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祖。”
环着苏译的手臂突然失力,甚至松开了。
苏译在白释松开的瞬间,反应迅速地将他反手回抱住,惊乱地呼喊,“师祖,师祖……”
怀中的人那样轻,贴近他胸口的体温冷寒如冰,甚至连颈项都没有了脉搏的跳动。
“怎么会这样?”苏译将额头几乎都抵在白释的颈边,不死心地一遍一遍确认,“师祖,师祖你说一句话,你别这样……”
他唤了许多遍,他叫不醒白释,不知何时起,已经泪流满面,声音哽咽,手指轻颤着抚过白释鬓角,苏译低下头,想将身体里残余的最后一丝灵力全部渡进白释体内,护住他微弱到几乎没有的一点生命体征。
可是失败了,灵力渡不进去,唇瓣相触,唯余苦涩,他绝望地祈求,“师祖,你醒醒啊,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你这样,我要怎么救你啊……”
四周本该寂静无声,却从远处传来沙沙的声响,目之所及,便有几十只海妖向这边围拢了过来,一边迫近,数量还在一边快速增加。
苏译重新捏碎了一枚沉水珠,将泡泡的结界加固,他环顾四周,拼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寻找逃出这场围杀的可能。
除了杀出去之外,似乎再也没有其余的路,他收回视线,将额头抵在白释的冰冷的肌肤上,决绝偏执,“师祖,我即使死在这儿,你也不能尸骨无存,丧生于此。”
他将白释背在背上,从泡泡中站了起来,杀生刀已碎,他再无武器,以血肉之躯对抗成群的妖兽,注定九死无生。
但并非丝毫没有一线的生机,杀生刀本来便是他用前任廖生的臂骨所铸,前任廖生的骨血可以重铸杀生刀,他的也可以。
自断一臂,于绝境处求一线生机。
并不需要犹豫,这样的决定他做过太多次,可挥掌还没有劈到自己的手臂上,一抹刺目的金光从上空急落而下,停在了他的面前,周围的海妖惧于那骇然的雷电之力,纷纷往后退了数丈。
古老的奉天二字便篆刻在剑柄处的剑身上,熠熠生辉。苏译对刚刚不久前触到剑柄时,身体承受过的雷电之力还心有余悸,他犹豫再三,才伸手慢慢地再次握住了奉天剑。
柔和的灵力漫进了体内,如春风化雨,源源不尽,苏译已经做好了再次因为承受不住松手的准备,但没想到这次会是这样的结果,心惊之余道谢道:“谢谢。”
苏译本以为他此生再也不会使用剑了,他自从离开青华峰,也再也没有勇气握住任何一把剑,可即使过去了许久,他刻意遗忘,剥离他与青华峰的一切。但再次握剑时,记忆里的一招一式仍然清晰如昨。
时隔百年,他又一次真实地感觉到了丹田里元丹的存在。困了他许久,让他不能再增进寸步的心魔劫似乎也跟着一起解了。
修为恢复,夔纹腾步进了一个全新的境界,魔族功法与仙门元丹亦能相辅相成。
他耗费了大量气力摆脱海妖,找到海岸,举目是一片茫茫林海,郁郁葱葱,走近了似乎有一股逼人的潮湿寒气往人身体里钻。
苏译松开了奉天剑,让他浮在自己身侧,而他空出手将白释抱在怀里,白释仍然没有丝毫气息与灵力的变化,他紧紧的抱着怀里冰冷的身体,甚至不太能确定白释还活着吗?
他不愿再确认,也不愿意承认,只是近乎执拗地将人抱着。
深谷密林中偶有野兽的低嚎声,脚底树根与灌木错综复杂,他走的艰难,荆棘枝叉划破了他的衣袍,甚至皮肉,血迹蔓延了一路,他能感觉到尾随接近的妖兽,喘息沉重染满血腥味。
奉天剑突然向侧面飞出,在一只白虎妖兽还未及张口之前,揽颈划断了妖兽的颈项,白虎妖兽身体坠地的瞬间,□□与神魂全部消散不见,它重新飞回苏译身侧,剑身金光烨烨,纤尘不染。
苏译听到地动山摇,其他妖兽踯镯不前,甚至往回退的脚步声。他并没有再往前走多远,找到了一棵参天古树,枝叶繁茂翠绿。
他靠在树下,将白释拥在身前。奉天剑插进地面,几乎将整棵古树包裹,设下了一道透明结界。
夜色沉重,只从繁盛的树叶间洒下几缕皎洁的月光,落在白释银白的长发上,触手的柔滑成了渗骨的寒,他将头轻轻埋在白释怀里,压抑坚持许久,终于哭出了声,“师祖,我错了,我不该进来,更不该偷取奉天剑,你不为护我,不是担心我也不会这样。”
他抚着头发,几乎想将白释揉进身体里,呜咽道:“师祖,你给我一点救你的希望好不好?”
他一遍一遍尝试,一次一次失败,不论是魔气还是灵力于白释都是毫无效果,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探知他的生命体征,清晰地感受着他在自己怀里,体温心跳逐渐消逝。
他抱着白释在树下靠坐了许久,树叶落了他满身,在似乎已经尘埃落定再无希望时,他恍惚间感知到了白释很缓慢的脉搏跳动,他抓着这一点微弱的变化,几乎喜极而泣,白释的身体开始愿意接纳苏译的灵力。
白释感觉自己似乎被人很紧的拥着,整个脑袋都埋在他的胸前,颈边的皮肤能感觉到很温热的湿意,那人的情绪很激动,但也很克制。
他伸手缓缓抚了抚怀中柔软甚至是有些凌乱的乌发,嗓音嘶哑地制止,“别哭,别哭了。”
苏译不知是这两日熬的,还是哭的,眼眸通红又憔悴,他小心翼翼地抓住白释的手,抬起头专注地看着他,像是确认又像是不敢确认。
白释轻蹙了下眉,并不知道要怎样应对这般灼热殷切的视线,依着本能反应,轻轻地碰了一下苏译低下来的额头,温声道:“我无事。”
苏译只怔愣住了一瞬,下一秒便熊抱住了白释,声音里满是一颗心终于落下的欣喜,“我便知道师祖定当无事。”
白释被抱的几乎不能呼吸,他本该想阻止或推开,但这样的拥抱实在是太过温暖与真诚,苏译的欣喜传递给了他,他不自觉地笑了,安慰道:“好了好了,我无事,吓到你了?”
苏译坦诚地点头,“是有些。”
白释与苏译拉开距离,往后移了移,靠在树身上,侧头道:“我若灵力消耗严重,经常会如此,你不必害怕,稍微休顿一下,就能恢复。”
苏译略略震惊,“经常?”
白释回答的很耐心,一边思考一边道:“我以前也不太明白为何会如此,但现在,大概是猜测到了一点,可能因为我是灵体,肉身本来便是灵力所塑,若损耗过大,受创严重,会自行锁灵护体。”
白释说的很自然,对他可能是灵体的事实接受的也很平静。他的头发很长也很柔顺,如今散发,侧身依着,整个人几乎被白发笼着,五官被隐在阴影里,不近人情的冷漠被消减,甚至透出一份很浅谈的温柔,瞳眸早已恢复了曜石般的漆黑,但头发依旧还是银白。
苏译下意识伸手碰了一下,白释这次竟很反常地没有阻止他的动作,苏译竭力克制着问,“那师祖的头发呢?是因为这次比往常损耗都严重?”
“不是。”白释摇头,“早便白了,以前一直是幻术,与这次并无关系。”
苏译喉结滑动,眸色变了几变,才将胸腔中莫名涌起的情绪压下去,他感觉白释似乎对什么都不在乎,对什么都能接受,但这样的接受和不在乎,让他有些难受。
他得寸进尺般,问:“师祖就不问问,我为什么执意要进秘境吗?不管怎么说,没有我不计后顾一意孤行,师祖也不用经历这一遭?即使师祖现在性命无忧,可毕竟也曾命悬一线过。”
白释凝视着苏译,皱紧了眉,他很多情况下不太能理解苏译的所思所为,缓了口气道:“你想说可以说,不想说也无碍,这个并不重要。”
苏译仍坚持道:“师祖只要问,弟子便告诉你。”
白释顺着他问,“为什么?”
“为了罪诏,师祖知道罪诏吗?”苏译道,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白释的神色变化,他已经确定罪诏确实是在帝尊身上,可他并非没有找机会寻找过,但也确实没有找到一点线索,只是现在他看着白释已经恢复漆黑的瞳眸,有了另一个大胆甚至疯狂的猜测,仙门魔界为了找寻罪诏,几乎把一切能找的地方翻了个底朝天,可至今无人知晓罪诏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是神器,是一段卷轴,一本书,还是说根本都不是,而是一个人。
灵化人形艰难异常,甚至是天道所不容许的,可即便如此,也并非没有先例,更何况若真是神器,一切不可能便皆有可能。
白释思考道:“听说过,但你为何要找它?即使找,也不该进秘境来寻?”
苏译稳住表情,温声问,“帝尊只是听说过,没有见过吗?据传说罪诏原本是在前任魔帝手里,可魔帝陨落后,罪诏便随帝尊一起消失了。”
白释驽定回道:“罪诏并不在耀魄手中,是谣传!”
苏译了然道:“这点我也猜测到了,罪诏也不在魔界,可仙门跟魔界要,我们总得给他们一个交代和态度。”
白释沉默了许久,想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后果,道:“是无极门跟魔界要吗?”
苏译摇头,“准确来说,是整个仙门。”
“所以你不惜抢夺奉天剑,让自己众目睽睽之下跌进妄生秘境,只是为了向无极门表明魔界也在协助仙门竭力寻找罪诏,罪诏并不在魔界。”
苏译朗然道,“差不多是这样。”他停顿了一下,看着白释道:“不过之后或许还会有其他理由,弟子突然并不希望仙门拿到罪诏,找到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