觉。”苏译目送着风清圆的身影消失,他低下头盯看着地上斑驳的光影。
“尊主。”梅姨轻唤了一声,道:“陆峰主暗下在寻人,也写了书信询问小姐的去向,要回应吗?”
苏译抬眸道:“你处理,不过清圆如果暂时不想回去,就让她在魇都玩几天,我回头找时间揍一顿陆凉时,再做之后的决定。”
“好。”
苏译想了一下问,“对了,帝尊可休息了?”
梅姨道:“已经安顿好了,但屋里的灯还亮着,不清楚睡没睡下。”
白释坐在床榻边,屋子里并未见炭火却格外暖和,不知是不是因为地上铺着暖玉的原因,上面还细细置着一层暗红色的狐绒地毯。白释将存在袖中的一颗糖果还有一枚平安符取出来放在了掌心,他看了半会儿,将糖果剥开喂进了口里。
酸甜微涩的味道瞬间浸满了口腔,他皱了下眉,被这般突然的强烈口味刺激地有些不适,甚至一时之间都判断不出是太酸还是太甜,努力忍住没有吐出来,含了半响,才逐渐适应,尝出些似水果的清爽甘美。
将平安符重新收进袖中后,他起身出了屋子。苏译的宅院很大,也很安静,有傀儡人偶守在院子里,看见他,只是转了转眼珠并没有其他动作,他顺着覆满白雪的花廊走,看到了一间亮着灯的屋子。
昏黄的窗户上投出模糊的人影,他走近了,发现门并没有关,里面应当是一间书房,有说话声传出来,“主子要不先去休息,这些公文属下可以处理。”
“除夕这段时间本来各种事情便多,还有之前积压的,你打算自己一人处理到什么时候?把你手边那本接给我。”
白释的脚步轻,走到了门口,苏译才在抬头的间隙,蓦然看见了他,不可置信地唤,“帝尊。”
屋子里堆满了各种公文案卷,几乎没有落脚的地,白释道:“可打扰到你们了?”
“没事。”苏译起身,寻了一把椅子引白释坐下,“帝尊怎还没有休息?”
白释盯着苏译轻摇了下头,“不知,有些睡不着。”
苏译迟疑,“那帝尊……”
白释自觉地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往椅子里靠了靠,看向一地的书卷道:“不用在意我,你们忙你们的,我待会儿就行。”
苏译将闲置的一件外袍盖在了白释膝盖上,顺手还翻了一本还算有趣的志怪故事集子接到白释手里,“帝尊若觉得待得无趣了,唤我送你回屋。”
白释将集册捏紧在手心,“不会。”
苏译放下心来,继续坐下来处理公文,白释却并没有将志怪故事集往开翻,他侧倚着身体,垂眸就能看见苏译拢在灯光下的侧颜,鼻梁与下巴呈现的弧度有些锐利,他抿紧了唇不说话时,眉眼间无端升起一股无可忽视的凛然与骄衿。
铁奕起身拨第三次灯芯时,用魂识给苏译传音提醒,“主子,帝尊好像睡着了。”
苏译把毛笔搁下,从案桌后走出来,迈步到白释跟前,看了会儿后,弯腰将人从椅子上抱了起来。
在铁奕震惊的视线里,苏译稳声道:“先到这里,剩下的我来处理,这些时日辛苦了,给你放三天假,你休息一下。”
铁奕呆呆应道:“奥。”
苏译抱着白释经过花廊时,恰巧遇到了带着叶琅往书房而去的梅姨。
梅姨神色不变,只微行了下礼,径直继续去了书房,叶琅都走过了,还是无法相信地频频回头看,舌头打结地问,“主子抱的是谁?”
梅姨音色狠厉,“想要自己的眼睛,就管好自己的舌头。”
白释睁眼发现自己睡在床榻上 ,旁边一掌之隔还睡着一个熟悉的朱红身影,他只轻轻翻了一下身,旁边的人应该是根本就没有睡,即刻便睁开了眼睛。
床上只有一床被子,全盖在白释身上,苏译合衣侧躺在床边,在往前一点似乎就能掉下去。白释后知后觉地问,“这是你的寝屋?”
“不是。”
苏译睡着了安稳,醒着时甚为喜欢动手动脚。白释不及反应,苏译已经倾身过来,五官在他面前发大,眨了下眼接着道:“昨晚送师祖回来后,太累了,不想麻烦回房,便在师祖这里睡着了,师祖会怪罪弟子越距吗?”
白释的身体不太受控制,他僵硬地摇了摇头。苏译顺势翻身下床,抓住了他的手,询问道:“帝尊既然醒了,要不弟子帮师祖束发?”
白释被苏译拉着坐到妆镜前,从镜子里看见他抽出了自己唯一束发的一只木簪,一头乌丝瞬间倾散开来。
苏译将木簪捏在手心,看了半响随意扔到了一边,白释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从桌子上捡了起来。
苏译认真帮白释梳着发,余光看见白释又拾起了那支木簪,道:“帝尊扔了吧,弟子重新给你换一支。”
白释不解道:“它还能用。”
苏译道:“当时情况特殊,本来便是弟子随手做的,粗制滥造的,不适合再让帝尊戴。”
白释道:“还好。”他是真心实意觉得还好,但苏译的眸色却有刹那的黯淡,他道:“弟子以为师祖回了无极门,像这种东西就不该还留在师祖身上。”
白释愣了愣,道:“我很喜欢,也觉得挺好的,便没有人敢给我扔了。”
苏译哑然道:“弟子不是这个意思……”
白释温和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那些并不重要,我也不在意。”
苏译闷闷道:“师祖总是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不在意。”他嘴上赌气,手里的动作却并没有受丝毫影响,仔细的从妆奁里选了一支缠花银冠,给白释戴上。
白释将木簪收回了袖中,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和苏译,轻轻道:“或许会有一日,有一件事或物,我珍而重之,喜爱至极,无论如何也想得到,想留在身边。”
苏译手中动作凝滞,他期冀般问:“帝尊希望那样的事或物是什么呢?”
没有听到白释接着回答,却听到门外风清圆的声音,“干爹爹你醒了吗?我可以进来吗?”
苏译回道:“等一下。”
少女在外面哦了一声,也不管苏译听不听得见自顾自道:“城欲哥哥说今天早上带我们去看花鼓百戏,清圆过来是想问,是让铁奕带我们过去,还是让城欲哥哥来府上接我们?”
白释接过苏译手里的梳子,道:“你先去忙。”
苏译迟疑了一下,转身出了屋。白释在镜前坐了会儿,苏译出去的时间要比他以为的长很多,他没有等到苏译再次回来,却等到了雁回春的传音,“帝尊,门主出关了,你现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