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容得下一切历史,也容得下一切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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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的谈话过后,我告假一周回了东京,回家这个念头其实一直有在脑子里盘旋,但这一次才正式落地,倒也不是因为父母,完全是我自己,对我来说,回到这样一个我自己面对时都有些躲闪的环境可以说是十分痛苦的,而家附近转角的槐树下不知道有过多少拥吻多少蜜语,所以在这几年里都尽量避免回家,不过好在现代通讯的发达,时常的电话沟通不至于让父母发现什么。
当然,在出发回家的前一晚我没忘记去把楼道那早已退出照明舞台的灯泡给换掉,旋上螺纽,小小的灯泡再次亮起,是想要伸手触碰的暖色。
没想到的是,回家第二天迎接我的是与黑尾的再会。
可爱的小老头、小老太一直被蒙在鼓里,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和曾经的学生有过一段恋情,所以当黑尾提着伴手礼找上门时,留他吃饭也变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看了他们三人十分熟稔的模样,或许这也是黑尾能从我父母口中得知我近况的原因。
“いただきます。”饭桌上我不算专心,与黑尾对坐着,老是不自觉地看他,他也止不住的看我。
这应该算是相逢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一起相遇。此前是作为报社记者、作为协会员工,相处起来不算单纯,而此次相见太过单纯,抛去了所有社会身份与外界属性,单单的我是我、黑尾是黑尾,纯粹到安全距离的界线都模糊不清。
这顿饭吃的不算轻松,他的目光坦诚到我止不住的心虚,不经意间的眼神交汇如同一场温柔的凌迟。他仿佛是天地间那俯瞰万物的太阳,而我好似那低矮盆地里的野百合,长于山阴,终不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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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ごちそうさまでした。”随着话音落下,我长舒一口气,总算结束了,我起身收碗走进厨房,迫不及待想离开这个空间。
哗——水在碗池里溅起,飞向四周,我连忙停下系围裙的手去关水龙头,不料手指触碰到的是黑尾的手背,这人总是先我一步。
习惯性收手往后一退,却撞到了他的胸膛,黑尾顺势将双臂收紧圈住我,身型差异让我整个人被拥在怀里,动作快到我没有反应过来,隔了好一会儿才推开,只是脖颈上因为他低头间一呼一吸的试探而冒起的鸡皮疙瘩保持了很久。
“来,我来。”黑尾对于自己被推开这事倒也没很大反应,反倒是很自然地解开围裙给自己穿上,又拉着我满是泡沫的手在水龙头下冲洗,凉水流过他的手背再钻进我的手心,接着砸向水池,泡沫也被带走不见。
“没事老师,我和学姐一起聊聊天。待会儿就来陪您老下围棋。”黑尾高声回应着父亲的呼唤。
“他们要是走进来看到,我怎么解释。主人被挤开在旁边抄着手站着,客人反倒是洗上碗了,挺好。”
“不用解释什么,如实说我在追你不就好了,这种情况追求者是该好好表现一下的。”
我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再说,安静得只剩下水声。我望向窗外,后院的树愈发的茂盛了,蝉在树枝上拼命的鸣叫,我听到了它的声音。霎时,我明白过来——世界容得下一切历史,也容得下一切真实,要如同知了一样七天挣开天地,我的声音要大众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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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尾洗完擦了擦手,走到我的面前,“学姐…姐姐别再百般躲闪了,你在害怕什么?”
我看向他,尽管他背光站着我依旧迅速的对上了他的眼睛。他说对了,我是害怕了。那晚的推心置腹解开的是一场长达七年的误会,单方面持续多年的错误认知在昭告我的自大与无知,自以为的“守护”真是惹人发笑,我心中的歉疚快要将我压垮,怎么呢不害怕呢?会害怕的呀,对黑尾的情感千丝万缕缠绕不清,害怕误会重现,更害怕彼此悄无声息的改变,害怕的东西太多了。
我们像窗外掉了皮的树,生活中的残酷从我们身上剥皮抽筋,留下一道道痕迹,枝干斑驳,裸露的原色是我们摸爬滚打后新长出来的肌肤。树不似从前的树,我们也不似从前的我们。
“诚然,我与你都是会在分叉路口选择忠于自己的那类人,曾经是,现在也是,但成长带来的意义不正在于此,现在面对抉择时的必要牺牲不再是我们无法承担的代价,生活给予了更多能力,我这次能处理的很好……”
“黑尾铁朗!棋盘摆好了,快过来陪你老师我来一局。”还没等我回答,父亲就在客厅叫起了黑尾。
在他马上要走出厨房前,我说“就算如你所说,但目前的我暂时不太需要这方面的慰藉了,工作上已耗费我足够多的精力…”
黑尾脚步一顿,扔下一句话走了出去——“你也说的,暂时而已。”